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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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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行?”小双问。 
  “因为咱一伙里尽管有不少光棍汉,可大伙都叫她老大,她是师母啊!” 
  这回我们都听懂了。虎头搓手,望向果园的方向。他在想什么。 
  “如果老大把那个人,”老万夹烟的手往南挥动一下,“把‘见风倒’娶了去,那园里的果子还不成了咱大伙的?咱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可是,可是,”小双像憋气一样,鼻子上出了一层汗粒,“我想他不敢的,不敢的……” 
  “怎么就不敢了?”老万盯住小双,因为过于专注,似乎有点斗鸡眼。 
  我替小双答了,说:“那人见风就往屋里跑,胆子特小!” 
  老万拍掌大笑:“这你们小孩子就不懂了!那是因为他一个人老要闷在屋里,没有摔打出来!只要有了家口,这个人也就‘皮实’了!” 
  “‘皮实’是什么意思?”虎头问。 
  “就是耐折腾的意思,”老万扔了烟蒂,“就说我吧,别看娶来的是不男不女的一个物件,几年下来再也不管什么天气——以前不行,淋一场雨就得赶紧喝酒,生怕寒气扎到骨缝里。娶了家口,热汤热水吃喝,身子骨也就壮起来了。男人女人全一样,得有人疼,在他(她)耳朵边哈着气说话,一边说一边用小手摸摸他(她),他就一天天皮实起来了。” 
  大家都听得出神。我心里想,老万这个人懂得可真多。 
  最后分手时老万下了决心,说:“这事就这么定了,等个好月亮天,我拉上俺老大去园里相亲吧!” 
  “为什么要在月亮天?白天不行吗?”我觉得这一次老万搞颠倒了。 
  老万用食指叩叩我脑壳说:“白天?白天看得太清亮了,说不定两人都相不中哩!” 
  我们都怀上了一个大心事,喜滋滋的,只等着老万领着女老大来相亲了。 
  但我们私下里议论,最担心的是他们之间相互看着都不顺眼。不过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只要海上老大相中了“见风倒”,事情也就成了大半——这个憨痴痴的家伙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要有谁愿意领他走,他跟上就是了。 
  从那以后,我们看到“见风倒”,怎么看都觉得他是女老大的家口了。 
  大月亮终于来了。吃过晚饭,大家早早地来到了园子里。真是有些激动呢。“见风倒”似乎心情不错,头上顶着那只猫,身边跟着羊,不停地耸动肩上的枪。他一嘴小牙真白,在月光下闪着光亮。月亮之夜,他的小牙更可爱了。 
  我们躺在沙子上,绝口不提将要发生的事情,不停地吸着鼻子——满园果子全熟了,这香味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奇怪的是“见风倒”能在长达几个小时里不吃一个果子,多大的忍耐力啊。 
  “见风倒”总是沉默寡言,自我们结识他到现在,几乎没听他说上几句话。这家伙与哑巴无异。话少的人心劲就大,而心劲大的人最适合用来保护公家的财产——这是我暗暗推理出来的。 
  静静的月夜一丝风也没有。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走路声。“见风倒”警觉地欠身看了看。我们都知道老万快领人来了。 
  走路声越来越近,后来就停住了。我不知什么时候一转脸,马上惊得捂住了嘴巴——一个小矮人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看着这边,而“见风倒”正与之对望!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个小矮人就是前些日子弹来跳去的那个小妖怪! 
  老天爷啊,这一回我算是看清了:两条腿像藕瓜似的,膝盖上方有弧纹;脚掌有蹼,就像水鸟差不多;肚子圆圆的,看不清颜色;不知是胳膊还是翅膀,耷在身侧一动不动;细脖,大头,圆脸,眼睛亮亮的,额上是一溜整齐的刘海儿……我在一瞬间认出这是一个雌性——女的。我使劲捂住了嘴巴,害怕叫出声来。 
  “见风倒”和小妖怪对视了一会儿,竟然像被丝线牵住了一样,慢慢起身,迎着她走去——他们一步步走进了园子深处。 
  猫和羊都呆在原地,身上好像有些发抖。 
  我相信大家都像我一样,看清了这一幕。没有人说话,因为都不知该说什么……这无声无息的一刻我在想:“见风倒”这些日子里一定偷偷约会过小妖怪!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敢在这个大月亮天里跟她走? 
  这会儿谁也没有想过要追回“见风倒”。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一次凶险万分的约会。 
  “见风倒”是冬天的仇人,可是他再也等不到冬天了,只在这个秋天就会被小妖怪害死。
由于失望和害怕,我们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谁也没有想到去摘一些果子,压根儿就没有想起甘甜的果子。心思全在另一边了,都在用心捕捉园子深处的声音。如果这时候发出一声尖叫,我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谁也不知道小妖怪吃荤还是吃素,或者是像以前担心的那样:荤素不论。反正这个护园人是凶多吉少了。我们渐渐忘了与老万的约定,把女老大相亲的事丢在了脑后。 
  余下的时间没有什么奇迹发生,园子里静悄悄的。我们最后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小土屋里的人——我们几个不约而同地跑到果园里来。 
  “见风倒”皮毛无损,模样照旧,还是警觉地盯住我们,生怕偷走了树上的宝贝。多么悲伤啊,我们一直担心他的安危,他却时时牵挂果子,交到这样的朋友真是倒霉。不过谁也不想离去,因为这儿实在有许多东西吸引着我们。 
  昨夜里大概刮过一阵风,树下掉了不少果子。“见风倒”见我们一直端量树下,总算慷慨了一回——每人分给一个。 
  离他近一点时,我发现这张憨痴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一双弯细的眉毛在轻轻蠕动,下唇使劲往上收拢,好像要极力包住一些隐秘。那根鳞脖微微变红了,上面有几道浅浅的挠痕——这马上让人想到是小妖怪抓弄的。 
  一会儿打鱼的老万来了,他离老远就向我们招手。 
  离开园子一点,老万说今夜女老大就来相亲了。我们几个兴奋无比,但对马上要发生的事儿多少有些担心:这或许需要告诉当事人一声吧?如果他根本不想见那个人怎么办? 
  老万哈哈大笑:“哪有‘见风倒’不愿意的?这样的废人,只等俺们老大娶了去就是!” 
  大家相互看着,将信将疑。小双讲了昨夜发生的事,老万一脸惊愕,不断追问一些细节,脸色一下沉重了。他拍拍腿:“一点不错,那是一个妖怪!” 
  “那怎么办?”我问。 
  老万往园子里望几眼,肚子疼似的蹲下了。他掏出烟抽几口,发狠地点点头:“那妖怪总是先让人迷上,然后再一点一点收拾他……” 
  “怎么‘收拾’?”小双眨着眼。 
  “那就不一定了。妖怪们使用的方法是不一样的,它们和人差不多,脾气不同,那些性急的就把他领到没人的地方,咔嚓咔嚓几口吃了算完;性子缓的会慢慢逗弄他,直到玩腻了,遇到坏天气心上一烦,也就把他嚼巴了。” 
  我们吓得脸都白了,咝咝吸着凉气。 
  “看起来这事再也耽搁不起了,快让女老大把他领走吧,越早越好——幸亏她今晚就来。”
  虎头说:“领回渔铺?这可不行啊,他还要在这里护园哩。” 
  老万点头:“只要老大娶了,住哪儿都一样,这小土屋收拾干净了就是新房。” 
  老万走后,我们一时觉得特别寂寞。时间过得太慢了。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太阳热辣辣的。要到多久月亮才出来啊。 
  实在等不下去,虎头建议到海上去,就近看看那个女老大什么模样!这个主意可真不错,这就好比我们代“见风倒”去相亲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与他有这么长的交情,不放心呢。 
  一路飞跑,穿过一片杂树林,又钻到灌木丛中,踏着一地马兰和拉拉秧……又看到与蓝天相接的大水、一个个棕色的渔铺了。渔铺是打鱼人的老窝,那里面有吃不完的鱼,喝不完的酒,抽不完的烟。 
  太阳刚刚偏西,打鱼的人早把网撒进海里,马上就要往岸上拉网了。太阳照得沙滩很热,拉网的人都穿着很少的衣服,有的干脆光着膀子,下身只有一条小短裤。这些人全都是黑红色的皮肤,牙齿雪白,说起话来嗓门忒大,骂人忒狠,最爱欺负小孩儿——家里人说这些打鱼的万万不能招惹,他们火了抓起小孩就往海里扔。 
  我们到处找那个女老大。咋咋呼呼指挥拉网的都是横眉竖眼的男人。海滩上的光腚客太多了,男人在这里不爱穿裤子。 
  虎头指着不远处一个跑来跑去喊叫的人说:“就是她!就是她!” 
  我们走近一看,马上吓了一跳:这人脸色乌黑,大嘴宽肩,只穿了小背心和大裤衩子。破背心挡不住那对大乳房,她一奔跑它们就扑棱棱乱跳,从背心里一下下跳出来。 
  我们不敢继续跟上去:女老大满脸横肉,不住声地骂人,正对一个小伙子发火,踢了他的胯部,让他疼得哎哟哎哟蹲下来…… 
  我们正在发呆,老万过来了。原来他是海上会计,不干力气活。他朝不远处的女老大甩甩拇指,小声说:“看见了吧?多壮实,真是好样的!” 
  谁也没有吭声。 
  我觉得“见风倒”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不太美妙。 
  “那小子和她在一起过日子,用不了多久也就‘皮实’了。”老万乐呵呵地吸烟。 
  可是我有一句疑问没有说出来:可那个男老大,就是她丈夫,为什么死那么早呢? 
  这事真的有点玄。想想看,如果“见风倒”不小心得罪了她,这边一脚踹过去,他怎么受得住?这哪里是娶亲,这简直是找死。 
  天色渐渐晚下来,我们越发替小土屋里的人担心了。 
  大家默默地往回走。月亮升起之前我们先要赶回家,然后再到园子里。这是个不祥的夜晚。 
  可怜的“见风倒”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只有临近了这样的关头,我们才觉得与他有些亲近。好像一下子记起了许多事情: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人疼爱。如果真有个好女人照顾他,给他做饭洗衣,那该多好啊!可惜那个女老大脾气太暴,样子也凶,年纪更不般配——老万说她只比“见风倒”大三岁,再好不过了,这不是胡说吗?看上去女老大比“见风倒”至少要大十几岁。 
  月亮升起来了。鸟儿啾啾飞过,接着又有什么在园里唰唰奔跑。这个夜晚一开始就不安宁,好像连飞禽走兽都得知了消息。 
  “见风倒”显然什么都没察觉,像往常一样趿拉着鞋子走出小土屋,背枪顶猫,身侧是那只羊。 
  他那双纽扣似的圆眼看着我们,照样有些警醒的神气。
  月亮升到树梢那么高,一丝风吹来,“见风倒”不安地扯了扯上衣。只一会儿风就变大了,他二话不说直奔屋里。 
  不知是风吹树梢还是各种野物的嘈杂,反正大家进屋之后,一直听到外面乱嘈嘈的。这在月亮天里是很少见的。“起风了,起风了。”虎头看着窗外,咕咕哝哝像念经。 
  我们等待着。“见风倒”好像预感到今夜要发生一件大事,不时瞥一眼窗子,还几次踮脚往外看。 
  月亮转到了正南,那只猫从主人怀里一跃而下,尾巴高高地竖起,在屋里巡行半圈。羊抬起硬邦邦的长嘴,指向月亮。与此同时,我们都听到了咚咚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声粗长的喊叫——错不了,是那个女老大踏进园子里了。 
  “见风倒”听到声音,竟不慌不忙地点起了蜡烛。他坐在蜡烛下,眨着眼。 
  重重的脚步声代替了“砰砰”的敲门声,门“啪啦”一声给推开了。女老大在前,老万在后,大步流星走进来。“见风倒”身子一挺,右手立刻去抓枪。老万笑着,比比画画对女人说着什么,又转身扯过“见风倒”。他们在说什么谁也听不清。大家都静了几分钟。 
  我发现女老大在烛光下多少像个女人了——她穿了领口很低的紫碎花单衣,露出胸脯上很大一片黑红色;开阔的脑瓜上是几道深深的横纹,眉毛又粗又长往上扬着——这让我想起了过年时贴的门神;厚厚的嘴唇包裹起坚固的牙齿,使人有些害怕。她正用心端量面前这个男人。 
  “见风倒”在烛光下缩着又软又长的身体,整个人变小了一半。他是细长的身个,蜷缩了会显得体积很小。可是他继续蜷缩。 
  女老大可能完全看清了,开口笑起来。这洪亮的笑声把猫吓得往旁猛蹿,羊也转身离开了。女老大凑近些,叉着腰,然后满是老茧的大手举起来,重重地落在“见风倒”肩上——对方的枪“哗啦”一声掉下来。 
  “你有武装啊!”女老大歪头看着,从各个角度看他。 
  老万像立了大功一样,也叉着腰站在一侧,指着“见风倒”对女老大说:“瞧,他这人没多少本事,就是听话!老实孩子,保准不出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伸手托起“见风倒”的下巴,让他仰起脸,又拨开他的嘴,低头去看口腔、看牙齿,凑近了嗅一嗅,点点头。最后她飞快地搓手,往手上哈一口气,扳住了对方的脸,两只大拇指按住了“风风倒”的眉骨,一下下抻理起那双又弯又细的眉毛,像要把它们拉直。 
  “多好看的眼眉啊!哦哟哟女娃一样——属什么的呢?羊、鸡、马、兔?蛇?”她哈哈大笑,拍手,眼圈红起来。 
  老万高兴得跺脚,认为大功告成,“我说过嘛老大,我这人办事有数,从来八九不离十,嗯嗯……” 
  他们说话时,“见风倒”慢慢直起了身子,侧着耳朵倾听起来。 
  外面的风好像更大了。今夜真不安宁。有野物乱跑的声音,还有夜猫子在叫。 
  “见风倒”站起来了,谁也不看,趴到了后窗上。 
  我们屏息静气,最后都听到了哀哀的泣哭——像个女孩的声音,细细的——这声音像是近在窗前,又像是从很远处飘来,若有若无,连绵不绝…… 
  “这是它,它来了!”小双在我耳边说。 
  还没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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