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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香榭-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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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里尚且记恨小李哥那次见死不救,但整个房间只有一个熟人,还是感觉心生亲近之意。沫儿走过去查看了小李哥的伤势。小李哥浑身牙痕,所幸都是外伤,并无大碍,但仍然昏迷不醒。

沫儿退回到刚才的墙壁前,拿了余下的群芳髓猛嗅,刚才留了个心眼,没舍得将群芳髓全部撒完。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必须赶紧找到出路。

来时的路不可能返回,房间的两个天窗已经堵死,前后门也锁上了,但这么多的人,肯定有另外一个出口,也许机关仍在黑袍人隐入的墙壁上面。可是黑袍人遁入墙壁不过一会儿工夫,光线又暗,离得又远,沫儿根本没看到他们在墙壁上做了什么手脚。

沫儿自知此时一定不能焦虑,便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试着在每块青砖上都按了一按,但并无异响或者异常。

烛台又灭了一盏,房间里更加黑暗。沫儿不敢回头看,心里甚是绝望,不由得气急败坏,用足力气狠狠向墙壁踹去。这时却听哗啦啦一声响,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么个静寂的空间里还是颇为清晰。

沫儿大喜,料想墙壁上肯定会闪出一个洞口来。谁知等了良久,墙壁纹丝不动,一点异样也没有。沫儿留神,见刚才脚踹的印痕尚在,咬咬牙,照着原地重新踹了过去。

这一踹,沫儿却扑了空,整个人的重心前移,一个狗吃屎跌进了“墙里”——原来不知何时,这个墙面竟然变成了一堵空墙,表面看起来和正常一样,但实际上只是一个墙面幻象。

今日怪异的事情太多,沫儿已经顾不上思考了,连忙慌里慌张爬起来,首先查看身在何处。

原来这个墙壁有夹层,约二尺来宽,沫儿从房间里“穿墙而入”,进的就是这个夹层。沫儿回头看看身后的墙壁,仍然是青砖绿苔,忍不住好奇心起,用手指轻轻一点。果然是假象,被碰到的青砖荡起了涟漪,手指穿了进去。沫儿顿觉好玩,心想不如将手穿过去,房间里若是有人醒了,看到从墙壁上伸出一只挥动的手来,肯定吓得尖叫。

正想试一试,只听哗啦声又响了。沫儿一愣,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两堵墙壁要是突然间合上,岂不是正好把自己挤成肉饼?恶作剧也顾不得了,顺着夹缝朝有亮光的一端走去。而此时才发觉,额头上碰得鼓起了一个大包,嘴唇因为磕碰到牙齿肿得老高,疼得沫儿龇牙咧嘴。

※※※

墙壁不长,没几步就到了尽头。沫儿隐隐听到有响动,连忙屏住呼吸,放轻手脚。透出光线的地方有一个长形的一人高洞口,沫儿毫不犹豫闪了进去。

这个洞口连接的竟然是一个衣柜,掩饰性地挂着几件破旧的衣服,沫儿站在里面相当宽绰。前面两扇柜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大半个房间的情况。

一个黑衣人端坐在房间正中纹丝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头上的斗笠将脸遮得严严实实。他的脚下丢着五六个空碗,上面的血迹将干未干。莫非这人将刚才接的血喝掉了?沫儿连想也不敢想,连忙强迫自己想其他事情。

从前方吹来的冷风来看,黑衣人对面的门是开着的。沫儿真希望他是睡着了,好让自己可以溜走,几次抬脚企图一试,但思量自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还是收起了脚。

沫儿索性在衣柜里坐下,认真地观察起房间来。衣柜不远处放着一双鞋子,斜斜的还可以看到一条床脚。远处柱子旁的地上堆着一堆破旧的毛毡,还有一团脏兮兮的布条。沫儿想起来了,这是第一次老木和老四关自己的地方。

这个房间明显冷了很多。沫儿偷偷地拉下一件衣服裹在自己的脚上,心道:“小爷就跟你耗上了!我就不信你不出去!”

正在焦急,房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轻笑。沫儿大喜,几乎就要冲出去,但想到婉娘也许有其他事,便忍着没动。

婉娘一袭黑色衣裙,头戴一顶黑色软帽,黑纱下面双眼顾盼生辉,盈盈走了进来,朝黑衣人一拜,轻启朱唇道:“小女子婉娘拜见堂主。”

黑衣人哼了一声,算是作答。

婉娘如同往常一样,也不生气,笑眯眯道:“十年未见,堂主一切安好?”

沫儿大奇,看样子婉娘不仅与这人认识,而且还是很相熟。

堂主缓缓地打了几个手势。沫儿未看明白,只听婉娘叹道:“这些年辛苦堂主了。”

堂主手势急促起来,挥动得十分迅速,沫儿越发看不明白,但却猛然间意识到另一件事——他竟然是个哑巴。

沫儿愣神的工夫,只听婉娘咯咯笑了起来,嗔道:“堂主性子还是这么急。”说着嫣然一笑,眼睛有意无意朝柜子上一瞟,道:“方子我已经找到啦。瞧,为了堂主,我在神都整整待了十年哪。光是各种配方,都不知道试过多少。堂主准备如何谢我?”

堂主一激灵,猛抬头对着婉娘,喉头发出咕咕的声音,犹如快断气的蛤蟆。

婉娘咬着手指,吃吃笑道:“我帮你找到了易青的骨肉。这可是任何良药都比不上的,怎么样?”

堂主猛然掀掉了头上的斗笠,激动地站了起来——浓眉方脸,满面沧桑,却是黄三。

沫儿惊得如同傻了一般。他怎么也没想到,在房间里燃放奇异的熏香引导人们自残的,竟然是和自己朝夕相处、厚道木讷的黄三。

婉娘却神态自若,也不改口叫“三哥”,仍口称“堂主”,娇声道:“堂主的阴阳十二祭准备得怎么样了?”

黄三似乎极为兴奋,脸上肌肉抖动,绕着台柱走了几圈才平静下来,朝着婉娘打了手势。

婉娘从怀里拿出一个锦袋,将里面的东西一把抓了出来,得意道:“是不是缺了这几样?”——一串粉色的玉珠串儿,一枚金戒指,一个粗大的金手镯,正是小五给的那些。

黄三大喜,一把接了过来,眼现赞许之色,细细查看了一遍,拿起金戒指闻了闻,却皱起了眉头。

婉娘嫣然一笑,从锦袋中又抖出个东西来,在堂主眼前晃晃,炫耀道:“堂主可是找这个?”黄三正好挡着了沫儿的视线,沫儿伸长了脖子也没看到是什么。

婉娘邀功道:“还是我想的周到吧?”黄三伸手去拿,婉娘却轻巧一躲,将手藏在了背后,嗲声道:“堂主还没说拿什么谢我呢。”

黄三已经完全恢复平静,冷眼冷面,面无表情,缓步走到床前,弯腰从床底下拉出一口小箱子来,推到婉娘脚前打开。

料想是什么珠宝珍玩之类的,看婉娘烁烁放光的眼睛就知道了。黄三冷哼了一声,对婉娘的神态似乎颇为不屑。婉娘听闻,双眼也不离开箱子,笑逐颜开道:“我在神都这十年,可是个地道的生意人呐。既然做生意,就要有个生意人的样子,哪里能像堂主这样,视金钱如粪土的?再说了,你不知道我的香粉制作起来有多麻烦,一盒香粉才卖那么一丁点儿的钱……”

婉娘抱着箱子爱不释手,不住发出啧啧的声音。黄三重新在方塌上坐下,朝婉娘打了几次手势,她都没有注意。黄三忍无可忍,直接从她手中夺过了那个东西——这下沫儿看清楚了,原来是那个带着断指的戒指。

婉娘恋恋不舍地合上箱子,小心地放在门墩上,看了黄三的手势,嬉皮笑脸地答道:“你别管我从哪里弄到的,总之合用就是了。”

黄三迟疑了一下,又做出一个长长的手势。沫儿深悔自己偷懒,对黄三的哑语手势什么的从来没留过心。婉娘看了,道:“那个孩子?我自然知道怎么用,否则这些年的配方不白研究了?你放心,到时祭台启动,我自然会带了他来。”

说罢,慵懒地拨弄了下面前薄薄的黑纱,道:“前日我看今年快过完了,还以为你不来了。要是你不来,我这笔生意可赔到家啦。”随意点头一拜,抱着小箱子,眉开眼笑地走了。

黄三目送婉娘离开,拿着那些首饰快步出了房间。

※※※

沫儿的脚已经麻了,却一点也没有想动的意思,也忘记了逃走。心里的疑虑犹如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无限制地疯长,并最终破裂。

易青的骨肉。那个孩子。阴阳十二祭。易青死了。生意。

头脑里一片空白。呼啸的寒风从敞开的大门吹入,冻得沫儿浑身战栗。那种寒冷,从心底和骨缝中透出,渗入每一寸肉里。

沫儿颤颤巍巍,起来推开了衣柜的门,手脚一软,一个跟斗跌了出去。额上的大包又一次撞在地上,却未像以前一样感觉到疼。原来当人心里疼的时候,肉体的疼便算不得什么了。

叁 龟息香

〔一〕

沫儿恍恍惚惚地出了园子,所幸各门大开,也未碰上其他人。

这一切,原来都是婉娘设的局。三月三自己捡到玉鱼儿,流落闻香榭,那些人不约而同问起的孩子,婉娘亦真亦假的回答……看似关心,却是一桩买卖。

婉娘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却从来不肯吐露半分。娘原来叫易青。那爹爹呢?娘为什么会死?阴阳十二祭启动,婉娘便要将自己送给黄三——做什么?难道也是将自己的血喝掉?婉娘说的“良药”,莫非就自己?

已经过了午时,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天空灰蒙蒙的,太阳模模糊糊探出了头,有气无力地斜挂在天上,苍白得像沫儿的脸。

沫儿茫然地在街上游荡,心犹如被掏空了一般,连头脑里也感觉空荡荡的。如同一个人总是小心翼翼地走在独木桥上,不敢有丝毫懈怠。等他到达了对岸,看到一堵厚实的高墙,试了又试之后,他以为自己终于停靠一下了,老天却在他下定决心靠上去的那一刻,将墙轰然推到,只剩下那人跌得生疼,不知所措。

沫儿不知道该走向何处。他没有勇气去面对婉娘,听她笑眯眯承认自己猜测的一切,甚至不敢去见文清,尽管文清什么也不知道。他宁愿自己从来没去过闻香榭,那么就不会对生活对未来对幸福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而这个幻想,就是那堵想要倚靠的墙壁。沫儿,就是那个谨慎多疑的倒霉蛋——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本就早熟的沫儿不可避免地快速成长了。

微风送来阵阵饭菜的香味,沫儿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事情并未弄清楚,一切还都是谜,所以沫儿当然不能倒下。既然以前在洛阳城里凭着乞讨就能生存,那么如今也照样可以活下去。沫儿摸了摸口袋里的几十文钱,去旁边的一个包子店买了三个大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

沫儿决定,去找小五。

※※※

洛阳城这么大,要找个人着实太难。沫儿找了多家客栈,都没有打听到小五的踪迹。

冬天天短,天气又不好,申时末天便黑了。沫儿舍不得花剩下的几文钱,便想去以前做乞丐时待的地方讨些饭去。谁知那些乞丐一见他衣着体面,都伸手问他讨钱。而且几个酒楼送来的残羹剩饭只有一些汤汤水水,各种汤汁、吃剩的骨头和半拉半拉的馒头杂和在一起,沫儿看得作呕,实在难以下咽,也不好意思和其他老丐争抢,不得已只好故装大方,将几文钱送与一名老乞丐后转身离开。

这样一来,饭没讨到,反而变得身无分文。沫儿在南市附近游荡了一番,也没碰见一个熟人,不由得失望,心道,闻香榭上下果然对自己心怀不轨,天黑了自己不回去,文清竟然都不出来寻找。转念又骂自己:为什么还对闻香榭念念不忘?连文清算上,没一个好人!

转过街角,一家茶馆灯火通明,说书的、唱曲儿的,热闹非凡。沫儿探头看了看,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往角落一个凳子上一坐。小二慌忙过来斟茶,道:“这位客官要龙井还是毛尖?”

沫儿大咧咧道:“不用,白开水即可。”

见小二眼现鄙夷,随手指了一下旁边那个锦衣华服、正摇头晃脑听戏的大胖子,“我等我们家公子。”小二顿时点头哈腰,殷勤地给他斟了一碗水,还送来一小碟糕点,道:“您慢用。”

沫儿很得意自己的小聪明。文雅地将糕点吃完,喝完了水,本想走开,却不知去哪里,只好冒着被揭穿的危险厚着脸皮坐着想心事。

一个衣着华丽、面目粗俗的壮汉走了进来,在胖子肩上一拍,哈哈笑道:“赵掌柜今日也来看戏?”毫不客气在胖子身边坐下。胖子拱手笑道:“正等你喝酒聊天呢。”也不看戏了,与这壮汉东拉西扯,全是生意上的事情和市井之间的奇闻奇谈。

见天色已晚,沫儿趁小二不注意,便想起身溜走。这时却听壮汉神神秘秘道:“赵掌柜有没有听说过最近的盗墓事件?”

沫儿一听“盗墓”二字,又坐了下来。邻桌一个白面长须男子听了壮汉的话,也将头凑了过来,道:“听说有三家坟墓被盗,都是刚死不久的年轻女眷!”

壮汉呷了一口酒,伸出四个手指晃了晃,得意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是四家!四家呢!”

长须男子吃惊道:“真的?”

胖子点头道:“我也听说了。第四家是城南的孟家,他家女儿得了痨病,刚死不到一个月。”

长须男子疑惑道:“可是这些坟墓有陪葬?”

壮汉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道:“这几家虽然家境还不错,但这些女子都是少丧①,不吉利的,哪有什么好的陪葬?顶多一两件日常戴的首饰罢了。”

『①指年纪轻轻便意外死亡。』

长须男子抚须道:“官府查出来什么了没?”

胖子低声嘲笑道:“指望官府破案,做梦去吧。”小二走过来添了水,赔着笑脸轻叩桌面,指了指墙上贴的“只谈风月,勿谈国事”。

壮汉瞪了一眼,道:“我们知道分寸!”转向胖子和长须男子道:“听说就是丢了一点首饰,不过孟家女儿倒霉些,连手指头都被人剁去了!但四家坟墓的尸身都好好的在棺材里。”

长须男子惊叹了一声,“这些盗墓贼真是猖狂。”接着不解道:“这就怪了。我还以为盗这种少丧女子的墓,是要配阴亲哩。”

壮汉的小眼睛一闪一闪,得意道:“我告诉你们一点秘密,可别往外说去。这不是配阴亲,是要抓这些女子的魂魄呢。”

胖子也来了兴趣,粗壮的脖子一耸一耸的,伸长了问道:“什么秘密?”

壮汉抓起茶杯一饮而尽,又悠闲地吃了几颗瓜子,故意引得那二人着急了,方才道:“冥思派,听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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