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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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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紧联系中国证监会的朋友,力争能尽早安排见面。此刻我的心情不亚于旧时臣民拜见皇
上。没等我把话说完,话筒便进出王进财“哎呀这我知道这我知道”的声音,这声音显然带着不悦。
    我很无奈。“求人如吞三寸剑”,这是我们家乡的一句俗语,家乡父老时常用这句话形容求人办事的艰难。为了黄老板公司上市的事,我眼下何曾不是如此呢?你焦急,可人家未必焦急,你有求于人,可人家未必就将你当一回事。帮不帮你也是人家的事,何况人家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轨迹,你要想在人家正
常的生活轨迹上插一杠子,除了被动等待,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可事情不仅没有着落,我还因为给王进财打电话惹怒了高兴。
    我跟王进财打电话的当晚,高兴就将电话打到我家,气势汹汹地质问我:“谁让你直接打王进财电话了,你他妈的懂不懂规矩啊?!”我耳边嗡的一声,感觉突然间像被谁冷不丁扇了一巴掌,这粗鲁的话
会是出自高兴——我一向尊敬的博士生导师高教授的儿子的口?我疑心自己听错了,傻傻地又问了一声:“你……真的是高兴吗?我……我不明白你刚才说的什么?”
    “×,我说你他妈的懂不懂规矩啊,谁让你他妈的给王进财直接打电话了?”从话筒里进出的这句粗话一如炸雷,又一次在我家狭小的屋里炸响,惊得我目瞪口呆,就连妻子和儿子都吓愣了,都皱眉睁眼惊诧地望着我。我强抑着怒火,捂着话筒压低声音问:“高兴,你甭发火,有话好好说。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直接给王进财打电话,那天吃饭他不是给我留了电
话了吗?再说了,我几次给你打电话你都有些不耐烦。我想你可能太忙,我怕打扰你,索性就直接给王进财打电话了。”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你……你真他妈太操蛋,太不懂规矩了!”高兴在电话那头扔下这一句,不由分说啪地将话筒扣了。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抓着话筒愣愣地发呆,搞不清高兴到底为何不高兴,更搞不清自己到底哪儿不懂规矩了。
    事情还没办成,却莫名其妙惹了高兴不高兴,看样子希望更渺茫了。我仿佛不小心吃进了一只苍蝇,这让我心里异常憋屈、难受。更让我难受的是,我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不能直接给王进财打电话,
直接给王进财打电话这事难道就那么严重?难道就犯了天条?
    这天夜里,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一上班,我迫不及待给我的导师高教授打电话,将高兴发火的事如实说了,并表达了心中的烦恼与惶惑:“高老师,我真不知道高兴为何不高兴了。”
    高教授听后不置可否,只是说:“是吗?我回头问问。,,我不住道谢,并强调说:“高老师,如果我真是惹高兴不高兴了,也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千万请他谅
解。”高教授答:“这个……你放心吧!”
    到了下午,高教授给我打来电话,说事情搞清楚了。生意场上人与人之间都是单线联系。就是说,谁给你介绍一桩生意,你只能与介绍人单线联系,不能越过介绍人直接联系他介绍的那个生意人,否则就
破了规矩,介绍人也会以为你想过河拆桥甩开他。
    原来如此!我“哦”的一声,恍然大悟,连声对高教授说实在对不起,我确实不懂得商界的这个规矩,内心直骂自己孤陋寡闻,对商界如此无知。高教授却说没关系,不知者不怪。我懊悔而又负疚地说:“高老师,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转告高兴,我确实不懂规矩,我不是故意惹他不高兴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无论如何请他一定谅解。”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异常诚恳,言语几近表白。高教授连声说:“没关系,你别往心里去,高兴那边我会同他说清楚的,你放心。”我相信高教授说这番话时也是真诚的,我毕竟是他的
学生,跟着他读了三年博士,我知道高教授的严谨、宽厚与仁慈。
    尽管如此,我还是惴惴不安,毕竟我惹高兴不高兴了。他真能原谅我吗?他是否还愿意帮我的忙?托他办的事是否还有希望?这一串问号像一条蜈蚣忽然间爬进我的心窝,让我感觉百爪挠心,焦灼不安,
疼痛难忍。毕竟,我费尽周折找到他,一心一意寄希望他能帮上这个忙,了却我帮黄老板弄到上市公司指标的心愿。我思忖着自己是否也该直接给高兴打电话,亲自向他道歉,可自尊心却不断阻拦着我做出这个决定。毕竟,高兴的粗言鲁语让我难以接受,他的怒火让我心有余悸。更毕竟,我怎么说也是个博
士、堂堂正正的知识分子,要不是为完成黄老板的重托,我岂能受高兴之辱≯思忖再三,我决定不给高兴打电话道歉,毕竟我已经同我的导师、高兴的父亲高教授事先沟通好了,让高教授去做高兴的工作不仅
效果会更好,我也有回旋余地。
    令我依旧不安的是,一连过去几天,高教授却没有给我打电话。高教授向儿子高兴转达我的歉意了没有,高兴到底是否能原谅我,对此我一无所知。
    就在我仍惴惴不安、想主动给高教授打电话询问的时候,我盼望的电话却主动打来了,但令我意外的是,打电话的不是高教授,而是高教授的儿子高兴。
    〃哦,是高兴啊?你好!”我拿不准高兴是否已经原谅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说话,出乎我意料的是,高兴不仅已经怒散气消,而且带来了好消息。
    高兴在电话中开门见山,“胡博士,王进财经理已经联系好中国证监会那边的朋友了,说好后天可以见面。你赶紧通知你老家的荷花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吧,让他们的老总赶快到北京来,准备好后天见
面。”我喜出望外,内心激动得怦怦直跳。我猜想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一定不亚于当年的红卫兵将要见到毛主席。
    我对着话筒,兴奋得几乎语无伦次:“高兴,这是真的吗?太好啦、太好啦!真太谢谢你、太谢谢你啦!我……我这就通知黄总,让他尽快来北京。”
    高兴却异常冷静,他在电话那头提醒我,“你别忘了通知黄总,让他带上见面礼,还有该公司上市的有关资料。”
    我说:“好吧,你放心。我这就联系黄总。”
    放下电话,我想立即拨打黄总手机,同室的同事崔德强此时站在一旁挖苦说:“胡博士,咱们办公室的电话都快成你的专线电话了,能不能让我也打一个啊?”要放在平时,我肯定会将电话让给崔德强。可眼下我既激动又心急如焚,急于联系黄总,故只好赔笑说:“德强,实在对不起,我有急事,让我先打吧!’’一边说着一边查找黄老板手机号码,不由分说给黄老
板打电话。虽然我注意到崔德强此时满脸不悦,可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那时候手机在中国尚未普及,手机只是大款和少数高官的专利。办公室里的电话当然成了上班时同事们对外通话的唯一选择。
    很快,我打通了黄老板的手机,将联系到后天与  中国证监会的人见面的事说了,黄老板很高兴,问:“是联系到中国证监会的什么人?”因为我对此一无所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明确说:“是间接联系到的,中间有两个人介绍,中国证监会那边到底是什么人,我不是很清楚。”黄老板听罢当即说:
“这样吧,我这边实在太忙,你跟你的朋友说一声,往后推些天再见面可以吗?”黄老板这么说令我意外。原本我以为盼星星盼月亮,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总算联系到中国证监会的人,黄老板不知有
多高兴才对,再忙无论如何也会来见中国证监会的人的,不料他却出了这么个主意。我说:“黄老板,我可是费尽周折,好不容易联系上中国证监会的人的,你不能将手头的事放一放到北京来吗?”
    黄老板说:“对不起胡博士,我实在是放不下,麻烦你同对方解释一下吧。”听声音,黄老板说得很诚恳,看样子确实是工作太忙难以脱身。数月之后我才得知,黄老板那时不能来北京,不仅仅是因为工作
忙,还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与女秘书偷情被他的老婆捉奸,老婆不依不饶跟他闹得满城风雨,他不便离开;二是他判断我所联系将要见面的证监会人员不是什么要员,并非马上见面不可。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我家乡的朋友告诉我的。
    黄老板说确实不能来京,我只好如实向高兴转达,希望高兴能通过王进财与中国证监会的人商量一下,可否将见面的时间往后推几天。不料高兴一听又不高兴了,“×,你以为中国证监会的人是你自家的人啊,想什么时间见就能什么时间见?你不是很焦急一催再催要联系与他们见面吗?王进财早在二十
几天前就联系他们了,现在好不容易排上了日程,你以为想改时间就能改啊?你知道想找他们见面的人有多少吗?比医院挂专家号都难!”高兴这么说,我的心更急了。黄老板不能来,这边见面的时间又不能
改,我焦急地说:“这……这可怎么办?”
    “×,我可告诉你,反正见面的时间是不能改了,中国证监会那边的人我们可得罪不起!”高兴在电话那头骂骂咧咧、瓮声瓮气。显然,他那边已经没有商量余地。再说我也得罪不起高兴,准确地说我得罪不起我的导师高教授。何况高兴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当初我心急火燎地找他帮忙,眼下好不容易摸到一
丝门缝、看到一丝希望,怎么说也不能放弃呀!我只得对高兴说:“高兴,你说得有道理,我这就给黄老板打电话,让他无论如何到北京来。”
    放下电话,我立即打通了黄老板手机,心急火燎地将情况同黄老板说了,要他无论如何到北京来,否则事情将很难办,事态将会变得严重。黄老板听罢,叹着气说:“胡博士,实在抱歉!这两天我们公司确实碰到了点棘手事,我真的实在难以脱身。”
    “那我该怎么办啊?当初你可是心急火燎要我帮助你找关系的!”我有些气急,声音也大了起来。
    黄老板沉吟片刻,声音忽然洪亮,“这样吧,你以我们公司副总的名义,全权代表我去同证监会的人见面,需要什么费用你先垫付,开出发票寄来,我给你报销。”
    又是一个令我意外的主意!我哭笑不得,心想你黄老板不来北京也就罢了,竟然还冒出如此主意,这成何体统?这不是弄虚作假欺骗中国证监会的人吗?
何况我对企业经营和上市运作完全是门外汉,见面时怎么跟他们谈,万一穿帮了可怎么办?我将内心的疑惑与担心同黄老板说了,黄老板安慰我说:“没关系,就算你这次是打前站,先跟中国证监会的人搭上线,见个面,简单将我们公司介绍一下,公司的有关情况我马上安排传真给你。具体怎么运作上市,等你们见面后视具体情况,另找时间我再到北京来与他
们详细谈。”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不能驳对方面子,只能骑驴看唱本、硬着头皮走着瞧了。
    我惴惴不安地将黄老板的意思告诉高兴,生I怕高兴不同意。不料高兴却满口赞同,说:“既然黄总来不了,也只好将计就计了。要知道,中国证监会的人可得罪不起。他们本已经定好的时间,你随意爽约,以后想再约他们可就难了。”我连忙附和,连声说是。
    接下来,我们就该商量着如何假戏真做、准备后天与中国证监会的人见面的事宜了。由于事情复杂,又比较敏感,我在办公室当着众多的同事,不便在电话里一一与高兴商定。只好与高兴约定下班后,与王进财到上次聚会的沪江香满楼饭庄见面,商定具体
事宜。
    那天晚上的聚会,我又花了近五百块钱与高兴和王进财一起吃晚餐,一同商定了具体办法。王进财说,中国证监会那边将见面的是一位处长和一位副处长,共两个人。按照他们两人的意见,由于他们工作很忙,后天见面只能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地点只能安排在他们证监会办公楼附近。高兴的意见是酒楼
必须定高档的,除了吃饭,还必须送他们礼品,比如香烟、茶叶和酒什么的,但必须是高档的,要不就是冬虫夏草之类的高级补品。王进财说:“香烟、茶叶和酒是不是太俗了,没啥特点,恐怕证监会的人都不
缺,最好还是送冬虫夏草。冬虫夏草是高级补品,这东西比较稀缺,每人送一斤吧。但光送冬虫夏草太单一了,送礼要成双,不能单,每人再送一件高级衬衣吧!”王进财这么说,我和高兴都不便否决了,毕竟他是中国证监会那两位处长的直接联系人,他的意见
我怎么能否决呢?
    那一天是星期三,我跟我们室主任请假时撒了个谎,说我儿子病了,得带他到医院看病。一大早,我就带上银行卡上街,在我家附近一家私人复印店加急制作了一盒假名片,名片上赫然印着“浙江荷花集团副总经理胡文生”,这是昨晚高兴给出的主意,高兴说既然黄老板全权让你代理,你就得像模像样弄个头衔,好让人家证监会的领导信任你。制作完名
片,我又直奔王府井,买了两份一斤装的冬虫夏草,每斤三千六百八十元(好在那时候冬虫夏草还不像现在的天价那样贵得吓人);两件红都牌高级衬衣,每件三百二十元。这些礼品总共花了八千元,都是准备送给中国证监会那两位处长的。冬虫夏草是王进财昨
天指定要买的。红都牌高级衬衣则是我妻子昨晚给出的主意,那时候的红都衬衣还比较有名,“红都”二字因有“红”字,能图个好头彩,价钱也还能够接受,这主意我当即就采纳了。¨wén rén shū wū¨至于要与中国证监会的人
见面送礼的事,因为要预付那么多钱购买,昨晚我如实向妻子说了,这回她十分支持。毕竟她也知道这些日子我神魂颠倒似的,求爷爷告奶奶的,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与中国证监会的人见面,再不支持丈夫,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何况我已有言在先,钱只不过是先垫付,到时候黄老板会全部报销的。更何况如果此事能办成,我们一家也有益无害,说不定还能发一笔小财,何乐而不为呢?知妻莫若夫,这时候我知道妻子肯定会权衡利弊,内心的小算盘也会算得一清二楚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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