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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香榭-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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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端起茶一饮而尽,叹了口气道:“我不该瞒着婉娘的。其实上次我带她来时,她已经不对劲儿了。”

※※※

钱玉屏第一次遇袭后的一日夜间,老四起夜撒尿,发现玉屏不在床上,到院中一看,见玉屏半夜三更的赤脚站在院中,手中那个剪刀凭空剪来剪去。老四以为玉屏梦游,也不敢惊动,只好站一旁等着她自行回屋歇息。

第二天天亮问她,她果然一无所知,连做什么梦也一点不记得。老四只当她受了惊吓,好好安抚罢了。哪知道从那之后,玉屏慢慢变得不同寻常起来了,她常常在夜间独自一人站在院中,拿着小刀或者剪子来回比划,第二天却一切如常,只是气色渐渐变差。

玉屏与老四新婚燕尔,两人一直互敬互爱。特别是老四,老大不小了才成家,自己是个粗人,娶了玉屏这么个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自然对玉屏疼爱有加。见她这样,看着眼里疼在心里,又不敢当面质问,唯恐玉屏有了心病更加憔悴。正在担心,恰巧又发生了第二次遇袭事件。老四留心查办,除了那个陈旧的小玉瓶,也没查出什么眉目来,但玉屏的症状却一天比一天严重。

老四找了机会委婉地询问玉屏是否有梦游的习惯,却被玉屏断然否认,问丈母娘吴氏,吴氏嘲笑老四疑神疑鬼;无奈只好留心每天天黑便将家中的菜刀小刀剪刀等所有刀具藏起来,免得玉屏误伤自己。可奇怪的是,不管老四将刀具藏得多么隐蔽,夜间玉屏梦游时总能找到,并能在梦游结束之前将刀具放回原位。

最后没办法,老四只好说服玉屏一起拜访婉娘,希望婉娘能指点一二。但从闻香榭回去之后,玉屏不仅梦游更加频繁,连性格也变了。原本胆小害羞的她会突然之间变得眼神凌厉,口气凶狠,犹如换了个人似的;转瞬之间又恢复正常。

婉娘咬着团扇,道:“会不会还是受到惊吓的缘故?”

老四烦躁地猛抓头皮,皱眉道:“惊吓是一定的了,只是她越来越异常。特别是昨晚,若不是衣袖被剪破,我都以为自己是做梦了。”

※※※

昨晚老四巡街回来,已过子时。因留心玉屏,便特地放轻脚步,慢慢开了门。果然玉屏又在梦游,穿着一件白色长袍,黑发散乱,拿着剪刀站着葡萄树下。趁着月亮的微光,老四见她面如金纸,身体单薄,一时心疼不已,加上着急,竟然忘了她在梦游中,上去一把握住她的手,道:“玉屏你到底怎么了?”

玉屏慢慢抬起头,表情木然地对着老四,无意识地将剪刀往前一送,咔嚓一声将老四的一个衣袖剪了一道口子。老四横下心,不管三七二十一,夺了她的剪刀,横抱起她往房间里走,怜惜道:“别害怕,有我呢。你放心,那个袭击你的小子,我一定抓到他。”

玉屏突然挣脱他的怀抱,咯咯一笑,跳着打开院门跑了出去。老四大惊,慌忙追赶,很快便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叫道:“玉屏,快跟我回家!”

玉屏回过头来,金色的脸颊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一双眼睛不见眼珠,满是眼白。饶是老四胆大,也不由得松开了手。就这一晃神的功夫,玉屏跑的不见了。

老四急的半死,回到衙门叫了其他兄弟,顺着玉屏可能走的道路在附近坊间寻了几个时辰,也不见玉屏踪影,直到天亮才垂头丧气回了家。本想喝口水就接着去找的,谁知道打开房门,竟然发现玉屏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

老四讲完,满脸愁苦道:“她胆子最小,这两次遇袭,不知道有什么古怪,竟然得了这么个症状。”

婉娘又给老四倒了一碗茶,突然道:“她的娘,是和你们一起住的吗?”

老四一愣,道:“那院子本是岳母的。我们原本不住在一起,只是为了照顾玉屏,才搬过来半个多月。”

沫儿忍不住道:“你那个岳母,是婶子的亲娘吗?”

老四不好意思道:“是亲娘。只是我岳母的脾气古怪了些,玉屏又内向,两人一向没什么话说。”

沫儿突然想到玉屏眼神里那一抹亮光,心中一动,追问道:“那株葡萄树,是什么时候种的?”

老四还以为沫儿惦记着成熟的葡萄,随口道:“听说有几年了。下次再来我带一些给你。”

沫儿被误解,很觉得扫兴,悻悻道:“不要你的破葡萄!”

老四慌忙道:“你别生气,我这次来得匆忙,下一次一定带来。”沫儿百口莫辩,气急败坏地走到一边去。

婉娘忍住笑,对老四道:“我去看过了,姐姐这是重度惊吓导致的。我前日刚送了一款安神镇惊的幽冥香过去,可能她还没用。每晚亥时使用,连续一个月,我保证姐姐的梦游症再不会犯。”

老四大喜,乐颠颠地作了一个大揖,道:“果然还是婉娘有办法。我正在当值,过后再来拜谢婉娘。”一溜烟儿走了。

〔六〕

一连过了半个多月,天气渐渐转凉。后园的桂花香飘满园,龙吐珠、蛇吻果、曼陀罗等硕果累累,一片丰收景象。婉娘忙着做桂花油,文清沫儿将各种果儿籽儿采摘了,或晾晒或研磨,也忙得不亦乐乎。

这日吃过早饭,婉娘要和文清去北市购买香料,沫儿非要跟着一起去。天气晴好,三人心情都不错,婉娘精心打扮了一下,身着一件新做的紫罗兰襦裙,臂间轻挽一条淡紫色披帛,头上梳了个时下风行的青螺髻,上面插着一个紫水晶的簪子,十分清丽脱俗;文清和沫儿也换了长袍,三人赶了马车,一路说说笑笑,十分惬意。

中秋将至,北市周边愈加繁忙,街上行人如织,驴马嘶鸣,成堆的货物堆砌在码头街边,拥挤不堪。婉娘见马车难以通过,便吩咐文清将马车寄存在附近的驿馆,自己带了沫儿从旁边的街道先行进去。

如今走的这条街是批发衣料布匹的,各色绸缎、布锦、云纱、棉布整齐悬挂而下,按照分类一字排开,在街上搭起了一条绚丽的长廊;早起的布商们早已挑好了货品,正口沫飞溅地同伙计讨价还价。比起城中的布庄,这里的价格自然优惠不少,那些会过日子的媳妇太太们也早早地来到布商中间,试图蒙混着用批发价格扯那么一两件衣料,送到布廊后面的裁缝铺子去。

女人对于逛街看衣物,永远不会觉得厌烦。婉娘早就忘了今天来买香料的初衷,只顾看着各色衣料流连忘返,一会儿拉起紫云锦在身上比划一番,一会儿又扯起月光纱在脸上摩挲;一会儿喜滋滋地问沫儿:“这件好不好看?”一会儿又惋惜道:“还是刚才那款好。”

刚开始,沫儿还打起精神,勉强表达一下意见,走了十几家家店铺,回答婉娘的就剩下一个个哈欠。到了最后,文清也回来了,两人索性前面大树的花基上坐下来,等她一家一家地看。

眼见整条街已经快走完,婉娘还兴致勃勃,沫儿烦了,进去拉她出来,道:“你买就买,不买就走。”

婉娘眼睛一刻也不离开衣料,竖起一个手指敷衍道:“最后一家,最后一家。”一头扎进了旁边一个大铺子。

这家铺子相当气派,整个铺面装修极好,锃亮的红木柜台整齐地码放着各种上好的衣料,一端是各色锦缎,一端是各色轻纱棉布,质地细密,图案新颖。铺子里客人甚多,几个大老板模样的客商正指挥着伙计往门口的马车上装货,还有几个小姐夫人带着伙计正在挑拣衣料。

沫儿见旁边摆着几个木墩子和整条树根沤成的茶几,一屁股做了上去,两人倒了茶慢慢喝着等婉娘。

婉娘犹如看到了土财主看到了金银财宝一般,上前去拉着一件百合花图案的暗纹丝光锻衣料两眼放光,啧啧有声。旁边一个一袭紫衣的年轻女子带着两个小伙计也正看这个衣料,见到婉娘的样子,鄙夷地撇了撇嘴,优雅地走开了。

婉娘也不在意,拉起披在身上,热切道:“这个怎么样?做一件小袄不错吧?”

沫儿懒得答应,文清连忙道:“不错。”

婉娘又拉起一件藕荷色的府绸,惊喜道:“这个做个襦裙好不好?”

文清道:“好。”

婉娘转眼看到一件湖青色的华文锦,道:“这个呢?”

文清答道:“好。”

婉娘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皱眉道:“哪里好?”

文清忙改口道:“不好。”

婉娘气急,顿足道:“哪里不好了?”

文清瞠目道:“不是你说不好吗?”

婉娘摔了衣料,几步走过来,扯着文清和沫儿的耳朵道:“你们俩过来瞧着!还是给你们挑的呢,还想不想要新衣服了?”

沫儿揉着耳朵,呲牙咧嘴道:“不管给谁买,随便挑一块就得了,瞧你费那功夫!”

婉娘竖起眉毛,正要骂他,突见门口闯进来一个肥胖的妇人,提着一个形容猥琐奴才模样的男子,指着婉娘怒气冲冲地问道:“旺福,你看清楚了,是不是她?”

旺福挤着眼睛朝婉娘上下打量,点头哈腰道:“看着挺像……”婉娘斜横了胖妇人和旺福一眼,继续悠然自得地看衣料。

胖妇人脸上的肥肉和腰间的赘肉一同抖动着,双手叉腰,一声暴喝道:“到底是不是?”文清和沫儿都站了起来,站到婉娘身后。

旺福鼻尖沁出了汗珠子,看看婉娘,又文清沫儿,挠头道:“有点像,紫色衣裙,带着两个小伙计……”未等他说完,胖妇撸起衣袖,将一张圆滚滚的胖脸凑了过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婉娘,哭叫道:“你这个小狐狸精!”挥起熊掌一般的右手朝婉娘扇了过去。

文清和沫儿吓了一跳,慌忙去拉,但胖妇人身高体胖,力气极大,左手一下子就把两人给扒拉开了。眼见巴掌就要甩在婉娘的脸上,婉娘腰肢一摆,闪到了一边,胖妇人扑了个空,往前一个趔趄,扑在柜台上,将一堆衣料拉扯的乱七八糟。

胖妇人大怒,朝门口吼道:“大胖二胖,站在门口作死呢,还不快来帮手——”门口的两个胖丫头并排冲了进来。旺福绕着几人乱转,语无伦次道:“小姐……回去吧……老爷知道了怎么办……”

胖妇人翻身爬起又朝婉娘扑来,婉娘甚为灵巧,一边嬉笑一边躲闪,累得胖妇人气喘吁吁,两个胖丫头慌忙上去帮忙;文清和沫儿见状,上去就和两个胖丫头对打起来。那边正在购买衣料的媳妇太太,一看有热闹看,更是兴趣盎然地凑上来围观,片刻功夫,店里已经乱成一团糟。

沫儿是个刺儿头,没人找他的事他还想找别人的事儿呢;如今有人找碴打架,更兴奋得不得了,辗转腾挪,手脚并用,很快就占了上风——和他对打的那个二胖,看着块头挺大,打架只会闭着眼睛哇哇乱叫,胡乱朝前挥动胳膊,根本连沫儿的衣服都挨不到。

衣料铺子见有人闹事,几个黑塔一样的壮汉迅速围了上来。沫儿见再打下去只怕要吃亏,用力推开前面兀自闭眼乱叫挥舞手臂的二胖,叫道:“文清,出去打啊!”转身拉起婉娘跑到商铺外的街中心站住。

胖妇人和大胖二胖也追着出来,一个个脸儿通红,满头大汗。胖妇人的头簪歪在一边,胖脸上还有几条醒目的抓痕,十分狼狈;再看婉娘,一身柔曼轻紫随风而动,眉眼含笑,风姿绰约,犹如阳光下盛开的紫罗兰。

胖妇人似乎也发现了这种差别,盯着婉娘看了半晌,也不管自己身着华服,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涕泪长流。大胖二胖低头站在她身边,个个撅着嘴巴,眼圈儿通红。

这场架打得莫名其妙,还是和一群女人打架,实在不过瘾。沫儿翻眼看看婉娘,婉娘回他同样一个白眼。

街上行人甚多,很快将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年级较大的女人突然叫道:“咦,这不是银器王刺史的家眷吗?王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原来这竟然是银器王凡的夫人,沫儿和文清都有些吃惊。听闻王凡长相儒雅,风流倜傥,是神都有名的美男子,家里经营者十几号银铺,与玉器钱家、以前的金凤凰卫家齐名,但比那两家更富有,因他曾捐大量银钱做过几年汝州刺史,故人称“银器王刺史”,却不曾想他的夫人竟然如此模样。

旁边不停有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说王凡如何风流成性,如何在外面养小妾,夫人如何不得宠等,还不忘顺便鄙视一下站着旁边的婉娘;也有为王凡不值的,感叹“好汉无好妻”,怪不得男人寻花问柳。

婉娘悠然自得地听着旁人的言论,粉面含春,面不改色。一位老者看不下去了,甩袖道:“真是世风日下,一点羞耻心都没有!你要向王家接纳你,总要对夫人表示一下尊重吧?”

胖妇人听闻此言,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仰面嚎啕大哭。大胖二胖忸怩尴尬,一人一边扯着胖妇人的臂膀,面带哭色。

婉娘也不否认,妩媚地扫视了一眼围观的人群,脆生生道:“男人自己风流,与女人何干?难不成你家驴子偷吃了的青草,你不怨驴子没德行,还能怨地里长了青草?”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男男女女都对婉娘群起而攻之。一中年女子道:“照你这么说,男的花心还有理了?”

婉娘嘻嘻一笑,道:“有理没理我不知道,不过我要是王夫人,既然这头驴子管不了,又总爱偷吃青草,就换头我能够使唤的、不偷吃青草的驴子。嘿嘿,休书也没说非要男人才能写。”这一段惊世骇俗的论断,引起周围一片大哗。

胖妇人也不哭了,满脸泪痕,呆愣愣看着婉娘。文清偷偷拉拉婉娘衣袖,嗫嚅道:“已经中午了,你还去不去买香料了?”

婉娘似乎突然想起香料这回事儿,“哦”了一声,走到胖妇人身前,轻盈一揖,俯身低声笑道:“夫人,你认错人啦。告辞。”转而飘然而去。

沫儿慌忙跟上,走了几步,回头见胖妇人一连哭相地瘫坐在地上,刚和沫儿对打的二胖泪眼婆娑地拉着她的手臂,小声道:“娘,回去吧。”

沫儿忍不住回去道:“王夫人,你真的认错人了,她是闻香榭的……”话未说完,见胖妇人腰间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鱼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觉一愣。

二胖见状,警惕地拉了拉胖妇人的衣襟,将玉鱼儿遮住。沫儿只好走开。

〔七〕

这一折腾,已近中午,三人胡乱在附近吃了饭,直奔香料市场,东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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