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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长小武-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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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室令笑道,明府的才干,臣等都非常敬佩,否则皇上也不会对明府这么倚重了。他双手恭敬地递上一个精致的革囊,道,这是皇上所赐的金斧,见此金斧,如见皇上,可凭它征调郡兵击贼,征召东南五郡二千石以上,皆毋敢不从。

小武低首地接过革囊,小心打开,抽出一柄头柄铸在一起的金斧,光彩粲然。斧背上依稀铸着几行细润而匀称的扁体篆书:征和元年五月甲寅朔庚申,皇帝制诏少府作室制,以此斧为节信,见之如见皇帝。

作室令道,献上绣衣。一个随从赶忙将一件华丽的深衣,披在小武的肩上。小武见衣上淡绿色的栀子花纹好生眼熟,是了,张崇就穿过类似的绣衣,假冒御史。从这真品的做工来看,那件绣衣也的确能以假乱真,也许本就是真品,从专门制造乘舆器物的齐郡三服官那里弄来的。昌邑国就靠近齐郡,要搞这么件绣衣有地势之便。想到这里,小武心里又有些烦恼起来,皇帝如此重用自己,江充明显有些嫉妒,说不定哪天一不小心就会遭到他们的暗算。那个李广利不过仗着外戚的关系,看来也没什么才能,一介武夫而已。刘屈氂和他狼狈为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是暴胜之、严延年和丞相司直田仁、建章监任广国、北军卫尉任安等人还比较正直。按照自己的理想来看,他们得势自然是比较好的。对,这次下去,我就想办法揭发昌邑王的奸事,以铲除李广利和刘屈氂,不过这样的话,太子就会安然无恙,我刚揭发了公孙贺大案,他们或许正恨我入骨呢?怎样才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来呢?

在向豫章郡出发的路上,小武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只有碰上郡县官吏的郑重迎接,才会使他暂忘。因为那些自己曾高不可攀的二千石的郡守和都尉,甚至诸侯王,在他面前都一副奴仆般的恭谨。他还特地路过了楚国,见到了楚王延寿和他的诸侯相、内史、都尉等一干大吏。

这就是赵何齐所屡屡夸耀的楚王么?在清歌丽舞的楚王宫,小武望着楚王清瘦的身躯,心里断定,这其实是个畏懦的王,也许他本来只想安静地享受世袭爵位带来的舒适,但因为和今上的血缘关系远不如广陵王,他怕这享受的中断,所以去巴结广陵王,冀望广陵王当皇帝。可是,这未免太愚蠢了。广陵王怎么可能当皇帝呢。皇上御宇几十年,你们还不了解他的性格么?他是个聪明果敢的人,虽然有时也情绪化,但大事一向沉稳,既然他早就看不上广陵王,就永不可能立其为宗子。这楚王真是病急乱投医了,或者干脆就是受了赵何齐的营惑。这事万一败漏,将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时想当一个庶人又安可得?有一句古老的谚语说“厉人怜王”,是的,只要我愿意,这个王立刻就会落到比厉人 还悲惨的下场。

燕饮中间,楚王让歌妓们侑酒。其中一个歌妓走到小武几案边,呆呆地对他注目着,那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身材修长。看见小武反过来注视她,脸上一红,垂下脑袋走过去了。这让小武心底立即腾起一种很莫名的兴奋,他假借着酒意对楚王说,大王,刚才这女子叫什么名字?

楚王巴结地说,哦,明府问那个女子啊,那是两个月前河南郡平阴富商东阳无忌卖给寡人的,据说他也是从贫穷黔首家买的。买后养在自己府里,训练了几个月的歌舞,驯熟了,再卖给王侯贵族,这是商人惯用的一种牟利方式了。当时一同送来的还有五个当地的女子。

哦,平阴富商,小武觉得这个县名好生耳熟,对了,就是郭破胡的家乡。他感到有一丝亲切,脸上油然露出笑容,赞道,好漂亮的女子啊!

楚王连忙说,明府如果喜欢,寡人就将她送给明府了。

小武急忙下意识地摆手道,大王言重了,臣岂敢夺大王所爱啊,万万不可。

楚王把酒爵往案上重重一放,显得很诚恳地说,明府还没娶妻罢,真是一心以国家为重,颇有当年骠骑将军之风啊。然而,公务之暇,岂能没有几个可心的女子洒扫陪侍呢。明府若是看得起寡人,就一定不要推辞。像明府这样秉心正直的大臣,寡人一向是衷心敬佩的。

小武心里感慨万千,唉!比起往日,真有云泥之别。仅仅两个月前,不要说让楚王这么巴结自己,就是自己想来这里蹭顿饭,还没到门口,一定就被轰走了。现在自己只是对他的奴婢多看了两眼,他就察言观色,马上要将她送给我。这女子既然是平阴县的,那么无妨就接受了罢,说不定带着去广陵,见了郭破胡,他会觉得更亲切呢。或者我就将她送给郭破胡做妻子。呵呵,大概他会喜欢娶家乡的女子罢,这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小武恭敬地说,既然大王如此厚爱臣,臣敢不接受?只是无功不受禄,心里惭愧得很。

楚王正色道,寡人只是送个女子给明府做侍妾,完全是因为仰慕明府的为人,出自公心,没有夹杂微毫的私利。明府不要再谦逊了。

旁边一个老者哼了一声,突然插嘴道,做官不就为了名利二字么,何必假意推却。

小武心里一惊,这老者是什么人,怎敢如此无礼?他循声望去,是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比楚王还要大几岁的样子,身上衣着也甚是华丽。他吐出这句话,似乎也自觉失言,过于冒犯,立刻端起酒爵喝酒,遮掩面目以为掩饰。小武正不知道如何回应,楚王赶忙解释道,这位赵先生乃寡人的亲家,定陶大族赵长年先生。他可能有点醉了,万望明府恕罪。

小武手一抖,差点没把酒杯掉了。那赵长年见楚王过分谦恭,又把酒爵放下,带着些微的情绪插嘴道,大王不必介绍了,犬子何齐与沈使君很熟的。承蒙沈使君推荐,如今正任职建章宫,官拜掖庭令,八百石,赐爵左庶长,这是赵氏从来没有获得的高爵官位呢。

小武才恍然明白,怪不得他这么大脾气,当然是怨自己害了他儿子。不过既然自己官拜二千石,那就得有二千石的样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于是离席谢道,原来是赵君的阿翁,本府失敬了。说起赵君的事,实在出乎本府意外。本府在长安时,也曾向赵君当面赔罪,本府也没料到会如此。赵先生是长者,万望不要计较,请赵先生饮了此杯。

赵长年显然肚里余气未歇,端坐不动。楚王急忙劝道,赵先生,既然沈府君如此恭请,就不妨饮了这杯罢。一边说一边不停使眼色,那涵义无非是:你这老头子也太不识利害太倨傲了,你儿子成了阉宦,固然跟他有些关系,可是如今他是皇帝委派的绣衣直指使,虽然这次巡行的只是东南五郡,可是在其他郡国发生意外时,情急之下以金斧征调郡兵,系捕二千石官员也不是办不到。寡人身为一国之君,身配金印紫绶,爵位在丞相之上,尚且要巴结他。你一个有市籍的商人,和他作对,岂非以卵击石。幸好他刚刚新任重职,还不大懂得作威作福,倘若换了当年的暴胜之,或者是现在的江充,只怕你当场就要人头落地了。

赵长年无疑听懂了楚王的暗示,无奈地举起酒爵,也离席谢道,明府谦恭下人,小民岂敢怨恨。唉,也许犬子命当如此,又怎么怪得了明府呢。说着一口将酒饮尽。心里仍觉怅然,刚才当真昏了头,竟然讥刺二千石大吏。这也实在是爱子心切,倘若换了从前,有二千石向自己敬酒,那是三天三夜也睡不着觉的,回去向同侪怎么夸耀都不过分。可是现在……

三爵过后,大家尽情畅饮,又互相说了些亲热的话,于是小武回到使者馆驿就寝。

刚回馆驿坐下,楚王的使者就到了,参见府君,这两位婢子,大王吩咐送来侍侯府君。说着,递过来一个函封的木盒,这是两位婢子的券契,赠送文书都封好了,府君早些安歇罢。臣等告退。

使者走了,剩下那两个女子,垂目站在一边。灯光照着她们的俏脸,显得分外妖娆,小武禁不住心猿意马了起来。这王当真乖巧,刚才说是一个,竟然一下送来两个。

你们先下去休息罢。我要沐浴,等会还要看文牍,跑了一天,真是邋遢死了。小武道。

两个女子都怯生生地说,婢子当服侍使君沐浴。她们脚步轻盈地走近,带着年轻女子身上特有的醉人气息。小武忙道,这个我自己来。从小他就不喜欢别人帮自己洗澡,到了现在,这古怪的脾气一点儿也没改变。

两个女子见他执意推却,也就不敢再坚持了。小武沐浴完毕,换好衣服,头上湿漉漉的,感觉甚为爽快。这是一间华丽的驿舍,他的随从甲士几十个全部住在隔壁,门口还有亲信的甲士轮流换岗,虽说作为朝廷使者,地方官吏都十分紧张,应该是绝对安全,可是执戟士整夜轮班守卫的排场还是必要的。小武大开窗户,看着水洗般的夜空,聆听着驿舍附近篁竹的龙吟声,脑中油然又忆起了当日在肥牛亭夜宿的一幕。唉,真是天壤相隔,当日是一个逃亡的囚犯,现在是拖金纡紫的太守。不过当日有美女随侍,今天那美女却杳在天边,好不令人感慨。他心中升起热烈的向往,希望能插翅飞到广陵,去见自己那朝思暮想的玉人。

他从囊中又拿出刘丽都上个月托付广陵国使者给他带来的书信,和随信付送的一面铜镜,这是一面铸造精美的连弧纹昭明镜,背面中间是一圈连弧纹,接着是十二个字的铭文,成弧形环绕着中间的花纹:

君行卒,予志悲。久不见,侍前稀。

接着又是一圈连弧纹,外圈又是一列环形铭文:

慎靡美之穷皑,外承欢之可悦。

慕窈窕于灵泉,愿永思而毋绝。

小武捧着那铜镜,呆坐半晌,又伸手拿过那书信,虽然已看了不计遍数,可是每次想起她,总也忍不住。那书信写在一块削治得非常光滑的梓木版上,文字秀丽:

妾丽都伏地再拜请仲卿足下,善无恙!一路苦道,妾身不得奉侍随行,死罪死罪。伏地愿君无忧。自君一去长安,杳如黄鹤,为王室靡盬,不得稍许空闲耶;将弃置旧人于九霄云外也?妾身在广陵,万事无聊,日日思君,冀得及时反也。君当毋忘凌波台上啮臂之盟,则妾身幸甚。苟君消息不逮,妾身惟死而已。书随驿人寄达,得书,幸有金玉之音付来者。

小武看着那书信,沉吟了半晌,不禁失笑,起初怎么会感觉她是任性刁蛮的人呢?从这书信看,完全像个娇弱不胜单衣的女子所为,口气这般的缠绵宛转,叫人真的好不爱怜。他正在胡思乱想的当中,听到那个侍婢的声音在耳边道,使君的籍贯可是豫章郡豫章县的?

小武一呆,抬起头,那个楚王送来的女子正站在目前。她面目清丽,肤色微白,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身上裹着淡色信期绣花纹的深衣,真是娟婉可爱。小武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地命令道,把衣服脱下来。

那女子脸红了一霎,突然抬手将衣襟的曲裾一掀,整个身子就几乎暴露在小武的眼光之下。她的身躯非常玲珑曼妙,肌肤相当光滑洁腻。小武好像痴了一般,两眼迷茫,在她全身扫视,不知有多少个来回。他手上还捏着那枚书信木牍。那女子将衣服脱下,呻吟一声,突然上前抱着小武的身体,一股浓烈的年轻女子的气息猝然袭来,将他裹住了。他急忙将木牍放下,张开左臂,将这女子的腰身揽住,俯下头,嘴巴就向这女子的唇上吻去。

吻了好一会,那女子在他怀里轻声呢喃着。小武喘了口气,你刚才问我什么?好像是问我的籍贯是不是?

是的,这女子叹道,听同侪的姐妹们说,大王这次隆重接待的使君乃是豫章郡豫章县人,妾身突然想起同产哥哥曾在豫章县当过戍卒,好奇之余又有些悲伤。

小武抚摸着她光滑的双肩,笑道,哦,你哥哥即便在豫章县当过戍卒,又怎么惹起你的悲伤来了呢?

那女子蹙眉叹道,唉,使君有所不知,我哥哥去年在一次逐捕亡命官吏的行动中阵亡了,阵亡地点就在豫章郡一个叫余汗的县境之中。不过那次阵亡戍卒的尸体一具也没找到,因为这个还牵连到一个亭长斩首了呢。据说那个逃亡官吏曾在那个亭舍住宿过一夜。

小武惊讶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当时他奉命逐捕的亡命官吏又是谁?

那女子摇头道,我哥哥名叫郭破胡,他所逐捕的官吏叫什么我不知道,只听说是个犯了死罪的县丞。

小武长叹了一声,唉,天下真小。他对怀里几乎裸体的女子道,你今天碰到本府,实在是命好。他左臂使力,将她身子揽起来。穿上衣服罢。他命令道。

那女子两颊羞红,继而突然眼睫凝泪,跪下俯首,两手据着细纹的桃枝席,颤声道,大王已经将妾身送给使君了,使君想做任何事,妾身都是万般欢喜的,刚才妾身想起兄长,一时悲伤,并非刻意想来影响使君的情致,万望使君饶恕妾身死罪。

汉代地位谨严,一个附庸于人的奴婢,看见太守真像看见天神般敬畏。更何况她尚知道,这个太守地位还非同一般,怀里揣着皇帝的诏书,腰上系着两组印绶,对普通二千石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这些利害关系楚王都会嘱咐她的,现在看到小武突然不要她亲近,吓得衣服也没来得及穿上,赶忙伏地请罪。她知道,如果这太守对楚王表达对自己不满意,自己就死定了。

小武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又一次感叹官爵的威力。他看着这女子背上光滑的曲线,强忍住内心的欲火,拿过她的深衣,披在她身上,你误会了。本府并非嫌弃你,你且穿上衣服,本府有喜事要告诉你。

那女子半信半疑地坐起来,将衣服穿好,深衣的曲襟环绕在她小小的腰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婀娜多姿。她的身材真有点像刘丽都呢,只是面容尚不及刘丽都娇美而已。小武呆看了数刻,笑道,你知道吗?我就是你哥哥当年逐捕的亡命官吏,原豫章县县丞沈武。

那女子惊愕得睁大了眼睛,突然又伏地泣道,啊,是使君?当年妾身的哥哥也是奉命逐捕,万请使君切莫见怪。况且妾身的哥哥已经物故,使君就饶过妾身罢。她嘤嘤地哭泣起来,不知道这个当年的亡命官吏怎么一下子爬到如此高的位置,真是白云苍狗,世事莫测。她担心这个人一定会好好报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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