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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的救济-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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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宏磊想想,自己差点就成了这些白领中的一员,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人生轨迹是否就会不同呢?如果不考警校,现在的生活又会是怎样的呢?

不知不觉,十年前,查立民背着行囊离开学校的那一幕,就浮上了心头。

那是大四最后一个学期开学之际,积雪初融,春芽初发,太阳将温暖施将给大地,就是在这样一个充满希望,还残留着春节喜庆的季节,查立民被学校扫地出门。

查立民推着一辆28自行车,车后座挂着棉被和行李箱。行李箱是他入学的时候带来的,三年半的时间,已经褪了皮,拖在地上仿佛对应了查立民整个大学时代,意气风发地来,如丧家狗般地离开。

查立民佝偻着腰,脖子缩在衣领里,脚下的步伐很沉重,仿佛要把满腹的心事儿,一步一个脚印地都烙在学校林荫道上。吴宏磊一路尾随,到了学校门口,眼见着就要骑上车时,才快速小跑,来到他的面前,握住了车把。

两个人没有说话,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很有默契地走进了边上的小饭馆。几碟小菜,一壶老酒,热气腾腾的小饭桌上,顿时成了只有两个人的送别宴。窗户上积满了霜,查立民用食指在上面画着没有意义的符号,街上的行人和汽车,被横七竖八的指痕切割得支离破碎。

“你相信我吗?”查立民抬起头看着吴宏磊,郑重地问道。

吴宏磊点点头,再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知道这是一面之词,警察不信我,可我真的是因为那只猫上的天台,亲耳听到史申田说有人约了他,也亲眼看到他跟疯了似的倒行着跳下了楼。听上去很玄乎,但这是事实。”

“我信你。”吴宏磊终于开口说道。

“好,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查立民双臂附在桌面上,“史申田不是自杀,你明白吗?我没有证据,这只是一种感觉,可我知道史申田不会自杀。一个连基本的社交都可以不顾、埋头科研的人,比谁都珍惜自己的生命,你明白吗?他爱上的是科学。一个爱上科学的人怎么会自杀?!”

吴宏磊点起一根烟。

“他既没有喝醉,也没有服毒,按照医生的说法,更没有像花花那样神经失序,又不是自杀,可为什么还会坠楼?”

沉默。

“原因很简单,我们陷入了一个阴谋里面,这个阴谋是什么,我不知道,但肯定和那只猫有关。”

“所以?”吴宏磊有不祥的预感。

“所以,如果我的这个假设成立,史申田是被人用未知的诡计谋杀的。”

吴宏磊浑身战栗。

“林春园为什么会失踪?”查立民又问。

吴宏磊摇摇头。

“你认为她是凶手?”

吴宏磊又摇头,紧接着他痛苦地捂住脑袋:“我不知道。”

“林春园不仅不是嫌疑犯,而且她还是受害者,阴谋的始作俑者正在对她不利,”查立民几乎是用怒吼的方式说的,“或许接下来就要对我动手了。”

吴宏磊完全被查立民镇住了:“我真的分不清楚!”

“‘爱’这个字太大,说喜欢吧,你喜欢林春园吗?”查立民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

沉默。

“嗨,我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其实,我也喜欢。”

又是沉默。

查立民的眼神却冷静得骇人。“要做好这个打算,没人相信我。”他搭上了吴宏磊的手背,说,“我们,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林春园,找到林春园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当然,”过了一会儿,查立民将双手交叉胸前,“如果你愿意的话!”

如果你愿意的话?

这个问题曾让吴宏磊埋头思考,一抬头却已经是十年之后了。十年来,机缘巧合也好,主动为之也好,放弃工作机会,考警校,从一个交警转到刑侦,是不是林春园这根指挥棒在引导了自己的命运呢?

答案他也说不清。但唯一肯定的是,吴宏磊有调取卷宗的权限,就把当年史申田的案子翻出来。

光看卷宗,吴宏磊都要相信查立民就是凶手了。他的口供荒诞不经、前后矛盾,完全没有说服力,可现场勘查和尸检报告又没有谋杀的确凿证据,正如当年的警察所说,既不能证明查立民杀人,也不能证明他没有杀人。也许让史申田被默认为自杀,就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有时候,吴宏磊会想,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史申田真的是自杀,而与此同时,林春园也凑巧遇到意外失踪了,偶然目睹史申田的死亡,加之喜欢的女生消失,导致查立民精神错乱臆想出了那只莫名其妙的猫?

又或者史申田是查立民失手推下楼的,为了隐藏自己的罪行,他编造了一套谎言?

又或者,史申田是林春园杀害的,由此她畏罪潜逃,销声匿迹?

还或者查立民和林春园是共犯……

如果以一个警察客观的角度去分析,上述种种都是有可能的。有些假设是吴宏磊可接受的,有些是不能接受的。就像内心的伤疤,他根本没有勇气去探究真相,他生怕真相会像一把尖刀,将自己刺得体无完肤。

他和查立民都喜欢林春园,并且用自己的方式,在寻找林春园。

十年了,是啊,十年了!

自从被学校赶出门之后,查立民放弃了很多重新进入社会的机会,这是有目共睹的。他艰苦地跋涉在寻找林春园的路上。吴宏磊知道他去过南京,去过报社让她出访的目的地徐州,去过林春园的家,去过以南京为中心点辐射出去的很多城市。他像《等待戈多》的戈多一样,在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出现的人。这让他执著的青春时代,充满荒诞和悲剧色彩。

十年来没有谈过一个女朋友,也从来没有好好计划过自己的人生,只是一味着魔般沉浸在悲伤中。这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自己呢?

从交警转到刑侦大队,似乎人生开始顺风顺水,入党、提干,他的生活正按部就班地踏上正途。工作很忙,甚至忙到忘记了林春园的存在。她似乎只是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在那个空洞的年龄阶段,乘虚而入。然后,他开始可耻地成熟,成为曾经不屑一顾的那类人。林春园只是一个过客,一块让他长高长大的基石。

唯一因为林春园而做出的所谓“牺牲”,不过是当年放弃外企,选择做警察,然后在可以调到出入境管理中心更安逸的工作岗位时,选择了坚守刑侦领域。

前年,吴宏磊结婚了,他邀请了查立民,查立民没有来,一周后,他往自己银行卡里打了600元的贺礼。紧接着,他们照样聚会,照样会偶尔通个电话,但查立民更为沉默,因为他知道当年的约定,现在只剩下他一人孤军奋战了。

吴宏磊突然就明白查立民的那句话。

“‘爱’这个字太大了,你喜欢林春园吗?”

没错,自己只是喜欢,而查立民却是“爱”,“爱”到可以让林春园融入到他的生命。就算现在他选择放弃,也足以令人感动。毕竟十年时间了,如果林春园还活着多少都会有点消息。

可偏偏刘文海出现了。

两个案子唯一的区别在于刘文海案有确凿的视频证据,证明他独自在天台,而史申田案却只有查立民的口头供词。

他们究竟有无关系,关系在哪儿?吴宏磊不知道。或许又是巧合,但愿只是巧合。

巧合、巧合、巧合。

哪来那么多巧合,吴宏磊无法说服自己。他明白,应该也必须彻查下去,哪怕真的是巧合,也得找出其中的证据。

一个女人的妆容打扮代表着女人的品味,显然,三十出头的杨海燕正纠结于应该踩着青春的尾巴,还是转为雍容华贵。这种纠结的心理,在她的大圆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一言蔽之,这是刚有了点钱,却将昂贵的装饰化妆品用得杂乱无章的庸俗女人。

现在,杨海燕坐在吴宏磊的对面,昂着头的样子,只能引起旁人的厌恶。“我不知道你要来,”她说,“你们警察不是已经定性为自杀了吗。”她眼中噙着气愤,这倒也透露着另外一个信息——夫妻俩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

“虽然是下了结论,但多少还有疑点。”吴宏磊说话很严谨,他可不愿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就给杨海燕太多的承诺。

听见这句话,杨海燕的敌意和埋怨一下子少了很多:“这么说,刘文海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只是例行调查,你也不要联想太多。”吴宏磊补充了一句,话说得密不透风。

“我说你们稍微用点脑子好不好,”杨海燕的情绪激动起来,“刘文海刚刚订了两张去海南岛旅游的机票,下周五走,你要是自杀,会有这种闲心吗?”

这个信息倒不算稀奇,因为在此之前就有种种迹象表明,刘文海正活得兴致勃勃。

“那么,”吴宏磊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有什么仇人没有?”

“仇人?能有什么仇人?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做做生意,勤劳致富,会得罪谁!等等,倒是上个月我们接了一个单子,比稿得来的,赢了另一家公关公司,不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吧。”她压着嗓子,“这么说来的话,我们公司开了那么多年,生意上竞争难免,难道是他们?”

吴宏磊面无表情:“你刚刚说生意上有些竞争对手,这样,你把名单列一列,还有——包括你们公司的员工。”

“什么意思,你怀疑是公司里的人干的。”

“你先别想复杂,说了,只是例行调查。”吴宏磊重复道。

这其实并不是重点,如果说刘文海的死和十年前的那桩往事儿有关,不排除究其源头可以上溯到若干年前:“你们什么时候到上海的?”

“谁,我还是他?”

“先说他吧。”

“刘文海啊,他是江苏人,2003、2004年到上海的吧,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2006年认识他的,那年公司已经成立了。”

“在此之前呢,我是说你还没遇上他之前。”

“之前他在江苏老家,一家化工企业里做宣传干事,到上海之后好像在电视台做过一段时间吧,然后就出来创业了。”

“那他家人呢?”

“刘文海父母都不在了,他是独子,到了上海之后,就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在上海置业,上了户口。其他的我都没见过,他们家亲戚都比较远,不走动,就是我们结婚的时候,他远房表弟来参加过婚礼,至此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有什么问题吗?”

“目前还不知道,你们夫妻感情怎么样?”

“夫妻感情?还是……不错的。”一谈到这个话题,杨海燕有点闪烁其词。

吴宏磊略有领悟,对于这些有了钱的小老板,外面处个把小情人司空见惯,倒是原配不同的处理方式令人好奇。

“你也知道的,刘文海死的时候,跟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

“那个狐狸精,”杨海燕咬牙切齿起来,“要不是他勾引我们家老刘,老刘才不会变坏,他以前什么事儿都跟我说,跟那个骚货认识之后,连话都没几句。”她的眼中含着悲愤的眼泪,“如果这个女人不出现,老刘才不会跟我谈离……”

杨海燕的话戛然而止,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低下头沉默着。

吴宏磊也不说话,而是等着杨海燕的反应,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你刚刚不是说和老刘的关系不错?我想我们还是坦率一点,去海南的机票不是给你订的吧,是给他俩?”

杨海燕叹了一口气儿:“其实,其实我们分房睡已经半年多了。”

她忧伤地道来,言语中透露出来的真实情况,他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刘文海一门心思想要离婚,只是杨海燕一再哀求、威胁才拖到今天:“自从他那个公文包,都不由我整理,我就知道他外面有人了!”

“公文包?”听了一大通诉苦,吴宏磊终于有了兴趣。

“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东西,就是一种习惯,他每次出门都要带上自己的公文包,里面放着名片盒、钱包还有当天需要的烟、火机之类的日用品。这些东西原来都是我收拾的,我觉得他可能挺享受这种女人的‘服务’吧!”

吴宏磊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如果这是一种习惯,那么收拾的人必然是由杨海燕,换成了涂敏。

“那个包他随身携带吗?多大?”

“就一本书的大小,”杨海燕手比画着,“反正在我印象中他包不离身。”

但问题是,刘文海事发现场,并没有发现什么公文包。

“要再向涂敏确认一下!”吴宏磊想。

第六章 毛骨悚然的爱

〔还有下一个?!

就在过去的两天里,围绕着这个问题,吴宏磊可算下足了功夫。经查,那部手机是刘文海在6月3日,也就是遇害前一周半购买的。手机唯一联系过的陌生号码属于移动,根据发放号码的记录,他组织人手从经销商开始逐级而下,终于摸到了位于城北电子市场里的摊位。摊位老板有登记,那张卡是在一个月前的5月16日售出的。然而不凑巧的是,市场里的电脑系统出了问题,那段有买卡人影像的视频现在还在技术科里等待着恢复。〕

吴宏磊举起手机,看到了查立民发来的群消息:周三晚七点,顺风大酒店,四号包厢。

他车正停在十字路口,嘴角一抿,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好开心的。吃饭的主题是“答谢张晓阳”,其余一干人都是借光,但实际上,也是查立民第一次要带他传说中的女朋友给大家认识。

偏偏这个时候……他想。

绿灯亮了,他赶紧回了一个“好”,然后踩下油门。

从漕宝路一路往西,趁着在晚高峰大堵车之前,到桂林路右拐,过了一座桥,就到了师范大学。吴宏磊车驶进学校大门,然后又倒回来,向门卫询问涂敏宿舍的位置。

经过指引后,很快就找到了那栋楼。正是吃饭前的空闲时间,宿舍门口有说有笑的学生络绎不绝。在宿管阿姨严肃负责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之后,她才拿出花名册,逐行寻找涂敏的名字。

“403,唉唉唉,这是女生宿舍,男同志不能进去。”宿管员一脸正气地叫住刚刚迈动脚步的吴宏磊。

“不是,”他想了想,“那行,麻烦您通知她一下,就说有人找。”

看得出来,涂敏完全没料到访客竟然是谁,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你,你怎么来了?”她眼神慌乱。

“你留给我的手机没开,我只能亲自跑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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