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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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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

“咻。”

两道影子几乎同时拔地而起,分不清谁比谁更快,人们只看见刹那间一黑一白两道虹霓直射向天,将视野和蓝天分裂成两半,等到目光终于追及那两个影子,他们已经到了横梁上头。

白衣男大袖飘飘,飞渡潇洒,黑衣男如箭直射,一飞冲天。

黑衣男飞到自己画边时,左手金色颜料,右手狼毫,蓦然身子一转,头上脚下,一转。

团团翻花如黑色蛱蝶。

飞转的这一瞬间,他蘸颜料,出笔,作画!

红日之侧,狼毫笔圆转如意,掠出一个姿态悠游的弧。

挤在台前的人们诧然惊呼,一为他那美妙翻飞的姿势,一为他那莫名其妙的弧,似圆非圆不收口,虽一笔便灵动飞腾,却还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黑衣面具男却已经完成了这一笔,自己偏头看看,似乎觉得很满意,随即轻轻一笑,衣袖一卷。

“呼啦”一声,白衣面具男面前的一盏绿色颜料忽然溅起,飞向他的画纸!

底下人看得清楚,齐齐惊呼,白衣男神色不动,手指一掠,画纸忽然平平飞起,侧移三尺,绿色颜料正落在画纸上,被他这平平一拖,本该是溅得一塌糊涂一团绿,被拉长拉细,微微起伏,正好成为一道浅碧色的脉脉水波。

“好!”底下采声如雷,这样的既险又风雅,既巧妙又体现智慧的比画方式,闻所未闻!

白衣男化险为夷,并不停留,一边速速下笔,添上孤帆远影,笔提起的那一刻,笔头微微一颤,一滴绿珠,直射黑衣面具男双目!

黑衣面具男霍然脚勾横梁,向后一仰。

“啪”一声轻响,那一点碧色,落在画纸上,正在城墙上方空白位置,无法擦去,众人正惊讶惋惜,黑衣男子已经掠下横梁,下一瞬他叼着一支细笔上来,笔上饱蘸深绿色颜料,他抬腕,凝神,唰唰两笔。

画上城墙蹀垛,墙缝之间,忽然多了一簇兰草,兰草顽强地从石缝间探出,迎着日光,那一抹生动的绿色,霎时提亮了暗沉斑驳的城墙背景,显出欣欣向荣的气息,而兰草叶尖,还有一颗浅绿露珠,在日光下盈盈,清新可喜,仔细一看,却发现正是刚才被甩到画纸上那一团绿。

“好!”又一声采声如雷,众人大力鼓掌。

一个转瞬化攻击为流水,一个污迹之下添兰草,硬生生将污点化为草上露珠,不减一分颜色,反增几多寓意。两人的反应、智慧,足以让人欣慕惊叹。

底下沈梅花又在哭诉了,“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台上两人都是绝世人物,自然不会被这些喝彩惊动心神,黑衣面具男画好兰草,一个飞掠,又移到画的上方,先前他画了一道弧的地方。这回他笔上颜色换了一种更深的金色,光芒灿烂厚重,让人凛然。

一个跃起,倒吊横梁,他舒展身体,手臂正够上那一条弧形,落笔、细勾、慢染、轻挑、悄捻笔下那物渐渐现出雏形,细密鳞片、尖锐双爪、铜铃大眼、飞舞胡须渐渐有人惊呼,“龙!金龙!”

太史阑也心中一震。

此时黑衣面具男已将收尾,笔下确实是一只金龙,绕红日云霞,飞舞腾跃,盘旋夭矫,气象万千。

眼看最后一笔点睛,黑衣面具男换了一只黑色细笔,欲待勾勒龙眼眼眶,突出立体感,忽然一声轻响,他一抬头,正看见一支黑色细笔,向他电射而来。

“阁下欲用黑笔,在下送上。”白衣男的笑声传来。

黑衣男一笑,偏身一让,谁知那笔将到他面前,忽然一折,随即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穿过他的腋下,直撞他手中那支黑笔!

竟是故布疑阵之计!

眼看黑笔即将被撞实,那勾勒龙眼的一笔必然要毁,点睛之笔最不能出差错,否则画再好也是枉然。

这下连太史阑都睁大了眼睛,此时黑衣男一手拿一支大管狼毫,一手是那只细笔,腿还得勾着横梁,他可以拿开自己的笔,但对方的笔是含了颜料的,一擦而过画面,整幅画也毁了。

黑衣面具男忽然低头,

“嚓。”

一声轻响。

他背对众人,大家看不见发生什么,只看见他深深埋头,众人都纷纷踮脚抬头望,却见他停了停,忽然一甩头。

一支黑色细笔,叼在他唇边。

电光火石瞬间,他竟然一口咬住了笔。

随即他轻轻一吐,“扑”一声轻响,黑色细笔落在尚未描画的另一只龙眼正中,笔尖一触即落,龙眼上一点墨色凝光,顿显灿然有神。

“原来墨是香的。”他笑了笑,唇边沾了点墨汁,他轻轻舔去,舌尖在唇边一溜,底下女人们的口水也落了一大摊。

黑衣面具男身子翩翩落下来,再跃上去的时候,手中已经一大排笔,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纷呈。

众人都讶异他要画什么,这么多颜色,却见他身形浮沉,几个起落之间,先前画上那一轮红日旁,便多了霞光万丈,霓虹越天,一条金龙在朝霞红日之间若隐若现,睥睨狰狞。

不过寥寥几笔,整幅画便忽然光彩照人。

众人未及惊叹,便听黑衣面具男轻笑:“这笔也用不着了,一起送你!”

手指一挥如拨五弦,目送的却不是归鸿,咻咻连响,七支彩笔如扇面,直奔白衣男的画而去。

白衣男此时流水已毕,小舟方成,舟上蓝衫人负手而立,衣衫飞舞。远处青山迢迢,飞云暗渡,整个画面清雅无伦,只是却让人觉得,似乎还缺了什么。

白衣男子也在负手沉吟,似乎在考虑添什么色彩合适。

就在这时,七支彩笔呼啸而来。

白衣男子霍然抬头,视野里,七色流光,汇聚成一团斑斓的色彩,他眼睛一亮,忽然爆出喜色,衣袖一挥,底下桌上一盏用来洗笔的清水,已经到了他的掌中。

他停也不停,忽然手指一送,将水迎着七支彩笔泼了过去!

哗啦一声,七只笔穿水幕而过,被水墙撞击落地。

白衣人衣袖一卷,震散水幕,水珠化为无数细小的带着颜色的雾气,白衣人身子一旋,画纸飞起,飞快地从那已经被彩笔染过的水雾下飞过!

簌簌连响,那是彩色水雾轻轻落上画纸的声音。

“咻”一声,白衣人将画纸抽回,时辰拿捏巧到毫巅!

画纸一展,画上大片的空白处,忽然多了青青雨雾,浅浅霞光,原本有点单调的水墨色彩,被泛着七彩光芒的背景天色染亮,整幅画忽然便多了朦胧华艳又不失清雅本色的美,是雨后初晴那一刻的极致斑斓。

七支彩笔上的颜料,被清水瞬间洗去,稀释,化开,再被真力震成彩雾,再短暂落到画纸上时,那般水彩感觉,便浑然天成。

说起来简单,真要做到,心智、眼力、技巧、力道控制、时辰拿捏,一分也错不得,错一分,这画就不是此刻粉墨水彩,而是一团花里胡哨。

作画人的心思和大胆,已经超越常规。

“哗——”众人连惊叹都不会了,张大的嘴,吸进一大团一大团的热气。

这两人哪里是在比画,此情此景,非人间气象!

黑衣男在上,白衣男在下,两人对视,各自一笑。

这番比画,不过一时兴起,然而此时比出了情境,比出了兴致,比出了骄傲,比出了好胜,绝世男子之间,第一次真正各逞实力展现人前,忽然也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

众人便都饱了眼福。

擂台上白影黑影翻飞,每一个动作都赏心悦目,每一次落笔都不像在作画,而是夭矫男儿持剑做惊世舞,他有他的落拓潇洒,他有他的精致高华,他起落如仙人,温煦如暖阳,大袖底翩然出尘;他翻飞似凤凰,慵懒高贵,掠起的风声也是一曲名曲。

他笔下渐成山水江湖,扁舟一叶,顺流而下,寻芳而来。

他笔下红日初升,金龙盘旋,束发少女,昂然城头。

他落笔时射笔如刀。

他着色时挥墨似暴雨。

他化他的攻击于大袖飘扬之间。

他将他的笔刀碎在方寸眼波里。

他欲射穿他画上红日。

他用纸刀断他画上缆绳。

他夺纸刀反击他肘尖笔端。

他一挥衣袖就卷起他刚刚染色的画纸。



好一出龙争虎斗精彩大戏,底下人看得眼珠子乱窜,张着的嘴始终就没能闭上,也不知道该为谁喝彩。

或者也觉得,喝彩都是亵渎,该抓紧机会好好瞧着才是,人们心里都有一个预感,这样的机会此生再难,若不是因为太史阑,终生无缘。

人越来越多,本来看擂台的还不是很多,毕竟北严刚刚遭受浩劫,人们忙于休整,此刻却有更多人闻风而来,尤其全城的画师,全部出动,纷纷挤在人群里,眼睛一眨不眨地观战。

此刻。

画将成。

白衣男笔下,依稀就是先前他对太史阑描绘的那一切,他笔力清俊,风格雅致,画上场景,比口述更精妙三分,令人神往。

黑衣男笔下的画,却又是一番情境,后来的画被他身子挡住,众人已经看不清他到底又画了什么,依稀看来似乎是个人物。

忽然有人注意到擂台侧点燃的一炷香,发出一声惊喊。

“时辰要到了!”

此时众人才发觉,一炷香将尽!

两人的笔,都将离开画纸那一瞬——

忽然两人齐齐提笔,手腕一震。

桌上的纸、笔、砚、颜料、洗笔瓷盆、水林林总总一大堆,都呼啸飞起,直扑对方而去。

先前他们各施奇妙手段,对对方展开攻击,都是小巧诡异的方式,此刻却不约而同,动作同样,都泼辣、悍猛、一往无前、不留后手!

在最关键时刻见本色。

便纵表面或温和或悠游,非常时刻见真功,或许,本就是一样的人!

“哗啦!”

笔撞上笔,砚撞上砚,颜料泼上颜料,水交穿而过。

乒乓一阵乱响,地上一片狼藉。

此刻两人,却都提起了手中最后一支笔。

画成!

同时!

提笔那一霎,他们各自转身,拎着自己的画,脱离彼此荼毒的范围,落在擂台的东西两侧。

乱响狼藉过后,就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人们还沉浸在刚才斑斓奇幻,展现无上智慧和技巧的那一刻,久久不愿走出。

良久,一片极致寂静中,忽有掌声轻轻响起。

“啪,啪,啪。”

拍得不疾不徐,却十分清晰,充满赞赏和诚意。

众人如被瞬间惊醒,刹那间掌声如潮。

无数人疯狂拍手,无数女子大声尖叫,无数老者老泪纵横,无数画师失神呆立,还有人腿一软,就地瘫下去,刹那间嚎啕失声。

哭的是自己永生做不到这般作画,哭的是虽然做不到,但是看到了!

见此一幕,此生无憾,至于谁赢,真的不再重要。

领先鼓掌的,是太史阑。

她已经站了起来,像那两人的方向。

此刻再矫情地坐着,那是绿茶表,便纵这两人是陌生人,对着这样的比斗、这样的心意、这样的武功,这样的智慧,她便应该付出她最大的尊敬。

而她心里,当然知道他们是谁,所以,这份尊敬里便更多了感动与欢喜。

何其难得,她心知今日这一幕,她一生,之前不能遇,之后也难以再遇。他们的身份,总有那么多的阻碍和不便,今日若不是某人给激起了小小的怒气,而另一个也开始变得不退让,万难发生这一幕。

台上两人,对所有人的喝彩无动于衷,却因为她的起立,而齐齐面对她。

黑衣面具男眼底的小小恼怒虽然未去,但眼神里的喜悦,在看见她起立的那一刻,便已经满溢,喜悦里还有一分得意与满意——她从来都是这样的,看似冷硬倔强,不通人情,其实她才是真正懂得这人间一切情意的人,懂得其珍贵,懂得去珍惜,因为懂得,所以会在最合适的时刻,最亲切的熨贴他人的心。

他果然从来都没看错她。

白衣男子静静伫立,温煦平静的目光,也如汤汤流水,一遍遍在太史阑身上流过,他从来都知道她,也从来因为自己的知道而感到满足,他只遗憾自己在知道的最初,因为那些深藏在记忆里的疼痛,未曾学会及时好好珍惜,可如今,他还想努力一次,再努力一次。

“我想。”太史阑等人群激动稍稍平息,才静静道,“该是看画的时候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很安静,虽然还没有完全看到画,但她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

台上两人都笑了笑。

“你先。”黑衣面具男一偏头。

白衣男也没拒绝,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纸卷。

迢迢江海,烟雨山河,在天尽头、水之涯,现扁舟一叶,有人顺流而下,向孤城而来。

背景山水空濛,七彩霓虹,舟中人风姿飘举,衣带当风。

只是原本负手而立的姿态,不知何时变成了微微招手,向着城墙方向,似乎此刻远归,又似乎等待一场相会。

众人将画深深凝注,都觉心意安适而又疲倦,仿佛前半生积累在骨血里的压抑和疲惫,那些年的争执、倾轧、挣扎、奔波,都在此刻,被这出尘山水所唤醒,忽然便觉得寂寥,觉得轻松,觉得需要一场放纵,向自由、欢乐、朴素、田园皈依,在世外的寂静红尘里,听远处田埂上老牛哞哞孩童嬉笑,荷锄而立,等待一场青花色的烟雨。

一时场中万人寂静,呼吸声都缓慢游移,有一种静谧自画纸透出,扑面而来,灵韵的芬芳里,无人敢于惊破。

良久,只听见太史阑的声音,难得的似乎也带了一丝感叹,轻轻道:“真好。”

是的,真好。

此时此刻,再多华丽词语,不适合拿来亵渎,不过相视微笑,轻轻一句“真好。”

白衣男子微笑,然而那笑意里,却似有憾。

太史阑将目光转向黑衣面具男,他一直稳稳立着,毫不吝惜对白衣男子的画表示赞叹之色,却也丝毫没有自惭形秽的意思。

见太史阑目光转了过来,他一笑,手指一转。

一幅画自掌间泻落。

众人忽然屏息。

雄浑与肃穆,扑面而来。

画还是原先的画,但又不是原先的画。

画上左上方,一轮红日光芒万丈,映亮万千霞光,霞光里金龙翻腾,探半只狰狞龙爪,目光灼灼,俯视众生。

下方,城墙蹀垛,一支兰草悄然盈露,顽强探出。

兰草之侧,是少女的剪影,一笔未改,只在额前某个角度略有修饰,顿时显得她侧面更秀致,线条明朗。

她卷起的披风多了殷然血色,那一抹红和天边霞光呼应,凄艳而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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