熵姬-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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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点儿诧异：“你怎么不开灯？这么黑你看得见？”

“我的光过敏很严重，一见强光就‘阿嚏’‘阿嚏’的没完。”

“哦。”我被一把椅子撞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踉跄到大楼梯前边：“我上去了，小丫头。”

“嗯，上来吧。我在右边哦。”

黑到这个地步，就算面对面我也看不清她的脸吧，所以她才允许我上去。“不许逃跑啊！”我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看不清路的情况下我可不敢走旋梯。

“嗯，我不跑。”

“听你的口气……好像有个天大的恶作剧在等我。”

“没有啦。哥哥真多心。”

“抱歉。”

我约摸着到了楼梯平台上，开始右转攀登下一段楼梯：“那个……昨天咱们聊了那么多，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谈谈该如何树立科学的思维方式……”

“哦？说来听听。”

“首先，最起码的三个原则：休谟公理，奥卡姆剃刀，还有就是取证的责任。”

小丫头笑道：“尽量选择可能性最大的解释；尽量不增加不必要的假设；还有谁主张谁举证。对吗？”

“挺明白的嘛。”我走进右侧楼廊，一面四下查看一面缓慢前进。鬼知道小丫头躲在哪儿盯着我偷笑呢。“而且你要明白，只有经过严格控制条件获得的、可重复、可独立验证的证据，才算得上科学的证据。”

“所以？”

“传闻也好，轶事也好，都不能算作可信的证据。巧合也不是证据，权威的话也不是证据，眼见也未必为实。真正的科学探索必须以怀疑的态度，以证据为基础，以逻辑为工具。任何新奇的说法和大胆的结论都不可轻信。”

“如果你还记得物理学里的某些极端情况，我的好哥哥，你就应该明白逻辑是会经常失效的。”小丫头对我的意识形态嗤之以鼻。

“物理学是神之领域的科学，出现奇异状况不足为怪。而且实际上，在物理学的绝大多数情况下，逻辑依然非常管用。”

“看，哥哥你也是相信神的嘛。”

“此‘神’非彼‘神’也。”我觉得我已经很接近她了：“如果说我相信有‘神’的话，我的‘神’就是宏宇宙本身。我们好像讨论过这个问题。”

“看样子，哥哥是科学的卫道士呢。”她的话里隐含着一缕无聊。

“算是吧。在我看来，科学是唯一真正属于人类的力量。”

“不尽然吧？科学也给人类带来了新的危险啊。拜科学所赐，人类的武器可以瞬间把地球表面清洗一遍；地球上几乎所有动物的生死都掌握在少数几个人手里。这难道不是科学带来的危险和荒谬么？”

“科学是一种力量，一种工具，仅此而已，”我回答道，“酒不误人人自误，就算没有科学，人性中的丑恶面一样要发挥其威力。核武器出现之前，人类文明史已经被几千年的战争摧残得千疮百孔了。就算没有科学的发展、技术的进步，人类依然会互相残杀，哪怕用石头、木棍，哪怕用牙齿和指甲。科学本身无所谓善恶，善用之便成大善，恶用之便铸大恶。把这些推卸到科学头上是一种逃避行为，是在为人性的邪恶开脱罪责，是极端不负责任的做法。科学并不是与宗教完全对等的存在，科学不涉及道德，不会主动引导人类的行为。宗教或许能引导道德，但科学更多的只能被道德引导。当然，科学能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自身，某些时候也能促使我们对自己的道德观进行调整，但这种反作用并不明显，甚至也并不客观，还经常被某些人有意无意地滥用。比如达尔文主义仅仅涉及生物学，却偏被生拉硬拽到社会学领域，从而助长了种族之间的歧视、压迫、侵略与屠杀……”

“难道你不觉得，在当今世界上，科学造成的负面影响越来越大了吗？环境问题，资源问题……”

“那是人类自己造成的后果，与科学无关。我再次重申，科学只是一种工具，与其他工具没有两样。只是这件工具太过于强大，能给世界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并让我们时不时怀疑自己是否真有能力驾驭它。环境问题也好，资源枯竭也好，如果人类不改变千万年来一直沿用的‘丰足原理’哲学观，这一切问题早晚都会出现，有无科学都一样。”我前面只剩下几排书架，越来越近了，我已把她逼进绝路。

“咱们换个角度谈吧，好哥哥，”黑暗中好像有个小小的影子晃了一下，“刚才哥哥也说了，真正的问题出在人类自己身上。那么在人类已经主宰了地球的今天，文明的主攻方向是否应该转移？调和人类社会内部的矛盾是不是更为紧迫的任务？全球仍有无数穷人在嗷嗷待哺，我们却还把那么多资金投入载人航天之类的事情里去，这样做值得吗？完善我们自身是否变得比探索物质世界更重要了呢？是不是在有实力进一步探索宇宙之前，人类应当首先建立起比较健全的人性呢？”

“那是自然，否则我们发展科学技术还有什么用？最终只能给我们提供效率更高的自杀工具罢了。‘星际选择’法则一旦生效，无论自动模式还是审判模式，都会造成我们的毁灭。但是决不能因此减慢科技发展的速度，绝对不能。必须保证我们的科学技术维持在一个较快的发展速度上，这样我们才能生存下去。”

“哦？为什么？”

“在地质年代已经进入‘人新世’的当下，我们想要生存下去，自己给自己造成的危险似乎成了主流。但从长远看，人类面临的终极危险永远是宏宇宙本身，是宏宇宙那无边无际的恐怖未知。”

“说来听听。”

“科学与技术的发展使人类变得空前自大。没错，我们今天的力量前所未有，我们可以如此深刻地影响地球的环境与资源，我们可以主宰其他生物的生死，在不远的未来我们甚至可以用地球工程学的方法左右自然灾害。但这又怎样呢？地球在宇宙中难道不是一个渺小得不值一提的小小行星吗？更不要说大宇宙、宏宇宙……宇宙中随便一件小事，其释放出的能量都强大得让我们无法想象，可以不费弹指吹灰之力地灭绝我们。我们能从375万年前存活至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纯属侥幸……”

“算上乍得撒海尔人得有680万年了，至少。”小丫头纠正道。

“抱歉，我对撒海尔人存疑。无论如何，人类自打进入文明社会以来就再没经历过灭顶之灾了。黑死病算什么？1918年西班牙流感算什么？它们哪一个都没能把人类逼上绝境。即便7万多年前的印尼Toba火山超级爆发也没能灭绝人类，尽管它弄得全球总人口一度暴跌到不足2000人……人类确实是很经得起折腾的生物，高度适应地球环境，但这有什么用？面对宇宙中层出不穷的已知和未知的威胁，我们能怎么办？小天体撞击，超新星爆发，伽马射线暴，黑洞，太阳之死，熵所导致的万物终结，以及我们尚不知晓的种种未知的危险，就凭我们现在可怜的力量，有可能阻止这一切吗？举例来说，地球平均每天都承受着20至40吨小天体的轮番轰炸，相比较而言，地球遭受小天体袭击的几率比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几率还要高——虽然这些撞击通常不会带来灾难——但是世界各国都宁可把大把大把的钞票砸在军费里，却不愿意为建立一个小天体监测网络多掏一分钱！……”

我已经来到楼廊的尽头。面前是最后一个书架，小丫头应该就躲在它后面。

我停住了。不知怎么，也许我还没做好见她的心理准备？

“我和你说过，人类永远都无法穷尽未知，永远都无法真正触及那个终极背景。”我接着说：“我们已知的越多，随之而来的未知也越多，隐藏其中的未知的风险也越多。人类要生存，要应对宇宙中的种种危险，只能依靠科学，科学是我们唯一的武器，唯一的依靠。我们是在和时间赛跑，能否生存下去全看我们能否在危机来临之前找到破解的办法。那种认为人类的科技已经足够强大的观点是短视的、缺乏危机意识的。就算宗教家、哲学家、神学家在意识深处体验到了他们所谓的‘终极背景’又有什么用？能帮助我们逃脱灭亡的命运吗？不能，那充其量只能让我们死得坦然一些，况且这个‘背景’只有极少数人能够体验到，绝大多数人根本没办法那么超脱地去死。”

“唔。”

“昨天你说你喜欢CthulhuMythos，我嘲笑了你，现在我向你道歉。仔细想想，其实我完全赞同CthulhuMythos的宇宙观，我也相信宇宙中隐藏着未知的巨大危险。人类的终极危险一定是宏宇宙本身，我坚信这一点。”

几分钟的沉默。

“说完了？”小丫头问。

“嗯，差不多。要补充的话等我想起来了再说。”

晨光将流水一样的暖黄色逐渐灌溉进大教堂，不知来向、神秘莫测的温馨的光。书架边上露出一点洁白的东西，像是古典纱裙蕾丝下摆的一角。她就躲在那儿，绝对没错。

“我看到你的裙子了。”我偷笑着说。

裙角惊慌失措地没影了。“不许再靠近了！”小丫头压着嗓子：“我手里有好厚好厚的一本木皮书，你敢过来就打碎你的头！”

“拜托，可是你叫我上来的耶，都这样了也不出来见见我么？”

“那也不行。”

“为什么？”

“明知故问！”

穷途末路了还嘴硬。我要想欺负一个小姑娘的话实在太容易了，从前也不是没干过。但今天我不打算这么做。

“你吃早饭了吗？”我问她。

“没有。你去给我弄吧。”

“我可是乞丐耶，自己都吃不饱的说……”

“学校食堂是免费的，你去打就是。”

什么？！紫凌书院的食堂免费？竟有这等好事！？“你没骗我吧？”我忍不住大喊。

“骗你作甚？我们的自来水、用电、热水、澡堂、食堂、住宿全是免费的呦，反正没几个学生，这点儿开销不算什么。”

真有这等好事！！！我快要乐疯了。早知这样，我每天来这里白吃白喝多好，打工都免了！“那好吧，我去给你弄饭吃。你爱吃什么？”

“虎皮辣椒。”

“嗯。还有呢？”

“没了。”

“啥！？”

“只要虎皮辣椒。”

“只要虎皮辣椒？你要几个？”

“全要。有多少要多少。”

“你吃的完？”再爱吃辣椒也没听说过只吃辣椒的啊。

“废什么话，快去快去！”

我一直以为我是世界上最能吃辣椒的，不想今儿个遇上对手了。

世界1　教堂中的少女　06

六

给小丫头送过早饭，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大教堂。总不能一直在她身边待着，那样她定会烦我。现在有地方吃白食了，打工的压力一下小了好多，我忍不住想游手好闲了。紫凌书院啊，古老，幽静，神秘，怎么看都看不厌的景致，能白吃白喝白洗澡，能驱散我头脑中的腐臭味和恐惧感，还有一个可以和我聊天的女孩子——这就是天堂啊！可是这么好的地方生源却这么少，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刚才在食堂里也是，那个食堂就在宿舍楼背面一层，虽是早饭时间，学生却只有十来个，真可惜了那些非同凡响的新古典主义室内装潢，还有超凡脱俗的欧式餐桌和靠背椅。

今天小丫头话不太多，自始至终都是我在发表看法，她都没怎么接腔。是不是心情不好？不会是我走到近处逼她的缘故吧？

但愿她没有因此对我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我也不知道和她算不算朋友，但她毕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和我多说几句话的人。这就相当难得了。

我心不在焉地不知走到了哪儿，一直低着头瞎想，眼睛都没看路。就在此时，一双穿着圆头平跟鞋的小脚进入了我的视野。我抬头看去，过膝袜，短连衣裙，短披肩，这身朴素典雅的衣着无疑是紫凌书院的校服。再上面是一张清秀小巧、稚气未脱的面庞，眉宇间紧锁着忧郁和惊恐，黑油油的长发在脑后扎成双马尾辫。这女生的个子只比我矮一点儿，身材苗条而匀称，是个很可爱的家伙。

是见过的人么？没什么印象……

“那个……”

她欲言又止，不自觉地将脸闪向一旁，避开我的目光。

“只要别叫保安，别的怎样都行。”我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我自己都吃惊了。

她马上摇摇头，摇得非常用力：“……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您……您是从大教堂来的吗？”

“是啊，怎么？”

“那您一定见到了……见到了‘那个’？”

“啊？‘那个’是哪个？”真是莫名其妙。

她更害怕了，明显是在怕我：“……我知道了……你，你就是……”

她转身就跑。我本想追上去问个明白，身体却动也没动一下。她的速度快得吓人，一眨眼就没了，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跑不了那么快。现在的女孩子怎么尽是些悍妇呢？……她在怕什么？怕我？

我突然想到，大教堂总是空无一人或许并非因为上课。不少学校都有“怪谈”一类的东东，紫凌书院大概也有，比如，“大教堂里不露面的妖精”？小丫头没准还真的吓到了不少人。这样最好，省得有人去打搅我和小丫头聊天。不妨回去把这个事情告诉小丫头，也许她会感兴趣呢。想到做到，我即刻动身折回大教堂。

我当时万万没有料到，这一次回头竟会给我的命运带来那么大的变故。如果说和小丫头的相遇是我崩坏的开始，那么这次回头则大大加快了这种崩坏，让我再也无力抗拒。

回到大教堂大门前，我又遇到了刚才那个女生。这么短的时间内两次相遇，对于两个陌生人而言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那时她刚从大教堂里面出来，正给大门上锁。我赶紧跑过去大喊：“别锁门！里面还有人呢！”其实事后想想，大教堂有三座大门和数十座小门，锁上一两扇根本不影响进出嘛。我大概是一时着急才昏了头吧。

女生猛扭过头，直勾勾注视着我的眼睛，看得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这么恐惧，绝望，木然，而且不知所措。有这种眼神的人，精神一定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吧。

“……喂，不要紧吧……”我喃喃地打着招呼。

女生回头接着做她的事。大教堂大门被锁住了，用一把古老而恐怖的巨大黄铜挂锁。那么大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