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小民簿-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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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也无法可想，挽了弓一箭射去，心里却并不抱能射死他的想法——此人若真如此容易被杀掉，怎敢如此托大？
　　
　　不出所料，那箭被他轻松让开，并没有阻止他的步伐。涟漪心下泛起寒凉，再望向墨浅，却发现那人依然是冷笑。
　　再转回视线，赤鬼已进城门。门里一阵乱响，间或有火烟，不多时见那赤鬼又退了回来，身上还挂了一只钩子，正钩在下腰。钩子带索，绷得笔直。
　　那赤鬼一声低喝跳了出来，钩子顺势一带，竟带了个人出来——
　　涟漪本拉了满弓，一看惊得松了手：“小雨！”
　　
　　这人正是沐雨。
　　避难所里呆不久，沐汀愈抖愈甚，便明白战况定是不容乐观。虽然放心不下沐汀，仍是将她托与一位妇人照顾。沐汀大哭，虽然挣扎，仍然拗不过沐雨。
　　却说沐雨一路狂奔到城门，往上刚走几步，突然城门轰响，急忙退回来，便见了那赤鬼触发门内机关。
　　门下土石被掏出一个大坑，坑内皆是尖锐石木，那赤鬼虽体型庞大，反应却极灵敏，仗着力大，硬是将手扣入墙内，生生挂在上边，但墨浅的机关岂会仅此而已？又有铁饼目次，然而赤鬼何等蛮力，生生扯了铁饼砸碎木刺，并迅速朝后退。
　　沐雨心知墨浅在门内定还有机关，看那破门者身手，心道决不可就这么轻易放过，立马取了钩爪钩住赤鬼下腰。
　　她本想赤鬼人在墙上，料是如她一般，以轻功见长，只不过是个爬墙的功夫，但贴在墙上，稍有外力涉入便难免失衡，却没想这人竟不是什么轻功卓绝，而是力拔山河。
　　沐雨本是匆匆而来，门内又是一阵混乱，能见度本就不高，又带上这么一茬，哪里去多想。她正是年轻时候，功力阅历不怎么上火候，自恃了几次死里逃生，难免托大。这么一下，便犯了大错。
　　那赤鬼反手一拽，将沐雨生生拽进门，沐雨未料这一下，没反应过来，便着了道。这一进门，哪敢撒手，墨浅究竟在这门里有什么招数她不清楚，可也晓得她的厉害，若是松了手，便真真是无所凭依，入了绝境。
　　当下火油利箭齐齐朝她招呼，之后的什么刺木滚油沐雨一个也不愿注意，只是一味手上发狠，足下点着可以利用的所有东西，甚至包括坑内的利石木。石木刺入脚心，虽有轻功底子，那钻心的疼意仍是告诉她她伤着了。
　　此时赤鬼拽了沐雨，来不及管腰上的绳子，知道机关厉害，一心想先退出去。沐雨又只顾扯着绳子借力在机关之前通过。这二人便一前一后撞了出来。
　　
　　脚踩实了地面，虽然又是一疼，心下宽慰不少，抬头见了对面沉沉夜色里看不分明的敌军，又一想那身边的怪异，身上立时又冷了。正想立刻跑时耳边突听一声“小雨！”下意识望去，喊话的人没见着，首当其冲便是一支利箭！
　　沐雨不由暗暗叫苦，心里忍不住就骂道，这他娘的都撞了哪门子的邪？！
　　　　　　　　　　　　　　　　　　投鼠忌器
　　
　　涟漪一箭脱手，心惊不已。当真是关心则乱，这类的低级错误，在她还是射箭学徒的时候就从没犯过。
　　好在一惊之下脱手的箭，失了准头，沐雨就地一滚，连滚带爬往城墙没火处跑。
　　那赤鬼比她稍慢些，伸手去捉时沐雨已经开始跑了，那厢涟漪镇定下来搭箭射去，他一个前越躲开就地一扑握住了沐雨脚腕！
　　
　　沐雨心霎时凉了。她虽然不知赤鬼是何人，早见识赤鬼怪力。她江湖上混着，靠的也不过就是这双脚，几次死里逃生，哪次不是仰仗了这身轻功？打不过了还能跑，只要脚是在的，便是跳了悬崖照样能活命，便是手残了腰伤了，只要这双脚还在，又有什么可怕的？
　　然而赤鬼这一握，真真握住了沐雨的恐惧底线。
　　力大无比。连墨浅的机关都能轻易接下，抠着城墙还带个人退出，如此蛮力，招呼在一副血肉之躯身上，哪里还有不废的理？！
　　当下便吓破了胆，心跳得快出了喉咙，几乎是哭出来。赤鬼那一拉的力量教她狠狠摔了地上，这一下子，也没了气力再爬起来！
　　
　　正吓得连颤抖都快忘记，满脑子吾命休矣，赤鬼却突然一声低吼松了手，沐雨大喜，全身的疼痛一下子跑得没踪没影，迅速地爬起来，还未完全起身，便被人猛地扯住后领子提了起来。
　　“抓活的！废了不要紧，别弄死了！”
　　沐雨一抖，心道好狠的心，但是命总是保下了。
　　挣扎着看向说话人，但见兵阵中一个校尉打扮的，浑身发散的气场却由不得人相信这人仅仅是个校尉。
　　墨浅在城门上见了那人，虽然看不太分明，见了那人周身护卫的架势，虽然有些不解，也明白这人不是个普通校尉，和涟漪交换过眼神，统一了这人绝不能留的意见。
　　
　　这个有些怪异的校尉，正是上一战的主将，姚墟。
　　那日进攻失败，精兵损失惨重，桑迁对帘筝关方面的主帅大怒，姚墟作为主将，承担主要责任，被降职处理。兵家胜败常事，降职本也正常，然而从一个将军一下子掉到了校尉，实在让姚墟大大不服。
　　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虽然主帅和士兵一同冲锋很能鼓舞士气，但是那大多是在实在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龙头一死，群龙无首，此战必败。因而作为将军，决胜负于千里之外，是很有必要的，虽则战场千变万化，有些将军会到阵中指挥，此种风险不可谓不大。
　　而姚墟被降为校尉，这可是个冲锋陷阵的角色。便是在下一战中被一刀子捅死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姚墟自己也是从马前卒一步步爬上来的，对其中凶险清楚得很。便是有身经百战的资历做了后盾，战场上发生什么意外都是再正常不过。
　　——不疑之师胜。姚墟明白这一点，但对于主帅的决定，完全无法理解也克制不住不去疑惑。
　　——有主将的权，却必须在校尉的位置上，便是惩罚，也未免太过了些。
　　心里早憋了怨气，却又在此时接下命令，画像上的人，绝不能杀。残了废了也好，唯独命是一定要留的。这下子缚手缚脚，刀剑无眼，却要保下一个人的命？谈何容易！
　　
　　此时姚墟猛地大喊一声。眼前这个和赤鬼缠斗的人，正是画像上之人！
　　那赤鬼单手将沐雨挡在身前，慢慢往后退。他右手低垂，虽是想干脆废掉沐雨，也没空闲的手容得他如此。方才便是那右手捉住沐雨，却立时中了涟漪紧射而出的一箭。
　　城墙上滚油只针对欲爬城墙之人，箭矢也是一丁点不愿浪费，可见城中战备已然吃紧。对于他这么个不易命中的目标，射手只有一个，就是方才射中他右手之人。
　　他识得厉害，干脆将沐雨当成挡箭牌，料涟漪几番救人的动作，定是不愿沐雨伤到，如今投鼠忌器，怎敢妄动？
　　　　　　　　　　　　　　　　　　射天狼
　　
　　赤鬼力大，沐雨挣扎不得，心道这回休矣，除非是出什么奇迹不然肯定完蛋。
　　正当时，那赤鬼突然将她朝姚墟狠狠掷了过去：“接着！”
　　那声音大若洪钟，却又如锯木般刺耳，沐雨只觉得耳朵嗡地一下，身子就飞了起来。
　　赤鬼将沐雨掷出，突然双膝一跪，脑袋往地上低去，下一秒，一支利箭从后颈射入，刺穿了他的咽喉。
　　
　　涟漪眯着眼。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
　　箭上淬毒，这在战场上是很少让人想到的事。毕竟成本太高了。但在这帘筝关，却是不得不用的最后计谋。涟漪箭上不是什么特别的毒药，只是软筋散而已。叶莘所谓的失败作品改良后再次投入使用。它发散的速度实在太慢，因而就算误中他人，当时也不会出现立刻麻痹的现象，但是对于赤鬼，这就不是这么算了。
　　叶莘到底掌握多少情报她是不知道。但是叶莘说，“七禅蛊不过是能够大幅提高一个人某一方面的能力而已，但是人终究是人。巨灵是体格方面的，也就是说，巨灵的宿主肯定是个成长速度极快的人，无论是心跳还是肌肉还是血液流速或者是伤口愈合速度。如果猜测没有错误，这样高强度的成长速度之下，赤鬼一定会短命。但是这个先不论，就血液流速来看，赤鬼若是中毒，定然是比别人要来得扩散快得多的。”
　　张弓搭箭，涟漪深吸一口气。
　　
　　赤鬼毕竟反应惊人，最后一刻掷出沐雨。然而沐雨何许人也？迅速在空中调整了平衡，单足在横来的长矛上一点，跃了开去。
　　姚墟抢上一步，脸颊却擦过一支羽箭：“小雨，上来！”
　　沐雨慌忙往城墙跑，姚墟哪里肯依，横刀对着沐雨腰间一劈，沐雨索性抢进他怀里匕首往他心口扎，拼个置之死地而后生。涟漪心里暗暗叫苦，这下子真的是不敢放箭，虽说沐雨这招实为被逼无奈，然而——
　　姚墟毕竟是身经百战，一手扣住她匕首，另一手将刀横到了她脖颈。沐雨却定定的站着，狠狠瞪他一眼，扭过头去。
　　
　　涟漪正犹豫，突然看到那两人定住了，站在城下的沐雨忽然扭过头，朝她轻轻一笑，霎时明白过来，稳稳射出一箭——
　　血红色蔓延，这次却是生的希望。
　　沐雨盯着羽箭射入姚墟左眼，在他疼得一颤的同一刻格开脖子上的刀，往城墙跑去。　　
　　
　　城墙上云梯的桑迁士兵掉落不少，加上姚墟中箭，桑迁军有些骚乱。
　　沐雨成功地爬上城墙，涟漪一伸手，将她拽了上来。
　　“你啊！你怎么跑来了？”涟漪摇摇头。
　　沐雨却笑笑，“我若是不来，能一下子重创敌军两员猛将么？”
　　“得了吧你。”涟漪却没有再开玩笑的心思，沐雨走路那几下，右脚有些虚虚的，“被你吓的七上八下的。我很担心啊。”
　　沐雨一窒，知道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这不是担心么。总想着，帮上什么忙也好。”
　　“……罢了。叶莘在那边，叫她帮你处理下伤口，你就留在那帮帮忙好了。”涟漪叹息。
　　“你要我去弄后勤？”沐雨失声道，战场凶险，她是怕死，可这一刻，不知怎么，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走开。
　　“你留在这里能干什么？！下去跟人血拼么！？就你那点本事？！”涟漪心里一阵烦躁，忍不住提高音量，下了重话。
　　“你！”沐雨没料她突然如此出言伤人，她本是好心好意，涟漪这么一说，心里顿觉委屈，只觉得泪都要泛上来，她这般的拼死拼活留下来倒是为了谁？
　　“你什么？还不快去叶莘那！”涟漪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看到沐雨那委屈的样子心里也一阵难过，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说，她也不愿意沐雨留下。
　　“你！好，好，好！我还偏就不走了！”沐雨狠声道，拼死拼活为了谁？为了沐汀为了墨浅为了叶莘为了这守城的一干将士为了城中的平民百姓为了曲陌，偏就是不为你涟漪！她今天还就想伟大一次了，怎么地？
　　
　　猛地转过身朝墨浅走去，一步一步踏得严实，脚上的疼痛放大，她觉得眼睛有些热热的，但泪流不出来。谁会委屈到想哭？她是疼出来的。
　　涟漪看她脚步踏得重，有些担心她的脚伤。可想起她方才那眼神，却怎么也想不出，要如何再去与她说话了。　　
　　　　　　　　　　　　　　　　　　错误
　　
　　因为姚墟受伤的意外，桑迁军失了主心骨，暂且撤退。
　　话虽如此，城内情况，并不因为这个而得到多少改变。
　　但对于城内的一些人，很多事情却改变了。比如挚爱的人死去了，抑或者身上添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甚至于，一些人彻底的成了残废。
　　而对于涟漪来说，她是忽然觉得，自己和沐雨还有沐汀之间。有什么东西变得奇怪了。
　　自打停战后，她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而除去沐雨，更让她担心的是沐汀。那日她从叶莘那回来，看到房里无人，便出去找，正见了沐汀从一侧城墙上下来，见了她道：“娘，有人进攻，快擂鼓。”
　　她擂是擂了鼓，可是打完了之后，虽然对沐汀觉得很奇怪，却失了去问她的时机——这孩子有什么在瞒着她？她以前说的话，到底又是不是真的？但或许，仅仅只是她瞎猜而已。
　　
　　“我是不知道，原来小雨这么小气？”摇头叹息，涟漪一边帮叶莘抓着自己的药，一边道。她没有同叶莘讲关于沐汀的，而是把她和沐雨的冷战与叶莘说了。
　　“我只是个大夫。又不是心理指导。你若问我因病而生的惶恐我倒是可以开导下，你们两口子赌的什么闷气，我又怎么掺和？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叶莘踩着药研，翻着医书道。
　　“话是这么说，你就不能替我想想法子？”涟漪顺着她的话道。对于“两口子”她已经懒得反驳了，自打知道沐汀对她俩的称呼，叶莘无止境的调侃就开始了，这还只是轻量级而已，天天来见叶莘，不习惯才怪。论到资历，叶莘多得多去了，她怎么可能斗得过。
　　“小雨这个人，有些死脑筋，她自己喜欢胡思乱想，可是没有变成定论的东西，她即使再怎么推测，也绝不会说出来。换一句话说，她其实是个胆小鬼，你若然不是先去招惹她，她一辈子都不会来招惹你。”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即使她现在很后悔了，你若是不先去道歉，她怕自己道歉你不接受，一定不会来找你的。”叶莘皱眉，“你看着挺聪明啊，难不成是我药下错了？”
　　“……”
　　
　　涟漪最终还是决定去找沐雨，才刚踏出房门，却被叶莘叫住了。
　　“你们……是好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啊？”涟漪愕然，望向她。
　　眸子里满是茫然。叶莘闭眼轻笑，“没什么，只是有些小担心而已。”
　　涟漪皱眉，走回房，定定看着她道：“担心什么？”
　　“……嗯……”叶莘把视线转回书本：“没什么。”
　　“是我的病么？”涟漪眯着眼。沉默地等待叶莘回答。她听不懂叶莘的话，但是，叶莘不会毫无理由说她不懂的话。也许是病人对大夫含糊话语特有的神经质，她突然就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