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官-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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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围观的人群还是有增无减。政法委、法院和武警已经多人受了轻伤，严明心里一个劲地叫“不好、不好！”

根据县委宋书记的指示，要乡政府尽量组织人员到现场维护秩序，不准再混乱下去，尽量不要伤人，更不能出现人员死亡的情况，等待增援的武警到现场。

李子文拼命地在人群里劝说着，然而，这个时候，任何友情亲情都抵不上人们心中那种好奇看热闹的本性。许多过去和李子文很熟的人，有的甚至是亲戚，今天也不听他的劝告，你要他离开现场回家去，他点头说好，可是，马上又钻到另一个地方起哄去了。有的公开说，这比看三级片还过瘾哩！

李子文猜想，其他人恐怕也是这样的心理。看来，不触动一下是绝对疏散不了人群的。

一会儿，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呼啸而至，随着一车车全副武装的武警来到，现场乱扔乱砸乱掷的现象暂时停止了。大家都在期待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县委副书记刘成生和政法委陈书记亲自来到现场。刘副书记过去当过公安局长、政法委书记，对处理这类事件算是有点经验。他把在现场的几位头头脑脑召集在村部，在分别听取了法院和乡政府负责人现场情况汇报后，立即布置起了工作：

一、由刘副书记向群众喊话，规劝大家半个小时内离开现场，否则后果自负。同时，全体工作人员到人群中去做疏散工作。

二、公安特警大队在半小时后，由东面向西面燃放催泪弹，随后，全体武警进入现场，救出法院民警和警车。

三、公安干警随同武警在现场维持秩序，遇有打砸抢人员，规劝无效后仍然顽抗者，一律捉拿归案。

安排完工作立即行动。刘副书记拿起公安人员准备好的话筒，开始了喊话：

“各位乡亲父老、农民朋友们，由于我们的法警在执法过程中，工作方法欠妥，引发了这场不该发生的群体性事件，我代表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向受伤的群众表示道歉。我们的国家是讲法制的国家，任何事情都必须依法办事，法院的同志也不例外，也要严格依法办案，做错了就要敢于承认错误。今天的事虽然程序没有错，但方法简单，伤害了无辜的群众，我代表法院向受伤的老人道歉。乡亲们，我们现在正在建设和谐社会，但和谐社会是在高度法治基础上的和谐社会，不是无政府主义的自由社会，更不是违法乱纪的黑社会。今天我们绝大多数群众保持了冷静、克制、理智，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这是有法制观念的表现。但也有少数人，特别是一些不法分子，唯恐天下不乱，希望社会大乱，这样乱的话，他们就有机可乘，为害社会。希望大家擦亮眼睛，明辨是非，千万不要上了这些人的当，千万不要做出一些图一时之快、留一生遗憾的蠢事来！现在我郑重告诉各位，为了迅速平息这场事件，请各位在半个钟头之内迅速离开，半小时后我们将采取紧急措施，维护东风乡的稳定，确保一方平安。现在，公安人员已装好了监控设施，将对各位的一举一动进行监控，请大家积极检举那些故意扩大事态的不法分子，我们将严惩不贷！现在请大家迅速离开现场！”

刘副书记的讲话果然起到了震慑的作用。实际上吴家铺的群众已经围了半天了，有的也觉得肚子饿了，该回家吃点东西了。有的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惹火烧身，自找麻烦。大多数人也是在等政府对这件事的表态，现在既然政府领导发话表了态，也就顺水推舟，借坡下驴。

因此，人流开始慢慢地疏散。但由于大多数人离开的意识不强烈，还想看看后面的戏会怎样唱下去，因此，虽然打砸闹的情况没有了，但疏散工作还是收效甚微。一些胆大的青皮后生还不时把燃着了的炮仗抛向密集的人群，引发一阵阵骚动。

眼看半个小时已过，刘副书记果断地下达了点燃催泪弹的命令。随着几枚催泪弹的发射，拥挤的人群迅速疏散离开。

武警们立即行动，迅速将围住警车的人群驱开，乡村两级干部也立即上阵，将掩面捂眼的人拉向其他地方。几名在事件中打砸闹事的青皮后生己被公安人员强行抓了起来，扭送公安机关依法处理。

一场惊心动魄的群体性事件暂告一个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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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当人们定下神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钟了。

严明热情地挽留刘副书记和陈书记吃点夜宵再走，刘副书记倒很客气地推辞了一番，而陈书记却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法院的同志更是不好意思，早已坐上小车溜回城去了。

乡里几位主要领导和县委几个领导一一握手道别，轮到陈书记和李子文照面时，李子文把手伸过去，陈书记看都不看一眼，哼了一声扬长而去，让李子文尴尬地僵在那里。

吴亮庆则扶着陈书记走到他的车边，并帮他拉开了车门。临上车时，陈书记给了吴亮庆一个十分难得的笑脸。

人们走后，严明把李子文和吴亮庆留下，询问陈书记为何不高兴。

吴亮庆不置可否地望了望李子文。

李子文倒干脆直接说出来了：“刚才在处理事件当中，我和陈书记在电话里发生了争执，跟他顶了一句。”

“你呀！你跟他顶什么。”严明用手指指李子文提醒他说，“陈书记可是出了名的恩怨分明的人，你得罪了他，有你受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吃饭做事，又不靠谁赖谁，他要报复是他的事，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事实证明，法院野蛮执行还是不行嘛。要不是刘副书记亲临现场，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李子文说完瞟了吴亮庆一眼，心想，你小子不会连这样的话也说给陈书记听吧！反正领导已经得罪了，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他要报复我也没有办法。

虽然是年关，但出了一件这样的大事，乡干部是休不成假了。

当晚十一时，严明组织召开了乡机关干部、各村书记主任、单位负责人参加的紧急会议。何林春在会上通报了当天事件的起因及产生的负面影响，分析了事件产生的主客观因素，要求各单位要痛定思痛，引以为戒，认真查找各单位存在的安全隐患，以及此事件带来的不良效果，确保全乡人心稳定，假期平安。

严明最后拍着桌子向与会人员作出了严格要求：一、以片为单位，班子成员和乡机关干部迅速下村入户，做好群众的维稳安抚工作。二、对于几名带头打砸闹事、现已拘留的首要人员亲属，也要家家上门，做好解释劝导工作。三、各村各单位和乡政府签订安全稳定责任状，上交五千元保证金。四、乡村以及各单位在春节期间必须保证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并坚守工作岗位，实行不定时查岗。

最后，严明安排汪祥买点营养品，书记、乡长连夜去看望吴佳的母亲；同时安排李子文、吴亮庆再到几位被告的家里，代表乡党委、乡政府上门慰问，总之，要他们打消顾虑，安心过年，政府决不会搞秋后算账。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严明这才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便要办公室安排厨房做点夜宵，让大家充充饥，补充一下能量。

翌日，李子文领着人武部部长郑旺生及几个乡干部来到了吴佳的家。尽管昨天晚上严明和何林春已经来看望了吴佳的母亲，李子文也让村主任吴超先期找吴佳做了许多开导工作，但像惊弓之鸟似的吴佳夫妇还是躲在亲戚家始终不敢露面。李子文等人安慰了一番吴佳的母亲，并向她作出了承诺，在二审判决之前，保证不会将吴佳送交法院，让他们全家安心过年。随后，他们又到吴若然家做思想工作。

正当李子文领着干部在几家当事人家里苦口婆心做工作的时候，严明急急忙忙把他召回乡政府，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

原来，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县委常委专门召开了关于东风乡群体性事件相关责任人员处理的专题会。鉴于这起事件产生的极坏影响，因此，会上对在现场组织不力负有领导责任的东风乡党委副书记李子文给予党内警告处分。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严明把汪祥叫到办公室，详细询问了当时处理过程中的具体情况。当他得知当初如果听了李子文的建议就不会发生后来的群众围观及骚动时，气得在办公室走来走去，一个劲地大发雷霆：

“这简直是没有了天理！没有了天理！法院的人挑起来的祸，板子却打在我乡政府的人头上！”

一见李子文进来，严明把刚才愤怒的情绪暂时掩藏起来，他一直在思考怎样把这个坏消息，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李子文。想了很久，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只得说了句：

“子文，你坐。”

李子文有所准备似的问了一句：“怎么，是不是要处分我呀？”

“你怎么知道了？”严明真的以为李子文从哪条路子知道了这个消息。

“猜的！从陈书记那天的态度我就有了这种预感，果然是被我猜中了，是吧？”李子文淡然地问。

“这简直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嘛！我听说，你当初就提出了要暂缓执行的意见，而领导不但不听，还倒打一耙！这还有公理吗？！”严明越说越来了火，“不行，我得去找县委宋书记评评理，这都什么时代了，还要制造冤假错案？”

严明转而又安慰道：“子文，你不要急，也不要气，事情还不是没有转机的，我和何乡长现在就去找宋书记，把情况说清楚。”

“算了吧，明天就是春节了，人家领导正忙着过年，这个时候去说这事，不是上门找不快吗？”李子文仍然是一幅若无其事的表情。

“不行，我要在下达正式文件之前把事情搞清楚，不然，等到过了年，黄花菜都凉了。”严明随即起身，拿起手机呼汪祥，“你叫何乡长在门口等我，我们马上去县城！”

“48号”小车消失在汪祥的视线里。他转过身，见李子文站在身边，想起刚才严书记和他谈起县委处分李子文的事情，觉得心里实在是堵得慌。从参加工作以来，特别是担任办公室主任以来，他一直非常敬重李子文，不论是他的文才和人品。昨天，他提出的要法院暂缓执行的建议如果被领导采纳，就根本不会发生后来这么多人闹事的群体性事件。可现在倒好，野蛮执法的法官没事，独断专行的领导不以为过，而提出过积极建议有望稳妥处理事件的乡里领导却受处分，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汪祥想起了那句“官场上没有对错，只有胜负和权力大小”的哲言。从这件事上，汪祥真正尝到了五味杂陈的滋味。

这就是社会，这就是政治。过去从书本上学哲学、政治学，考试经常得满分，可这官场中的哲学和政治学太高深莫测，晦涩难懂，自己简直如坠五里雾中，或者叫雾里看花。

汪祥本想上前安慰李子文两句，李子文却先开了口：“小汪，你现在就回家，乡里值班的事我会处理好的，明天就是春节了，参加工作之后第一次回家看父母，可不要空着手回去，买点东西，让父母高兴高兴。”

这种父辈式的提醒教导，让汪祥非常感动。看看李子文慈祥的表情，一种父子的情愫一下浸染了汪祥的整个肌体。他想起高小生给他传授的“遇到坏事不失态、失意泰然”，“受了委屈不失度、从容超然”的秘诀。他想，我是做不到了，只有李子文才能做到这一点。

严明和何林春想尽办法总算找到了县委宋书记，把李子文在东风的一贯表现和当时处理事态的建议以及表达方式等，详详细细地向宋书记作了汇报。

宋书记很吃惊：“陈书记给我汇报的情况跟你汇报的情况大相径庭呀！照你们所说，如果当时采纳了李子文的意见，事情不会闹到后来这么糟了？”

严明一个劲地说：“是呀、是呀！我们乡几次出现群体性事件的苗头，都是他及时处理化解后才没有爆发的。”

何林春也马上接嘴道：“就在前几个月，我和他一同处理高岭村的一起群众聚众闹事的事件，也是他果断处置才没有让事态扩展的。”

宋书记虽然很重视他们两个人的意见，但他考虑到已经在常委会上讨论决定了的事，他一个人随意推翻似乎有点不妥。

因此，宋书记只得这样答复：“这件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不能让基层的同志受委屈。我让办公室把会议纪要控制在极少数人中传阅，暂不下发各乡镇，至于处分决定的事等年后在适当的会上重新研究处理。像法院这样野蛮执法也是不行的嘛！现在提倡建设和谐社会，司法机关一定要带头文明执法！”

严明觉得，能得到这样的表态也算是不错的结果了，何况如今是春节将至，哪个领导能静下心来考虑这个问题哩。

严明和何林春走出宋书记办公室，上车后想了想，严明还是拿起电话接通了李子文：

“子文呀，我和何乡长把你的问题已经跟宋书记讲了，宋书记也很重视，表示等年后在适当的会上重新议一议。你也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安心过年，啊，就这样！”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今年这个年，李子文过得真是不痛不快，甚至是有点怄气了。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栽个处分，而负有直接责任的人却若无其事，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委屈的事了。

好在李子文善于调控自己的情绪，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多想一些开心的事来冲淡这种情绪。这种办法对他还是挺奏效的。他把这种自我安慰叫做“阿Q胜利法”。

年三十晚上，他在乡政府大院值班，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和吴亮庆等几名本乡干部轮流值班。

看完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他站在乡政府大院的阳台上，眺望着浩瀚无垠、群星璀璨的天空，自言自语地说：

“一年又过去了，在我的生命历程中又少了一年；新的一年又到来了，在我的生命历程中又拥有了一年。”

这是诗？还是辩证法？

世界上万事万物，生死更替，岁月轮回，总是这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周而复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