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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香榭-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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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扶了沫儿的手臂站起来,沫儿一甩手自行走开。文清斟茶不提。

卢夫人看起来可不太好,黛眉紧皱,脸色苍白。她身着白色锦缎襦裙,同色披帛,却在外面罩了一件黑色连帽大氅。

婉娘让了座,问道:“卢夫人所为何事?”

卢夫人看看沫儿。婉娘道:“但说无妨,这是我新招的小厮。”

卢夫人这才轻启朱唇,说道:“我有一事相求,若闻香榭帮我完成心愿,自当重谢。”

婉娘笑道:“我闻香榭只是卖些胭脂水粉罢了,何德何能,敢应夫人一个求字?请先将事由说来听听。”

这卢夫人的相公叫做卢占元,字逸轩,原是长安人氏,现在帝都任吏部侍郎,平生谨小慎微,从不敢有一丝差池。三个多月前,有一人晚间登门拜会,原本打算不见的,那人却道是卢家故交,自称叫做卢护,在门房处苦苦哀求。卢夫人见其可怜,就叫仆人领了进来。哪知卢占元一见那人,竟欣喜异常,当晚就宿在书房,与他高谈阔论,相谈甚欢。

卢夫人只道老家来客相公自然高兴,便叫奴仆每日里好生招待。这卢护学识渊博,为人谦和有礼,上至管家下至厨妇皆一视同仁,且出手大方,常买了礼物送与众人,对卢夫人也是一口一个“嫂嫂”,尊重有加,所以不日便得到卢府上下交口称赞。转眼过去月余,卢护竟不提离开一事,每天与卢大人同进同出,同宿同眠,形影不离,倒像是他们情深,卢夫人多余了。

婉娘问道:“夫人,容婉娘以小人之心猜测之,这卢护是否少年英俊?”

卢夫人红了脸,低声说道:“这个绝无可能。那卢护长得……”看了看沫儿道,“卢护面貌黝黑,鼻扁口阔,五短身材,只怕比你这小厮还丑陋许多。”

沫儿在一旁几乎气结。

婉娘道:“也许我们觉得丑,卢大人却……”

卢夫人坚决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我同逸轩夫妻多年,恩爱有加,他一向对断袖之癖深恶痛绝,绝不可能是因为这个。”

婉娘道:“那夫人有未发现不妥之处?”

卢夫人道:“我正要说到这个。一个月过去,逸轩竟如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夜饮酒狂欢,击鼓而歌,和卢护夜宿书房,无论我做何事,从不对我多看一眼。”说着眼现泪光,婉娘递了一条锦帕来。

卢夫人接过锦帕拭了拭泪,继续讲道:“我本不是泼辣女子,只好独自流泪,只望逸轩自己醒悟过来。有一天,卢护照样早上同他一同出门,晚上逸轩却自己回来了。我也懒得问卢护那厮去了哪里。逸轩和我共进晚餐,竟也丝毫不提卢护这人,好像从来没见过他一样,而且说话做事也变回到同以前一样,谨慎体贴,温柔有加。晚上也不再宿眠书房。连续三天,都是如此。到了第四天,卢护回来了。就在见到他的一瞬间,逸轩又开始兴奋,抱着卢护又叫又跳。”

婉娘问:“夫人有无偷偷检查过书房?”

卢夫人叹道:“自那卢护一来,逸轩就下令,除了自幼跟随的老仆张库端茶送水外,其他人一律不得接近。我也曾问过张库,书房是否有异,张库说两人饮酒聊天,并无异样。”

婉娘道:“是不是夫人多心了?”

卢夫人道:“我也只道自己是多心了。哪知前晚却给我发现了一件怪事。”

婉娘问:“什么怪事?”

卢夫人道:“前天晚上,我独守空房,心里烦闷,已子时了还难以入睡,就披衣到园子中逛逛,不知不觉到了书房附近。我见书房灯火通明,老仆张库在门口的石凳上打盹,便悄悄走上前去。这时节天气适宜,书房的窗子都开着。我就隔着窗儿向里瞧去。一靠近窗儿,立刻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我和家中仆妇都从不曾用过的。定睛一看,只见逸轩正和一个红衣女子说笑,逸轩一口一个娘子地叫,我心中疑惑超过了愤怒,当下便不做声,想看看这是哪家女子。等她侧过脸来,我却吓了一跳。”

“那张脸黝黑扁平,丑陋无比,竟是卢护,身材却极为苗条,与白日所见大为不同。我惊讶不已,仍躲在窗边偷看。喝了几口酒后,逸轩手持长鼓而歌,卢护趁逸轩不注意,从袖中拿出一个香粉盒子来,用指甲挑了香粉在自己身前身后弹了几弹,我又闻到了更浓郁的香味。”

“此时我心灰意冷,以为逸轩寻花问柳,什么世交故友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正准备回房间,却见红衣女子变了。”

文清和沫儿都听得入了神。

卢夫人幽幽道:“临走之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的情形,正好那红衣女子回过头来,我看了个清清楚楚:那竟是我自己!”

最后一句话声音变调尖利,令人毛骨悚然。

婉娘道:“夫人莫激动。怎么会是您呢?”

卢夫人道:“我明明看到红衣女子是卢护,等她弹了些香粉出来,再看时她的脸却变得和我一模一样了。你想当时是如何诡异的一副情形!我站在窗外,看见自己身着红衣在房内与夫君调笑。”

卢夫人不住绞手,滴泪道:“也算是我性格沉稳,虽然惊惧,但忍着没有发出响动。夜渐渐深了,我不敢久留,就回了房间。想起当时的情形,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我看花了眼,还是出现了幻觉?”

婉娘追问道:“那第二天呢,卢大人见到夫人作何解释?”

卢夫人道:“我一夜未眠,想这事毕竟要亲自问过逸轩才能分辨。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装作摘花,在书房门口候着。见逸轩和卢护一起从书房出来,并无第三人;卢护仍是五短身材,穿墨绿袍衫。”

婉娘沉吟道:“会不会是卢夫人太累,或过于忧思,将梦中的情形当成了现实?”

卢夫人叹道:“这个我也想到了。那卢护见到我,同以前一样有礼有节。早餐时我借机和逸轩独处,说昨晚似乎看到一个红衣女子,逸轩却道是我眼花,表情和神态看不出任何异样。我便想,难不成自己是做了个梦?”

“一时心神恍惚。早上我送逸轩和卢护出门,不经意踩到路边的青苔,脚下一滑,竟然扑倒在卢护身上,却闻到了前晚的香粉味道。”

卢夫人脸上现出深深的忧色:“那种味道,我绝不会记错。只是现在卢护身上要淡很多,不贴近几乎闻不到。”

婉娘道:“卢夫人是不是想委托婉娘分辨是何种香粉?”

卢夫人道:“我是闻香榭的老主顾了,知道婉娘你的本事。故黑夜独自前来,想委托你走一趟,一是分辨香粉,二是帮我看看是何种缘故。”

婉娘笑道:“夫人过奖了。制售、分辨各种胭脂水粉,对婉娘来说不在话下,查找缘故可非婉娘之长。”

沫儿在婉娘身后站立,心中暗想:“哼,你个财迷,无非是想借机多加些价码罢了。”

卢夫人垂泪道:“万望婉娘应承。这事关系到夫君的性命,若保夫君无忧,我愿以全部家当以表感谢。”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柄玉如意来,“这个权且作为定金。不管成与不成,这个玉如意就是婉娘的了。”

那玉如意长一尺有余,晶莹剔透,通身紫色,在烛光下发出幽幽的光芒,甚是罕见。

婉娘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既然如此,婉娘就不推脱了,姑且一试。卢夫人请回吧,再晚只怕要犯夜了,先不要惊动了卢护。婉娘明日便给您回话。”

卢夫人依然裹了大氅,拜谢出门。

婉娘把玩了会儿玉如意,看到沫儿站在身后肿胀着脸儿,一脸鄙夷之色,嘻嘻一笑道:“正好,今晚沫儿的脸可以和卢护比一比啦。”

沫儿脸上的细缝里透出两点恶狠狠的亮光来。

〔二〕

这个果子不知道什么做的,沫儿口麻舌木,鼻脸肿胀,脑袋却清醒异常,直到三更时分才迷迷糊糊睡去,正做梦吃鸡腿呢,却被人从床上拎了起来。睁眼一看,婉娘嘻嘻笑着揪着自己的耳朵,耳朵竟然也是麻木的,并不感到很疼。

婉娘道:“等这颗果子的药性退了,文清还是再给沫儿吃一颗吧。你瞧,这样多乖!”

沫儿恼火地把她的手打开。

婉娘道:“走吧,我们今晚去看看卢护,瞧瞧他和沫儿谁的脸更像大饼。”

沫儿本想问,如今不正宵禁吗?无奈发不了声。朝文清挤了几次眼,奈何眼睛肿得像个桃子一样,挤眼也很难看清楚,文清又不会猜人心思,沫儿只得作罢。

出了大门,婉娘从怀里拿出一个极小的瓶子,往食指上倒了些什么,回身在文清和沫儿的眉心一点,一股辛辣的味道刺得沫儿的眼睛差一点流泪。辛辣过后,便感觉有一股清凉顺着眉间直达鼻端和后脑,异常舒服。

文清递给沫儿一件黑色披风。沫儿将披风裹了,一声不响地跟着。

此刻已将近子时,夜空静谧幽蓝,月淡星疏,身边洛水潺潺,蛙声阵阵,酒楼茶肆灯笼火烛逶迤闪烁,别有一番滋味。

即将走到新中桥,却听桥那边传来巡夜官兵整齐的步伐声,沫儿顿时紧张起来。婉娘和文清却如同没听见一样,只管照常走上桥,沫儿无法,只好跟着。

果然,一列官兵也正走向新中桥。婉娘摆手,示意文清和沫儿靠边,不要挡到了官兵的去路。沫儿大气也不敢出,眼看官兵一个个从自己面前走过,却如同没看见自己一样。

沫儿料想,婉娘点在自己眉心的香粉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哼,等自己好了,一定要问出个子卯寅丑来。

过了新中桥,就是铜驼坊了。婉娘低声道:“快到啦。”

沫儿仍在想如何知道腐云香怎样救人,此时正好经过不知谁家的府邸,门前一行儿排开点着十个大红灯笼,整条街道照得如同白昼。沫儿唯恐被门房看到,低头疾跑,却见大红灯笼映照下,地面上竟然连个影子也没有。再看看婉娘和文清也不见影子,心中大奇。

走进铜驼坊,来到一处围墙外,婉娘道:“拉着我的手,闭眼!”

沫儿依言闭眼,似乎“呼”地一下,睁开眼睛,却见三个人站在一个花园内。

沫儿惊讶地望着婉娘,婉娘毫不掩饰得意之色,一副“服不服”的神态。

※※※

顺着花园的回廊,绕过中间的花丛,前面一所庭院灯火通明,隐隐有说笑声传出。

这自然就是卢大人的书房了。婉娘附耳道:“沫儿,你去瞧一瞧,这卢护可有什么古怪?我和文清去这边查看。”

沫儿瞪她一眼,却仍乖乖走上前去。一个老仆正端了一壶酒准备送进去,沫儿心想,刚才站在巡夜官兵身边都没被发现,灯光下又没有影子,这老仆也一定看他不到,就悄悄跟在老仆身后。

老仆放下酒壶,自行退出,沫儿则溜到一个窗前偷窥。隔着窗儿,果然见卢大人和卢护二人正在对饮,高谈阔论,侃侃而谈,态度极为亲密,并没有什么红衣女子。

但是确实有一股什么味道。沫儿仔细分辨了一下,感觉十分像雨后池塘的微微腥味。再认真看看卢护,周身似乎有些红色的气体萦绕不断。

正待继续看下去,有人在后面拉他的衣袖,回头一看原来是文清。婉娘笑盈盈地站在远处,摆手让他们过去。

沫儿心道,还什么也没看出来呢,怎么就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沫儿醒了,第一件事便是找了铜镜来照,却发现并不比昨天好多少,心里甚是绝望。

文清出去买了油饼油角,还打回一锅洁白如脂的羊肉汤来。

婉娘道:“好香的汤!应该多放些芫荽才是。”遂叫黄三去薅了一把新鲜的芫荽,洗净了放进去,汤越发香气四溢。

沫儿从昨晚到现在没吃一点东西,闻到香味恨不得扑过去连锅一口吞了。可是从喉部到口舌,麻木异常,连说话都不能够。文清倒是好心,给沫儿盛了一碗汤,多多地放了熟羊肉片。但沫儿嘴巴张不开,只能倒些汤水进去,白白糟蹋了半碗鲜香的羊肉了。

吃过早饭,婉娘收拾妥当了,便叫文清套车,沫儿仍旧鼻青脸肿地坐在文清旁边。

刚驶出街口,见对面一人一马直冲过来,文清停了车避让。

那人却勒住了马,大声道:“是闻香榭的车吗?”竟是一名女子,面如满月,体态丰腴,身着黑色窄袖锦边胡服,腰系金花刺绣钿镂带,足登锦制软底翘头小靴,头戴着玄色玉珠幞头,端的是英姿飒爽。

婉娘打起车帘,说道:“正是,请问……”

话还没说完,那人朗声笑道:“在下公孙玉容,曾和钱夫人一起去过闻香榭,现在正要去贵处买些胭脂水粉呢。你上次推荐给我的,比皇家进贡的都好用呢。”

婉娘笑道:“原来是公孙小姐。”

正说着,后面气喘吁吁跑来两个年轻女子,看样子是这公孙小姐的丫鬟,也同样做胡服打扮,叫道:“小姐,老爷说了,不让在街上骑马……”

公孙玉容看到了沫儿,问道:“这是闻香榭新找的小伙计?怎么不找个漂亮点的?这个也太丑了。”伸手在沫儿的脸上摸了一把。

沫儿努力把双眼睁得大一些,好叫里面愤怒的光芒多透出一些来。

公孙小姐见沫儿面无表情,奇道:“哟哟哟,还是个哑巴。”

婉娘笑道:“公孙小姐,真是对不住,我现在急赶着出门,而且家里的存货成色都不太好,等过几天有上乘的水粉我给您留着如何?”

公孙玉容笑道:“不急不急,你忙你的吧,我过几天再去。”回马扬鞭绝尘而去,两个丫鬟在后面急追。

沫儿气得要吐血。婉娘却在一边哈哈大笑。

文清问道:“婉娘,你说今天给卢夫人回话,我们昨晚什么也没发现,如何回话?”

这正是沫儿想问的,遂支起耳朵听。

婉娘道:“谁说要去回话了?我只是去问卢夫人要些东西。”

文清待要再问,却不知从何问起,看了看沫儿,挠了挠头,就专心赶车了。

不时,到了卢府大门。文清下去送了名帖,说是给卢夫人送胭脂水粉的。婉娘让文清和沫儿在车上等着,她自去了。

过了一刻工夫,婉娘喜笑颜开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叮当作响,显然是珠宝首饰之类。

〔三〕

一回到闻香榭,婉娘立马忙碌起来。一边安排文清去打水,一边带着沫儿去了前日吃浆果到过的花丛。

原来小径右边的假山后面全是奇花异草,竟然没有一株沫儿认识的。先是一片大喇叭花,有红、白、紫、黑四种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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