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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之承诺-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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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婆婆心地善良,那猎户恐怕也是知道的。他在这个镇子上只能找你了。”

孟婆子听到我给她的评价,脸露欣慰之色,然后她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来到山洞,杜雨虹正躺在一堆干草垫子上,羊水已破。我先伸手在她的下腹部摸了摸,发现胎位倒还正常,当下悬着的心就放下一半。我帮杜雨虹分开双腿,告诉她要深呼吸,同时随着宫缩的节奏发力,慢慢将那胎儿产出体外。杜雨虹当时虽然疼得满头大汗,但脑子却清醒得很。在我的指点下,她一切都做得很好,没过多久,她的宫口就完全打开了,胎儿的脑袋甚至都已从产道里慢慢地挤了出来。”

我尚未成家,对生产之事当然知之甚少。孟婆子也理解这一点,便特意又向我解释道:“但凡接生,最怕的就是胎位不正。一定要让胎儿的脑袋冲下先出来,这样才能顺利的生产。而对于胎儿小小的躯体来说,脑袋便是最大最硬的部位,所以生产过程中最困难的也就是脑袋出来这一步,只要脑袋能出来,剩下的就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喔。”我挑着眉头,“那你刚才说脑袋已经出来了?”

孟婆子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苦笑道:“但那天的情况非常特殊,胎儿的脑袋出来之后,身体却卡住了,竟无法再往外挪动分毫。这样折腾了许久,杜雨虹已经筋疲力尽,她的下身也出现了撕裂,鲜血直流。我知道大事不好,再这样下去,只怕大人孩子都要保不住了!”

我皱眉问道:“怎么身体会出不来?”

孟婆子摇着头说:“我接生也有几十年了,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情急之下我只想到:莫不是那巫师的巫术生效了?这胎儿已经长成了一个头小身子大的怪物,所以才会卡在宫口。”

听到这里,连我这个不信鬼神的人也禁不住暗自点头。杜雨虹生产的情形如此蹊跷,而凌老爷在此之前又数月施以恶毒诅咒。怎叫人不将这两事联系在一起呢?

却听孟婆子继续说道:“当时情势凶险,旁边那猎户可沉不住气了。他拔出猎刀向我质问。我又惊又怕,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凌老爷请人施巫术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心中一动,暗想:难怪!难怪后来那猎户要下山,先手刃了凌老爷,又抢走了凌家的小女儿。这番仇恨原来在这儿结着呢!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我凝住心思,继续听孟婆子讲山洞里的故事。

“猎户听完之后勃然大怒,当场就要挥刀砍我。幸亏杜雨虹在旁边帮我说了两句好话。那猎户虽然性格爆烈,对杜雨虹倒是言听计从的。他放过了我,转而抱着杜雨虹的身体嚎啕大哭。我很想帮他们,但我确实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雨虹的气息越来越衰弱,而那个胎儿长时间卡在宫口,脸色已经开始发紫,我知道,如果再拖延下去的话,先是胎儿会憋死,然后大人因为失血过多,同样活不了。我心里焦急万分,便壮起胆子提醒那猎户:快想想办法吧,要不然大人孩子都没了!”

那猎户冲我一瞪眼睛,怒吼道:你接生婆接不了生,叫我能想什么办法?我被他的样子吓坏了,便又远远地躲在山洞一角。这时杜雨虹忽然忍住疼痛,紧拉住猎户的手说:我死不要紧,你一定要救活我们的孩子。

那猎户一愣,随即他便明白了杜雨虹的意思。只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止住泪水,然后他凝视着怀里的女人说道:雨虹,你放心先走。我给我们的孩子托个好人家,然后我就来找你!

杜雨虹已经疼得无法说话,只是勉强点了点头。但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那猎户,他们四目相对,所有的话语都藏在他们的目光中。然后猎户便提起猎刀,将那明晃晃的刀刃向着杜雨虹的腹部剖去。我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当下就害怕地捂住了眼睛。片刻之后我稍稍稳了心神,我感觉周围寂静一片,山洞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天地间的事物似乎已全部凝滞。

我壮起胆子,慢慢睁开双眼。在我面前出现的是一幅极其恐怖的画面。我今年七十四岁了,在我的一生中所经历的所有恐惧加起来也比不上那天晚上的一瞥。我的全身像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紧紧压住,不能动,也不会喊。我就这样呆呆地瘫坐在山洞的角落里,那感觉就好像整个天都塌了,包围着你身体的只有黑暗,无边无沿的、死寂的黑暗。

孟婆子颤巍巍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她那干瘪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似乎那无边的恐惧正穿越时空而来,令她再也不敢多言。

我也感到后脊背凉飕飕的极不舒服,好在我面前还摆着杯热茶。我将那杯子端在手里,“咕嘟”喝下了一大口。热水入喉,驱散了我身体内的凉意。我便又打起精神问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孟婆子用颤抖的声音描述道:“我看到杜雨虹的肚子已经被剖开了,她的肠子流在身体外面,鲜血漫了一地。她的腹腔空荡荡的,像是一个漏了气的口袋。她的眼睛则瞪得溜圆,紧紧地盯住了猎户的双手。当我顺着杜雨虹的目光看过去,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我从没有……从没有见过那么恐怖的东西!”

我露出意外的神色:“你的意思是:让你恐惧的并不是发生在杜雨虹身上的血腥画面,而是猎户手里的东西?”

孟婆子点点头:“不错,那东西才是所有恐惧的来源。”

“那是什么?”

“一个鲜血淋漓的肉团,那肉团一动不动,但却牢牢牵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杜雨虹、猎户,包括刚刚睁开眼睛的我,我们全都盯着那个肉团,浑身冰凉。”

“难道……难道那不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吗?”

“孩子?”孟婆子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算是吧……不过我当时首先想到的可不是这个词……”

我的头皮莫名发紧,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想到的是什么?”

孟婆子缓缓吐出两个字来:“怪物。”

怪物!这正是孟婆子长久以来对楚云的称呼。这个称呼竟可溯源到楚云刚刚出生的那一刻!这该叫人如何理解?我只能继续追问:“什么样的怪物?”

孟婆子却长出了一口气,摇头道:“我不能说。”

“为什么?”我不解地看着对方:既然你已经说了这么多,为何又要在最关键的地方停住?

孟婆子的答案很简单:“杜雨虹不让我说。”

“嗯。”我想起下午阿锤说过的话,“听说她还对你下了诅咒?”

孟婆子点头默认,表情肃穆可怖。

“那个时候她还能说话吗?”我表示质疑。按照孟婆子的描述,杜雨虹在剖腹之前已是气若游丝,现在被剖开腹部取出了胎儿,肠子鲜血流了一地,难道她能坚持?

孟婆子道:“那胎儿被取出来以后,杜雨虹的精神还比先前好了一些。不过那只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她离死已经不远了。”

人在临死之前确实有回光返照一说,我便信了,又问:“那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

孟婆子眯起浑浊的眼睛,她的思绪再次回到了那个血腥恐怖的夜晚。

“当时我们三个人全都傻了,一齐盯着那个怪物,谁也不说话。而那怪物也一动不动的,不知是死是活。片刻之后还是杜雨虹先清醒过来,她勉力冲着我抬起了一根手指。那猎户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三两步抢到我的面前,把那怪物往我怀里一塞,说:快,快救活她!

那个血糊糊的肉团就这样到了我的手里。我只好硬着头皮将那怪物倒提起来,用手掌在她的身体上拍了几下。那怪物肚子里的羊水慢慢从口中流出,又过了片刻,哇哇哇的啼哭声响彻山洞,那怪物算是活了。

猎户又把那怪物抢走,抱到了杜雨虹面前。杜雨虹看着那新生的胎儿,眼泪止不住地滚落。猎户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便宽慰对方:孩子活着就好,别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大夫……

杜雨虹止住眼泪,然后她又侧过脸来看着我,嘴唇轻轻嗫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猎户把耳朵凑到她唇边听了一会,然后他再次起身走到我面前,他一把揪住了我的后领,将我连拖带拽地扔到杜雨虹身边,并且喝令我跪下。我哪敢违背?忙不迭地跪在了那摊粘糊糊的血泊中。然后那猎户又道:你现在当着我们的面发誓,永远不能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猎户把猎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着我发了那个毒誓。杜雨虹默默地听我把誓言念完,然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警告我说:你如果违背誓言,那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她当时瞪圆了眼睛,一边说一边挣扎着坐起身,好像要冲着我扑过来似的。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可是她的身体只不过刚刚撑起便又倒了下去,她已经没了气息,但她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我,那副场景我至今无法忘记……”

孟婆子一边说一边闭上了眼睛,好像仍在躲避些什么。我想象那晚的情形:一个惨遭开膛的血淋淋的女人,一个手持猎刀的愤怒的汉子,还有一个如怪物般恐怖的胎儿,这一切组合成一幅地狱般恐怖的画面,永远镌刻在孟婆子的记忆中,即便时光流转,又何能有丝毫的磨灭?

我现在能够理解孟婆子为什么对那个诅咒如此畏惧。当你的身上沾着死者的鲜血,当你的影像被摄入死者临终前的瞳孔,那她的诅咒注定将成为你一生的噩梦。

“你会永远守着那个秘密吗?”我问。

出乎我的意料,当孟婆子睁开眼睛之后,她给出的回答居然是:“不,不会。”

“不会?”

孟婆子幽幽说道:“我保守秘密,是为了那个孩子;现在我要解开秘密,同样也是为了那个孩子。”

我猜到了一点东西,试探着问道:“是为了治好她的病?”

孟婆子点头道:“不错。以前那孩子发病,我都有办法把她的魂喊回来,可是这一次不行了。要想彻底治好她的病,我必须说出那个秘密……”

“可是——”我有些糊涂了,“你不怕那个诅咒了吗?而且你刚刚还不肯告诉我呢。”

“我当然怕……”孟婆子看看我,又看看四周悬挂的白布,说:“所以我才要开祭坛招灵。”

我皱了皱眉头,不太理解这里面的逻辑。

孟婆子道:“当年杜雨虹逼着我发下誓言,目的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可她不会想到:楚云长大之后会被这样的怪病缠身。如果她知道那孩子的现状,恐怕也会同意我说出那个秘密吧?毕竟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即便我已经发过誓言,也不能一概而论的。”

我有点明白了:“你想和亡灵沟通,让他们允许你打破那个誓言?”

“对。”

我茫然四顾,看着那个已出具雏形的灵堂,问:“这……这该怎么个沟通法。”

“我自有我的方法。”孟婆子看了看我,并没有过多解释,只简单说道:“你见过占卜吧?这事也很占卜差不多。虽然亡灵不会说话,但我能探知他们的态度,了解他们的所想。”

占卜?我多少了解一点。我觉得那纯是些欺世盗名的玩意,每次占卜出来的结果其实都很不确定的,能怎么解全看占卜者的一张嘴。这孟婆子要搞的难道也是类似的名堂?不过当着对方的面,我也不能把话说得太过,且让她去吧。我只关心我需要关心的问题。

“那你的意思是,下一步怎么办就要看今晚招灵的结果:如果杜雨虹的亡灵允许你打破誓言,你就能彻底治好云云的怪病;如果亡灵不允许,那你也就无能为力了?”

孟婆子的回答再次让我意外:“你说错了……其实我已经拿定主意,不管亡灵允不允许,我都要救那个孩子。”

这前后矛盾的话再次把我搞糊涂了,我只能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已是风烛残年,就算不触犯那诅咒,又还能过几天的太平日子?”孟婆子沧桑说道,“只要能把那孩子救出苦海,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是扔进地狱的烈火里,烧成灰烬也值了。”

我指着四周飘摇不定的白布,苦笑道:“那又何必开这灵堂?”

“灵堂还是要开的。那终究是个誓言,我怎么都得跟他们说清楚,不叫他们误解了我。然后他们想要如何对我,我都毫无怨言。”

这下我总算听明白了。老婆婆已经决定要救那女孩,开堂招灵只是为了求个心理安慰。且不说她是否封建迂腐,这番舍己为人的情怀总叫人感动。更何况她这番付出都是为了那个令我痴迷的女孩。

“婆婆。”我看着她那张丑陋的老脸,动容说道,“吴警长说你是整个峰安镇最好的好人,这话我以前不信,但现在信了。”

孟婆子咧了咧嘴,似笑似哭般叹道:“只可惜在这世上,做好人容易,得好报却难。”

我也跟着一叹,顾影自怜般说道:“何必图什么好报?只求全心付出之后,那人能够懂我……”

“好啦,该说的都对你说了。其他的事,只待明天亦能分晓。”孟婆子抬头看着那渐浓的夜色,话锋一转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我该把祭台搭好,等着子时招灵。”

我主动起身说道:“我来搭吧。婆婆你只管坐着吩咐,顺便也歇口气,喝上一杯热茶。”说完之后我便拿着茶杯先来到井边,倒了残茶,又取井水将茶杯洗净,然后找孟婆子讨了茶叶,用热水沏好后端在对方面前。孟婆子欣然端着茶浅饮慢啜,同时指挥我将祭台搭在了幕布中心的位置,其它像灵牌蜡烛等等的零碎物件,也一一摆好。当这一切快要做完的时候,孟婆子仰头打了个哈欠,显出了几分倦意。

“夜深了啊。”我抬头看了看天,“一点星光也没有,这雨恐怕说下就下呢。”好在那祭台上带着顶棚,即便是下雨也不致于浇灭了蜡烛和香火。

“能下雨最好。下了雨院子里阴气更重,亡灵来得才快。”孟婆子说话间又连打了几个哈欠,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徒然自叹:“老啦,精力不济了……只等料理完了这事,我也算了却了最后的心病。”

似乎要和应婆婆的叹息,一阵夜风倏忽忽地窜进了院子里,带起四周的白布舞动飘摇。那哗啦哗啦的布匹声与呜呜的风声交替萦绕,在夜色中静听,就像有万千个幽灵正围在幕帐之外,不知何时便要并肩接踵地拥挤进来。

我缩了缩脖子,想想即将发生的事情,不免也生了惧意。

但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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