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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狼群-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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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后悔起来,此时此刻在荒凉废弃的狼洞前我的那几声呼唤是如此的残酷。他还是一只未成年的半大小狼,对他来说无论是荒野的呼唤还是人类的呼唤都敌不过母亲的呼唤,狼子归来,而他真正的母亲却永远不会呼唤他了。

格林软绵绵地卧在狼洞前一动不动、目光呆滞,我也坐在洞前的平台上,默然无语,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这个狼世界的遗孤……

我放弃了再寻找南卡阿爸的念头,格林已经舍不得离开那座故居的山脉,对他而言家已找到,尽管空无一狼。对我而言寻找格林的亲人比寻找任何人都重要。我决定留下来陪着他,在山坳对面扎营,每天陪他上山巡视、打猎,或是坐在狼洞前幽思。格林俨然把这里视作了他的领地,每天都会四处巡查,在一些灌木丛旁边留下尿迹。但是他现在还是屈着后腿尿尿,不像大公狼那样翘起一条后腿来做记号,或许还要再大一些的时候吧。

为了饮水,我常常会提着小帆布桶下山来到大河湾边上,喝完水的格林往往会站在河边望着自己日渐成熟的影子发呆。而每当夕阳西下我们就在河边静静地守望黄昏。我可以坐在这里,看河水潺潺流过,感觉自己融入其中,什么都可以不想,也可以什么都想……这就是人们向往的自由吗?有人说拆开“盲”这个字,就是目和亡,眼睛死了,所以看不见,如此想来拆开“忙”莫非是心死了?可是眼下人们都在忙,为名,为利,却很少停下来聆听自由。不敢想如果人心已死,奔波又有何意义?聪明的古人把很多哲理和秘密都嵌在了文字里,等着我们去破译。

从黄昏一直到夜晚,我就这样陪着格林。喜欢低头嗅着地面走的格林突然发现了新大陆——在一处宽阔的河湾中,水流较为缓慢,一轮朗月映在水面,清晰明亮。格林浑身巨震,像中了魔法一样愣在河边紧紧盯着水里的月亮,狼眼发出奇异的光亮。那神情就像他第一次见到火的惊异和迷恋,甚至比那还要着魔千百倍。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河水中的月影,像梦游一样走了过去,刚走几步就踏入了水中,冰水把梦幻中的格林一惊,他连忙抬起爪子抖抖水珠后退几步,仍旧死死地盯着月影发呆。水中的月亮随着波浪不规则地扭动着,时而破碎成万千碎钻,时而聚合成亮晶晶的一团,分分合合,光怪陆离。

夜风吹,月影乱,格林显得焦急异常,又不敢下水,他急忙沿着河往上跑,唯恐那团光影消失不见一般。他歪着头看着河面,脚步匆匆,但无论他跑快还是跑慢,水中那一轮月亮却始终在他前方,追赶不上也无从接近。当他跑到河流湍急的地段看到月影支离破碎时,他就会急躁地在河边直跺脚。当他跑到水流较平静的河段,月影恢复完整时,他就会放慢脚步在河边徘徊,时而嗅嗅水面,时而张开嘴巴发出“呜呜”的几声幽咽。

格林终于寻找到了一处风平浪静的河面,那玉璧般的满月静躺在水中。“欧——欧——嗷——欧——”格林涌起一阵原始的冲动,他迷醉地嗥叫了起来,鼻尖惬意地指向了天空。突然他的嗥声戛然而止,他发现自己追逐的月亮竟然在天空中也有一个。他诧异地看天,看水,再看天,再看水。他伸爪子碰了碰水面,光迷影乱;他人立起来,向空中蹦跶了几下,天空的月亮触不到、碰不碎,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本质呢?格林迷茫着,坐在水边上看下看,若有所思。这是他第一次对月亮如此认真。

月色下,草尖上悬挂的每一滴露珠都反射着月光,成片的晶莹随草亮天涯。一阵润风拂过,仿佛能听到玲珑叮咚的滴水声。格林的身形坐得挺直,他的轮廓也被月色勾勒得清晰明亮,狼鬃像银针一样在身侧颤动。月光、流水、狼歌……亘古不变的原始浪漫。狼和他所痴迷的月亮之间是不是真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呢?

格林还在陶醉放歌,我还沉浸在随意游走的遐想与文字中,看着月色狼影,我的精神突然一提:坐立在水月边唯美的狼身剪影,夜风中飘飞的银色狼鬃,拖在身后粗大的狼尾巴,是那么强烈地让我联想起了一个字:“龙”!一匹“立”于“月”边长嗥之狼的真实描摹。左边“立月”会意,右边象形——张口仰望的尖耳狼头、横飞的狼鬃、拖曳的狼尾无一不具。这是古人藏在文字里的又一个秘密吗?这最初的“龙”字究竟是怎么来的呢?“龙”和“狼”在远古的文化变迁中有联系吗?

日子像梦一样飘过,我渐渐发现狼山位置的绝佳之处。这是附近山脉中最高的一座山,与我来南卡阿爸牧场时翻过的那座山相连,绵延望不到头的山脉都可以作为狼的领地。山上没有围栏,山顶一处庄严的经幡昭示着这是藏族人心目中的神山,除了见过一个僧人虔诚地登上山顶,在经幡下垒上一小块刻着真言的石碑之外,我再没见过有其他人来。人们对这神山都满怀敬畏,也正是这种宗教信仰才留给了狼最后一片领地。

站在狼山之巅极目远眺,数百公里的广阔草场尽收眼底,牛羊在金黄的冬季草场上悠闲吃草。山前是一片浅滩,上面积着一层薄薄的冰雪,十几只早早飞来越冬的大天鹅在雪中时而整理着洁白的羽翼,时而将优美的头颈埋在翅膀下休息。轻巧的天鹅在薄冰中并不担心格林的打扰,而格林也从不去涉水冒犯这些雪中仙子,自然的相处是那么和谐而美妙。当来年山坳里沉睡的冰龙在春季悄然融化,那雪水将使这片浅滩变成水草丰茂的湿地,每次看见格林曲曲弯弯渡过薄冰暗结的浅滩,映衬着远处飞渡的天鹅,我都觉得像奇幻舞蹈般唯美。我把这一大片浅滩湿地叫做“狼渡滩”。

狼渡滩沿线山腰上大大小小的旱獭洞、野兔洞数不胜数。如果这些洞都有旱獭、野兔,那么足够狼家族享用不尽。丰富的猎物、临近的水源,这是最理想的狼窝之地。可一直以来我也很困惑,狼山附近这么多的旱獭春季一出头可都是狼的美食,为什么格林的父亲还要无视眼前的美食长途跋涉到山那边,在狼妻育子的关键时刻舍身犯险呢?

现实很快就告诉了我答案……

一天清晨,我跟着格林沿着狼渡滩外缘的山梁巡山时,他突然嗅着地面跑到一处旱獭的瞭望台上刨土,我近前一看,浑身血液倒流。旱獭洞被新土填得严严实实,那是显然的人为痕迹,与数天前盗猎者的做法一模一样,看新土上结的霜花,这应该是昨晚动的手脚了。我生怕其中冒出残余毒气,赶紧推开格林,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扒开压洞的石块,清掉浮土向洞里看去:旱獭的每个地洞都是下落洞,几乎垂直下落的洞道设计是为了快速地逃脱,而此刻洞口一个灰扑扑的头镶嵌着上下四颗大门牙在浮土的阴暗处显露了出来,但没有任何声息,洞里还残留着一股难闻的臭味。我趴下身子努力伸手进去摸索,抠住那几颗大门牙用力拖拽。一个胖乎乎的灰棕色旱獭被我拖了出来,了无生气地躺在洞口,肚子胀得鼓鼓的,雌性,大约有十斤。一般情况下旱獭是雌雄分居,若是雌性旱獭,洞里应该还有小旱獭,我向里看去,獭洞很深我够不着了。格林一番嗅闻探视,竟绕过我的阻拦匍匐钻进洞去,少时,拖出一只小旱獭。格林深吸一口气像潜水一样再钻进洞去,这家伙竟然知道憋气?!

一会儿,两只小旱獭也摆在了洞口,有七八斤,应该是去年生的小獭子。小旱獭紧闭着眼睛,爪子蜷缩着躺在旱獭妈妈身旁,一家三口,身体已僵硬却还保持着向外挖掘的姿态,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不由得想起了电影《辛德勒名单》里的场景,这种毒气熏杀的方式的确省事高效。我抬眼望见山腰里十多个獭洞都遭遇了同样的劫难,如此高效的猎杀,来年哪里还能剩下旱獭呢?

我懊恼地奔上山腰,沿路破坏被封堵的洞口,格林则钻进洞去掏獭子,我一口气把所有的洞全部翻开。突然格林尖声惨叫起来,糟,难道还有狼夹子?!我急忙赶过去,格林正拼命地从一个獭洞退出来,而他的鼻子上紧紧咬着一只大公旱獭,格林痛得又蹦又跳。我赶紧掐住旱獭的头使劲掰开他紧咬的牙齿,格林终于解脱出来,他的狼吻已鲜血直流,痛得在地上拼命打滚,狼爪抱着鼻子惨叫连连。旱獭在我手中却并没有挣扎,我小心地松开他,旱獭软绵绵地爬了两步就再不动弹,兔子一样的眼睛里渐渐褪去了最后一点光芒。

或许这个洞是最后被盗猎者下药的,也或许剩下的药量不足,而这只雄壮的公旱獭在满洞毒气中顽强坚持到了天亮。当洞口翻开,格林毫无防备地屏息进洞时,旱獭奋起生命中最后一点力量给入侵者狠命一咬,他誓死捍卫着自己的家园。我叹了口气,捧起了这只英勇的公旱獭,我不会因为他伤害了格林而怨恨他,更不会因为旱獭是狼的猎物而抛弃对他们的敬重——每个顽强的生命都有他值得赞叹之处。

我安抚着疼痛稍定的格林,检查了一下他的鼻子。我估计盗猎者很快就会回来收取猎获,此地不宜久留,我快速集中起格林拖出来的六只旱獭,解下一根鞋带,穿过所有旱獭紧咬的牙齿绑成一串扛在背上,迅速向狼渡滩撤离。只要进了那片软泥薄冰湿地,盗猎者的车是绝不敢深入的。

我片刻不敢停留,一口气跑回扎营的山坳,那是个隐蔽的地方,除非穿过狼渡滩,否则绝对看不到我的营地。这里不会有人来,我可以放心大胆地留下帐篷和沉重的负担,陪格林轻装巡视领地。但是今天营地似乎有点不同,开始我只是隐隐感觉异样——我发现用于充电的太阳能板被扣了过来,但以为是风大没太在意,因为急速逃跑的激动还没平息。

我坐下来喝水休息,解下佩刀动手剖旱獭。格林不住地舔着流血的鼻子,并没有急于上来抢吃旱獭,经过上次的认识他记住了这个异常的味道。我把旱獭的皮扒掉,掏出肺部和肠胃,集中起来准备深挖填埋这些可能有毒的部分,剩下的肉和心肝可以留给格林食用,这也算是还给自然了。

把一只旱獭清理干净,我立刻扔给了格林,但他似乎心不在焉,而是东张西望地耸着鼻子深吸空气,我以为是他鼻子受伤的缘故或者是因为旱獭太臭。旱獭肉的确恶臭难当,特别是内脏和腋下的腺体奇臭无比。当我从背包里找袋子装废弃物,顺便给格林找白药抹鼻子上的伤口时,我猛然发现营地里严重不对了——我的背包是撕开的,里面所有留作备用的风干肉全部不翼而飞,干粮也所剩无几,只留下一些残渣散落在包里,背包上的咬痕与格林相似。有狼来过!凭着对动物行为的了解和在草原独自生活数月的经验,感觉就是那匹跟踪我的狼,而且他还在附近。我不动声色也不抬头,既然大家都好奇就认识一下吧。我沉住气摸到相机,拢在背包里揭开镜头盖,做好随时拿出来抓拍的准备,然后慢慢坐下来斜着眼睛瞟格林的神态,他是我最准确的情报员,这次我要一抓一个准儿!

格林专注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对面山头夕阳照射的方向。方位锁定!我迅速掏出相机朝着那山头一阵连拍!狼影一闪,像往常一样消失了。

我回放照片,放大搜寻……在这儿!就是他!一只鬼魅大狼的影像已明明白白定格在画面中。我狂喜得“呀”一声叫,蹦起老高!抓到你了,大灰狼!我手舞足蹈,抱起格林飞旋了好几圈!野狼啊野狼,我满草原找你呢,你却送上门来了,真是狼魂保佑,我仿佛看到了送格林“回家”的希望,这叫天随狼愿啊!看来带着狼找狼太对了。自从告别多吉带着格林翻山开始,这野狼一定是沿路跟踪着格林这“狼不狼、狗不狗”并且违背常理和人亲近的同胞,这人狼伴侣让野狼大惑不解。最初他可能对踏入领地的入侵者有些敌意,但随着对格林同类气味的认识和对我的观察,他的敌意慢慢减退。毕竟格林还没到竞争领地的年龄,属于半大小狼,格林的尿迹会清楚地告诉他这一信息。狼天生爱幼崽,一旦消除了敌意,剩下的就是好奇与困惑。我想起在解除狼夹子的那天,山麓上凝视我的目光或许就是他吧。

狼,这曾经在荒野叱咤风云的顶级掠食者在人面前却是谨小慎微的。他怕人,因为人是狼最可怖的噩梦。

一番兴奋完,格林试探着嗅闻了一下旱獭,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我点点头,他立刻大嚼起来。只要是我给他的一定是安全的,他对我绝对信任。

我又连续剖了五只旱獭,累得腰也直不起来了。太阳转斜,山风渐冷,弧形的地平线延伸得很长很长。那匹狼好奇盯梢的目光又若隐若现了,浓重的旱獭味对他怎不是个强大诱惑?他连我的营地都斗胆窥探,看来是很饿了。我会心一笑,留下一只清理干净的大旱獭扔在营地外几十米处,想了想又摸出一块大白兔奶糖放在旱獭身边作为见面礼,那是我预防低血糖救急的东西,也是格林的心爱零食,这大狼应该从来没有尝过奶糖的滋味吧。

入夜,格林长久以来的对月高歌终于有了回应:远方的山梁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嗥叫,空灵、悦耳,穿过无数的朦胧与悠远,拖曳着的回音飘荡在山谷。格林激动的声音更加高亢缠绵,充满无边的向往与喜悦,仿佛这珍贵的回答为他生命重新注入了新的希冀。

我坐在帐篷边熄灭所有的灯火静心倾听,他们的声音穿过荒野回荡在耳边,那就是最美的音乐……

还剩下四只旱獭,一天给格林一只,我也能过几天悠闲的日子。但狼的口粮是有了,我的口粮却没了。站在山顶打望,离大河湾对面不远有一条公路,我能看见最近的一户人家就在河与公路之间,他们的牦牛也散放在河边,我需要找他们买一些吃的。

绕过很远的一座桥往大河湾对面走,格林在雪地上踏着像霹雳舞一样轻巧的滑步跟在我后面,他很少走入有人居住的地方。他远远地绕过牦牛群,吃饱了旱獭的格林无意与牦牛为敌,然而他突然发现了两只肥大的野兔,格林见了兔子,天生的猎捕本性难以控制,他立刻追逐起来。但是追了十多次都空手而归,两只兔子从各个洞口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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