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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的神-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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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机为了照顾母亲,已经调回了武汉。

葛军机告诉了乌力天扬一件事。那年他给乌力家贴大字报。和乌力家断绝关系,不是他要那么做,是父亲的主意。父亲命令他这么做,他不肯,父亲发了火,说不光是他。还有稚非,他得把稚非带走,这个家才能保存下一部分。乌力天扬读信的时候发愣,觉得父亲太狡猾,把他都瞒过去了。瞒得他冤枉葛军机,差点儿没把葛军机捅死,这样的父亲真是老狐狸一只,没法儿斗。可是,父亲为什么没让他那么做?没让他和家里断绝关系?他不属于应该保存下来的那一部分吗?

6

连里在培养乌力天扬。不是兵头将尾的班长。是往上培养。卜文章找乌力天扬谈话,说九班带得不错,眼光再放远一点儿,得考虑一百米以外的事儿,进步嘛。是永无止境的。尤克勤也拿乌力天扬开涮,说九班长,什么时候再来点儿小聪明,把炮团没打出去的炮弹给抱起来丢出去?要不。再弄几根皮带往腰上扎?

卜文章和尤克勤对乌力天扬上心,是乌力天扬给连里办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连卜文章和尤克勤都办不下来,连营长和团长都办不下来,让一个小破班长办成了。连里竟然藏着这么个宝贝,卜文章和尤克勤才格外上心。

连里大半是农村兵,农村兵都是大肚汉,能吃能造,全连一百来号人,二两馒头一顿吃八个的能数出一个排来。卜文章和尤克勤接手这个连时,上一任已经拖下一屁股债,两年干下来,债上加债。累计亏损粮超万斤,钱超万元。卜文章和尤克勤找过上面,上面没办法。粮食指标是死的。按人头发放,哪个连不偷偷弄点儿自留地。不养几头自留猪,哪个连队就活该饿肚子。卜文章和尤克勤为这件事伤透了脑筋,私下里开玩笑,说就这样了,再干两年,船到码头车到站。也不用谁的儿子都背着,回家带着老婆种地去。

那一次,师里检查连队的训练情况。正好军区周副司令在师里检查工作。一块儿浩浩荡荡下来。检查到乌力天扬这个营。营领导向军区首长汇报工作,在汇报士兵立功情况时,提到了乌力天扬。这个姓很稀罕,听着抢耳。周副司令就让打住,问一旁的师长,老乌的孩子不是在你们师吗?就是和咱们换兵的那一批,是不是老乌的孩子?师长不知情,问营长。营里只知道乌力天扬是干部子弟,不知道是不是周副司令说的那个老乌的孩子。营长立刻要通讯员打电话,让通知连里,叫乌力天扬跑步到营里。周副司令说不用了,我来个突然袭击,不让你们哄着,下去看看。

卜文章和尤克勤接到营里打来的电话。连忙通知连队准备。操场刚泼了水,没扫两扫帚,大车小车一溜烟地就到了。部队立即集合。迎接军区和师团首长。

检查工作的事儿有一套程序,完了周副司令就让把乌力天扬叫去,一问,还真是乌力图古拉的孩子。卜文章汇报说,乌力天扬进步很快。是九班的班长。周副司令说,那叫什么快?当兵快三年才干个班长,那叫落后分子。又说乌力天扬,我儿子在你们基地,都提干了。你得向我儿子学习。

本来事情到这儿就打住,检查工作是走马观花,动真格的少,大家知道这一套,无非顺着首长的话打几声哈哈。周副司令已经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顺口问了乌力天扬一句,有什么不习惯,有什么困难没有。乌力天扬说了一句,没有什么不习惯,困难有一个,吃不饱饭。周副司令站下。师长也站下。卜文章和尤克勤差点儿没当场晕过去。勉强站住,挤出笑脸来看着营长团长。

“口粮多少?”

“一斤二两。”

“一斤二两还吃不饱?”

“战备任务重,一天得干十四五个小时,又没有油水,老觉着饿,夜里睡不着,睁眼数星星。”

“能吃多少?”

“一斤半吧。”

“这么多?不撑着?”

“一斤半得省着,也就大半饱。”

周副司令来了情绪,想看看士兵们都怎么吃,能不能吃下那么多,大概潜意识里也想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也饿得数星星。他不走了,坐下,要等着看士兵们吃饭。首长的时间多宝贵呀,哪里能等,团长把尤克勤拉到一旁,挤眉瞪眼地说,你什么眼神儿?没见师长脸皮都贴不住,一个劲儿地往下垮呀?赶快给我开饭,让老家伙看完吃饭表演走人!

当然不能提前开饭。10点钟不到,全连一百来号人,排着队,唱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步伐整齐地走进食堂,一声令下,端碗抄筷子,嘁哩喀喳往嘴里扒饭,那像什么话?尤克勤有办法,让炊事班立即称面摊饼,再剥两棵大葱,端上来,让首长们看乌力天扬表演吃饭。

饼很快端上来,一筲箕,尤克勤特意交代过,狠狠地放油,是油煎出来的,香气扑鼻。炊事班长立正报告,两斤面粉,按二两一个下剂子。一共十个。首长们好奇地围在桌边,连跟着来的参谋干事也在窗边踮着脚尖往里看。乌力天扬上场,不看人。往饼前一坐,不慌不忙从筲箕里取出一张饼。饼对折,一口咬去一半,牙下劲,嚼十二下,咽下肚;再对折,填进嘴里,牙下劲,嚼十二下,咽下肚。咽第二口前,他已经取过第二张饼,饼对折,等咽下第二口后再咬第二张饼,牙下劲,嚼十二下,咽下肚;再对折,填进嘴里。照二十二秒钟一张饼的匀速,三分十八秒钟后,筲箕里去了九张饼。剩下一张乌力天扬不再取,端过桌边招待首长的白开水,咕咚咕咚喝光,缸子放下,站起来,两脚一磕,立正,说报告,饱了。

“饱了?”

“饱了。”

“还剩一张。”

“够了。”

“有意思。”周副司令回头看看师长,“看他这么吃,我都饿了。”说着,从筲箕里拿过剩下的那张饼,对折,咬一口,再咬一口,点头,表扬炊事班长,“好饼,功夫不错,要是面再揉得筋道点儿,撒上葱花儿,抹上花椒,味道还得好。”然后说师长,“小刘啊,当兵吃粮,任何朝代都是铁打的规矩。不能不让兵吃饱啊!兵不吃饱,拿什么打仗?”

后来事情就给解决了。连里欠下的口粮债一笔勾销,另外还给多批了点指标——不是乌力天扬一个连,全师每个连都有份儿。师长回去就骂师后勤,你们吃兵饷,不让兵吃饱饭,什么玩意儿!营连级带兵的人那个痛快,见了卜文章和尤克勤就说,伙计,谢了啊。卜文章和尤克勤一点儿也没客气,觉得自己给全师的营连干部们办了件好事儿,应该领这个谢。

“我说老段,”尤克勤回头就说段人贵,“带兵的人,第一是胸怀,有多大胸怀带多少兵,是这个理儿吧?你是要提副连的人,不能老抓住下面人一点儿屁大的毛病不放。乌力天扬不是省油的灯,这个我比你清楚。可他替咱们销掉了三万斤粮债,两万块钱债,就凭这个,老段我明给你说,我喜不喜欢他,都得向着他。”

乌力天扬没有告诉别人,他当流浪儿那两年,学会了“吃蓄”,遇到好心人,偷到大头儿,有吃的,一顿吃实在,像骆驼一样,像牛一样,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慢慢地反刍,这样就能把短日子过出长日子的样子。

这个办法是乌力天扬的办法,别人学不去。

第二十五章 狗獾和狐狸不是威胁

1

天气好的时候,即使隔着长江,即使在晚上,从北岸的肖茅这边也能很清楚地看到江对岸的白帝城。

简雨槐晚上也敢出门了,一支葵花秆火把,一把捏紧的草镰,有了这两样,再把眼睛放尖,就能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赶到大队部去开“批林批孔”会,再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返回知青点。

月亮好的时候,简雨槐在红肩河里洗澡。这座山坳里除了她,再没有别人。人都省油,早早睡下,或者在茅屋里,坐在黑暗中,抽一袋烟叶。说一些春种秋收的事,门掩得紧紧的,留下禽虫们在夜里说着知心话、吵架、交配。自行其是,自得其乐。夜里的肖茅是禽虫的世界,简雨槐在那样的世界里,不怕人打扰,就出门,去门前的红肩河,把自己好好洗一洗。

简雨槐脱光衣裳,在月光下潜入河中。河水被她的身体分开,又迅速在她的小腹上合拢,冒起一串晶莹的水泡,在月光下蓝莹莹地漾出去。她站在齐胸的流水中,脸庞亲热地埋进水里,再抬起,懒洋洋地抬起胳膊,击打水面,一点儿也不提防河水。她的皮肤白皙而细腻,因为干多了农活,晒出一层太阳红,在月光下透着凉意,就像一块被水浸泡得透明的石头,闪烁着一层幽暗的光。

如果是夏天,没有雨,红肩河清凉无比。尤其是夜里,水很柔,缓缓地流动。因为河里有简雨槐和月光,河水的柔情就被衬托得惊心动魄。

没有谁比简雨槐更适合水的柔情。没有谁比简雨槐更需要水的柔情。简雨槐被屈十三奸污了。简雨槐被屈十三霸占了。简雨槐要在红肩河里,把自己好好洗一洗。

2

头两年,屈十三不断碰壁。简雨槐把门闩得死死的,在床头放一把柴刀,枕头下压一把菜刀,还烧水,把滚烫的水从门楼上往外泼,烫得屈十三吱哇乱叫。有一次屈十三基本上得逞了,他把门锯开一道口子,一脚踹开。他说你叫吧,大声叫,看看能不能把毛主席叫来。他身手敏捷,夺下简雨槐手中的刀,把简雨槐按在床上,使尽浑身解数,弄得两个人都耗光了力气,结果他还是没能办了简雨槐。屈十三发现,他办不了简雨槐,简雨槐穿了两层裤子,每一层都用绳子系死,系成死疙瘩,根本无法解开。

“你把裤子系成死疙瘩,啷个屙尿嘛?你这个女娃儿,看把自己搞得几惨。”

简雨槐进出门都提着柴刀。她把柴刀举在手上,冷着脸说屈十三,你只要敢碰我。我就砍死你。她真的砍了。她举着柴刀,把屈十三从屋里撵到屋外。屈十三没站稳,摔下高坎,差点儿没摔死。

简雨槐的顽强抗争完全是无效的。她根本没有任何能力主宰自己,就是把柴刀举得再高也没有用。头一年,她只拿四分半工分,一年下来分到七十多斤口粮,第二年长到五分,口粮没长反降,只分到六十几斤。母亲走时留下的粮食吃光了,她饿得心里发慌。然后问题就解决了,她评到了八分半,是中年男社员的工分标准。屈十三说,我说你拿几分你就拿几分,我要高兴,要你拿十分你也得拿,你不拿都不行。

四分五分八分,简雨槐算不清这个账,红苕洋芋苞谷,她算不清这个账,它们装进她的背篓里,拿了是疯子,不拿是傻子。

生产队长屈接水把简雨槐叫到家里。老实巴交的屈接水眉头皱着,圪蹴在地上,吸一只长长的水烟袋,咕噜咕噜,吸了一泡,咕噜咕噜,又吸一泡。屈接水的堂客在一边说,他老汉,当说得说,大不了少分点儿冬洋芋,看饿不饿得死,一个黄花闺女,就抵不得几斤洋芋嗦。屈接水就豁出来,把烟袋往地上搁了搁,对简雨槐说,妹子,山猪和家猪都是猪,日子却不得一样过,山猪啃葛藤,家猪吃潲水,你不是山猪,还是赶忙打转,回你自己屋里去吃你的潲水。

3

“我怕。”简雨槐在油灯下战战兢兢地给家里写信,“我想回家。我不能再待在这儿。我可以另外换一个地方下乡。换任何地方都可以。换到地狱里都可以——如果有地狱的话。”

“你不要偏执,不要只顾你自己。”简先民的回信龙飞凤舞,很有领导气派,“组织上已经找爸爸谈话了。爸爸刚刚得到组织上的原谅,问题很快就能解决。爸爸现在是关键时期,你要支持爸爸。你忍一忍,再忍一忍,等爸爸过了这一关,就接你回家。”

“我等不了了!我要被人害了!他们会害我!我会死在这儿的!”简雨槐再写信,没有风来,油灯的灯焰笔直,她却在灯焰下瑟瑟地发着抖,笔都握不稳,“我不是偏执,不是只顾自己,不是不原谅,求你们,让我回去!”

简先民再没有信来。他很生女儿的气。方红藤倒是有信来,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只问简雨槐日子过得怎么样,吃苦没有,瘦了没有,身上长疮了没有。不谈怕和害的事,不谈让她回家的事,好像那件事根本就不值得一谈。

简雨槐豁出来了。她不能让屈十三把自己糟蹋了。她在全队人的面前揭穿屈十三。她把锄头杵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说,他想霸占我!全队的人都愣在坡上,看着简雨槐,再互相看,然后在和煦的山风中放声大笑。一个社员真诚地说,屈支书嗦,要是屈支书,那是你娃娃的福气。一个妇女给简雨槐出主意,要简雨槐先守住,不忙让屈支书霸占,先让屈支书再加半个工分,屈支书要是答应,就让他霸占,要是不答应,就先让他霸占,以后慢慢缠他。山上的空气真是好,风在这里无遮无掩,视野也开阔,可以一览无余,看见对岸的白帝城。

简雨槐背上书包,渡过江去,到公社找明书记,告屈十三。明书记刚从大寨大队学习回来,像是从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朝鲜学习回来似的,很兴奋。

“你等一哈儿,等我把种梯田的事情和修水库的事情布置完,慢慢说。”明书记布置完工作以后很迷茫,看了简雨槐半天,“不会吧?奸污成了没得?”在得到肯定和否定答案之后,明书记叹息了一声,好像那个结果很可惜似的,“狗日的屈十三,鸡巴总是不歇,非劁了他不可。”明书记非常生气,身子扭来扭去,屁股下的藤椅吱呀作响,“等他到公社来开会。我警告他,国家有规定,哪个敢奸污知青,哪个就上法场。”

屈十三对简雨槐在全队人面前指控他的做法一点儿也不生气。他又不是只搞简雨槐一个人,他又不是白搞,他又不是总在搞。他管着肖茅一百多户人的生死,吃不好睡不好,一天走几十里山路,被蛇咬过百十回,脚都咬成了麻秆,他还不是站住了,没有倒下?他屈十三要没得这个权威,肖茅大队他就不得管,早去平顶山背煤了。屈十三生气的是,简雨槐居然跑到公社去告他,这不是搞破坏吗?要是把他告倒了。明书记拿这个来要挟,冬天多派肖茅几个修水库的工,再把今年的返销粮扣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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