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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长小武-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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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我,要将我族灭。但是慑于皇帝一定不能伤害阎奉的诏令,这个闻名天下的酷吏竟然向我屈服了。我他妈的当时还真是吓得满头大汗呢。看来老子天生就是干这行的命,运气好,连王酷吏都奈何我不得,何况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马上笑道,快把高府君押到城阙上来。

高辟兵站在城阙上,俯视着他的吏民,两腿不停地哆嗦,他的裤子都尿湿了,朱安世站在他身后,一直捏着鼻子。他看着下面的军吏和旗帜,有气无力地叫道,快找王德说话,千万不要射箭。射伤了本府,你们担当不起,全部要坐法斩首。

小武仰头凝视着高辟兵的窝囊样子,心里有点好笑。不过他脑子里也在激烈权衡。这些群盗显然不是一般的人,从他们弩机发射的飞虻箭来看,可能有很大的后台。如果放走了他们,闹不好自己全家性命不保;但如果下令强攻,人质没了,自己个人的脑袋也不保。真是两难,长安那帮没脑子的家伙,他妈的怎么定律令的,这不是让人拘手拘脚么。劫持人质这种事,不管是劫持的什么人,都不应该和他们讨价还价,哪怕他劫持的是皇帝。他心里突然打定了主意。

你们这些凶逆的狂徒,竟敢劫持朝廷二千石的官吏,大逆不道,难道还想活着出去吗。小武大声道,而且,我现在代理县令事,奉国家律令讨贼,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都尉的缘故纵容你们,岂非上负天子,下负黎民。这次放了你们,以后豫章县将不得安宁。他猛地扬起手中长剑,卡嚓一声斩下车厢的一个角,用袖子掩起脸,号啕大哭,泪飞如雨。他边哭边目视着高辟兵,悲伤地说,高府君,下吏无能为力了。即便是想救府君,其奈国法何?府君任国家重职,受天子洪恩,一门卿相,朱轮华毂,又是皇亲国戚,居甲第,出省禁,享尽荣华,这回该是报答天子的时候了……他闭起眼睛,仰天长叹了一声,然后举起剑,厉声下令道,给我擂鼓前进,强冲里门,急击贼盗,一个都不能放过。

朱安世简直信不过自己的耳朵,一时呆在那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只听得下面鼓声轰鸣,呐喊声此起彼伏,箭矢大作,阙楼的楹柱上已经中了数枝。他急忙拉住高辟兵,仓惶跳下,对属下道,那竖子是个疯子,快给我集中目标,将他射死。群盗们也慌乱了,爬到墙头,往外狂放箭。但是他们的箭矢数量有限,虽然弩机的力量强大,有的甚至穿透了县吏们的盾牌,射死不少人,却禁不起县吏们的人多。而且还有很多黔首百姓,希望能斩首升爵,也来帮助县吏攻击。只见空中各种尺寸的箭矢如雨,射进院子里来,墙头上顿时倒毙了不少尸体。有的贼盗内心充满了恐惧,趴在地上怪叫道,朱大侠,那少年早已躲到队伍后面,前面一排都是盾牌,我们的箭矢也射光了。没有长兵,光凭刀剑怎么跟他们打啊。

朱安世大怒,他感到从没这么失败过,他一把扯过高辟兵,将其推到墙头上,大声吼道,你们射罢,射死你们的长吏罢。他的话音未落,只感觉到高辟兵的身子在他掌中抖了几下,顿时像个装满了肉的布袋,没了重心,仰面栽倒了下来,滑在他臂弯里,那重量差点将他的手臂压折。朱安世大惊,原来一瞬间的功夫,高辟兵脸上和前胸已经中了七八支羽箭。他连抽搐的时间都没有,就一命呜呼了。血从上半身的各个部位汩汩涌出,饶是朱安世平生见多识广,见这情景也恐惧万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有点呆了,忽然跳起来,提起剑奔到公孙都面前,兜头就是一阵猛砍,他觉得这时只有如此才能平息他的恐惧。他的脑子似乎已经变得空白,只能听见剑在骨头和血肉间冲击的声音。他一连剁了几百剑,似乎变成了一个厨子,在聚精会神地剁肉馅。他就这样细致地操作,然后忽然觉得腿上一疼,跪了下去。一大群县吏冲了进来,将他踢倒,反剪了他的双手。他被俘了。

朱安世这才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院内已经涌进的大批县吏,没有一丝表情。那在兵车上指挥的少年赫然列在其中,他面色凝重地走近,看见高辟兵的尸体,疾步跑上去,抚尸大哭,府君,他哭道,都怪下吏无能,没有尽到保护你的责任,但是元凶已经捕获,你也可告慰于九泉了。过了好一阵子,他回过头来,泪眼朦胧地盯着朱安世。

没想到名震三辅的大侠朱安世就是这副模样。小武冷冷地说,真是令人好生失望。他站起身来,围着朱安世踱了两圈,我曾经很景仰侠客的,小时候听说了不少关于侠客的故事,他们留在我心中的印象可跟你毫无联系。无论是朱家、剧孟,还是田仲、郭解,都有他们的行事 准则,不妄杀无辜,不恃强凌弱,慷慨肯为人死,毁家纾难,而惟恐人知。像你这样的鸡鸣狗盗,当真玷污侠客的声名。

朱安世不怒反笑,哼,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懂个屁,倘若我当时心狠一点,早早射杀了那里长一家,哪里会让他有机会击鼓,我们又怎会让人发觉。事已至此,要杀便杀。只可惜你毕竟稚嫩,你的上司既然死了,你也不会活得太长。我们可以赶在今年冬天一起斩首罢。

小武哼了一声,你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但如果我放了你,只会死得更惨,家里还得连坐。况且,我敢说,你也并非普通贼盗。倘若我从中查出了一个谋反案件,那么即便没有保住上司的性命,也是功大于过。说不定皇上开恩,不但不砍我的脑袋,反倒升我的职也未可知。

朱安世笑道,真是异想天开,当今皇帝一向以刻薄寡恩闻名,杀起三公九卿来也跟儿戏一般,你这个小小县吏,倒指望他开恩。不过,老子倒也不想妨碍你继续做梦。

小武盯着他满是血污的脸,沉默了半晌,不时烦躁地捏着剑茎。陡然外面又鼓声大作。一个小吏跑进来,县丞君,不好了,散原山方向奔来数十辆革车,并朝这边呐喊鼓噪,可能是梅岭群盗趁机来攻。县尉已经击鼓,招集县吏守候。不过刚才这场攻击,我们这边已经死伤五六十人,箭矢也几乎耗尽,锐气大减。而看那些车辆四周的烟尘,他们恐怕不会少于五百人,我们只有暂且退入里门守卫。

朱安世愤怒地骂了一声,这帮小子,现在才来接应。早来数刻,我们里外夹攻,这帮官府的狗奴才哪里还能活下来。他吐了一口夹杂血的浓痰,恨恨道,数月之功毁于一旦。

小武正蹲在那里思虑,听到这消息,马上身子绷直,站了起来,他告诫自己不要慌,在这样的时刻,慌乱也没有用。他只是觉得造化弄人。一向平和无事的豫章郡,几个月来突然事情这么多,而且群盗主动向官府进攻的事简直闻所未闻。但也许,这正是自己需要格外掌握的一个机会罢。既然这件事一开始就不得不以赌博的形式进行,现在也只能继续赌下去。于是他再次拔出剑,吩咐道,传话出去,将吏卒招集起来,先退入里门,用冲车护住两侧,弓箭手持满弓待发。他颔首对旁边的小吏说,婴齐,你跟我来一下。

 

 

 第四章 矫诏征郡卒 赣水血气腥
 
高辟兵的家人和奴仆们开始也吓瘫了,等到见了县吏冲进,才稍微镇定。高辟兵的妻子名叫靳莫如,出自三辅高门,是江都侯靳石的女儿,年龄不大,看上去才二十岁左右,一副婉静贤淑之态。她似乎和高辟兵的感情并不融洽。因为她刚才看见丈夫的尸体,脸色固然苍白而无一些血色,眼泪却连一滴也没有,眼光中倒隐隐露出一丝轻松。小武走近她,语气沉重地说,高夫人,请节哀。下吏没有尽到职责,致使高府君壮烈殉职。等下吏料理完这帮贼盗,再写爰书自劾,向太守请罪。他日廷尉报文,下吏当解衣伏诛于西市,以慰高府君在天之灵。

靳莫如低首叹道,府君能为国效忠,战死城阙,也算没有辜负皇上的恩典了。沈君年少果断,我们都看在眼里。我想,就算任何人来,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如果被他们劫走府君,丢失了冲灵武库,恐怕东南一带都会生灵涂炭呢。

这是第二次听到冲灵武库了。小武心里一震,脱口道,冲灵武库——在什么地方?

沈君当然不知,这是朝廷的秘密,豫章郡除了太守陈不害和妾身的丈夫高府君等少数几个长吏,本来是谁都不知的。但是这帮贼盗竟然晓得,可见他们来历绝不简单。这件事高府君并没有向妾身提到过,不过妾身的父亲当年曾官拜将作大匠,知道一些朝廷在天下的建筑规划。妾身也是没出嫁前,偶然听父亲在闲谈中提到的。

那么我是不该知道这秘密的。小武叹道,高夫人实在不该告诉我。

靳莫如盯着小武看了一会,我看出沈君是个果断的人,关键时候不会拘泥小节而误了大事。我之所以告诉你,就是想让你更下定决心,去应付这件事。无论如何,你没有了退路。

小武点点头,多谢夫人信任。不过这次的确麻烦,他们是有备而来。现在外面贼盗有五六百之多,而县廷的县吏能胜任武器的不到二百,加之我们没有料到这后来的事,刚才急躁进攻,箭矢都快射光了。我们想借高府君的符节和印绶一用。我想夫人应该知道他收藏在哪里。

我知道了,靳莫如一点也不惊讶,你想借他的兵符发郡兵?的确,现在只有征发驻扎在洪崖里篁竹营的郡兵才能成事。不过,沈君不知道么,光有都尉府的符节和印绶是不行的。这个,妾身也曾听父亲闲谈时说过。

小武踱了两个圈子,叹道,的确如此,如果没有太守的符节和印绶合用,即便我们这里被贼盗杀得干干净净,也不会有一个郡兵敢出来协助。军律的规定也真有些掣肘,擅发郡兵者,本人腰斩,父母妻子同产全部弃市……唉,看来我们真是毫无希望了。

是啊。太守的治所新淦县离这儿至少有二百里,即便是用朝廷规定速度最快、级别最高的“置传”,没有两天时间也不能来回。更何况江都官道如今已被贼兵堵截,附近邮亭只怕也遭到了攻击,哪有驷马的轻车可以驾驶呢?

小武很惊异地看着靳莫如,觉得这女人头脑很不简单,考虑问题颇为周到,毕竟是世家公侯出身的子弟,见多识广。但那个高辟兵怎么就跟傻瓜似的呢?真是太不相称了。自己刚才还要假装去哭这头肥猪,若不是他没用,哪会这么轻易就让贼盗闯进官署了。他以为他是当年的淮阳太守汲黯,人家汲黯从小行侠敢任,四方豪杰都很敬佩他,他的正直、刚强、果敢连皇帝都有些忌惮,名闻天下,号称“直黯”,当然可以“卧治”。凭人家的威望,哪个贼盗敢去惹他?而这头肥猪除了每天在厨房打转,就是躺在床上蓄肉,丝毫不曾干过正经事。就他也想学人家“卧治”,简直是他妈的异想天开。

高夫人真是文思缜密。小武回过神来,低声道,我看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先找到高府君的印绶和符节,然后……可以考虑诈刻太守府的印信和符节,这……恐怕是最后的办法了。

什么,靳莫如吃了一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伪造六百石以上的官印,是要斩首的。

小武无奈地叹道,我代理县令事,下令击斩群盗,致使二千石长官被害,按律已经够斩首了。干脆拼着多斩一次,也要杀了这帮群盗,为高府君报仇。

靳莫如复低下头,轻声说,其实你何必自责,我并不怪你。他本身不胜任职位,已经有目共睹,等我回到长安,会劝家兄上书皇上,力陈你的功劳,准许向少府纳钱赎罪。家兄现任御史中丞,能够经常出入宫禁,亲近皇上,说不定皇上会采纳他的意见。

小武的心砰砰直跳,心里好不欢喜,果真能这样,我又何必这么冒险。他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屈膝跪下,急急说道,夫人的同产哥哥睢陵侯靳不疑以忠直敢谏名闻天下,如果他肯为下吏上书皇上,陈明下吏现在的两难处境,下吏即便这番战死,也不枉了。

靳莫如很不好意思地说,沈君何必多礼,先想办法解决目前的处境才是。

小武涨红了脸,他的语调有点激动,私刻六百石以上的官印的确是要弃市。但是现在也委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刚才考虑了一下。如果我要伪造太守府的印绶和符节,那个印绶倒好办,只是符节没有办法。我们不可能知道篁竹营另外一半符节的齿纹形状,齿纹对不上,立刻就暴露了。我想,干脆一不作二不休,伪造御史大夫寺下传的文书,以天子的诏命征发郡兵,再加盖都尉印和符节就可以了,那样就根本不需要太守符节。

啊,靳莫如轻叫了一声,伪造皇帝信玺,那会腰斩的。

小武低声道,弃市和腰斩,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死得更痛苦些。再说伪造御史文书,不一定要皇帝信玺,有御史的封印就可以。县廷的文书我看过不少,并非每封都有皇帝信玺。况且大汉的《贼律》有明文:“矫制,害者,弃市;不害,罚金四两。”即便是假借皇帝诏书,没有造成坏的后果,也只是罚金四两。这些看似矛盾的律令今天倒是救命良方了,当初制定法律的萧相国等也算是考虑周到。恳请夫人赶快找出府君的印绶和符节,下吏马上伪造诏书和御史府的印信,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就可以派人驰奔篁竹营,征调郡兵击贼了。

靳莫如沉吟了半晌,叹道,也只有如此了,请沈君稍候。说着转身走进内寝。

小武拉过婴齐,道,我知道婴君擅长制印,请立即刻制一枚御史大夫印。我来起草诏令。

婴齐的脸色煞白,令史君真的不要命了?

谁不想要命。小武按了按剑,可是现在你有好办法吗?相信我,这件事我一定全部揽下,和呢无关。刻制印信,很难发现是你的手笔,而书写文书的笔迹却很容易辨认——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我自己都包了。

婴齐好像受了侮辱,怒道,你当我是胆小鬼吗?我也是为县丞君考虑,君一身才干,我实是不忍心见君斩首啊。

小武笑了,拍拍婴齐的肩膀,感激地说,我这次的举动,早够死几次了。可是一旦破贼,即便斩首西市,也算无愧于心。至少没让群盗跑了一个,对得起黎民百姓。他故作轻松道,再说我未必死得那么轻易。这也有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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