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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址-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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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白瑞德答应在集贤居和我们谈合同了?”
“答应了。”
“也同意在正月二十九那一天?”
“同意了。”
“那好,他不抖架子,我就和他谈。”
“梦麟,既要卖给他六成股,通海井还是先停锉吧,再锉是我们白白给他做工了。”
“不停。我们九思堂卖股不卖德。”
“要得。那我就回话给白瑞德正月二十九在集贤居面谈,谈得拢就签合同,谈不拢改回再议。”
李乃敬猛然觉得有些泪水在涌上来,他掩饰着朝窗户转过脸去:“赵老伯,这残梅开得倒也香人。”
赵朴庵心中一怔,却又忙忙地应和: “香人,香人。”
两人一阵无话。
沉吟半晌,赵朴庵待要说几句宽慰的话,刚刚开口,却被李乃敬举手拦住:
“赵老伯,时至今日一切都不必再多讲了。”
李乃敬特意选择集贤居茶园和二十九这个日子是深有其意的。在银城,集贤居是最大也最讲究的茶园,尤以各色糕点名传四方。这集贤居每日招待八方来客,是银城一个各种消息和秘闻的集散地。九思堂与集贤居的关系源远流长,两家的儿女曾先后数度通婚,集贤居陈家是九思堂惟一的外姓股东。集贤居背靠大树买卖长兴不衰,而九思堂多少年来能在银城盐场事事领先,与集贤居各色真假消息的传播更是息息相关,几乎九思堂所有关系重大的买卖都是到集贤居来最后定板的。而二十九这个日子却是银城人都惯知的,九思堂自古传下来一个规矩,凡是大事都必在逢九的日子来决定,这个“九”字被认定是九思堂的吉数,是九思堂的护身符。
一九二八年二月,旧历正月二十九日,李乃敬五更起身,要夫人亲手伺候他清水洗面,而后从头到脚换了一套新装:白狐肷大舔长袍,外套小舔马褂,脚下是一双毛毡厚底云头陕鞋,头戴紫貂皮帽,,腰间佩一块光洁如镜的翠色玉坠。这块全银城美色独占的宝玉,也有一段不凡的来历:当年太平军举事,官军前来追剿翼王石达开时,九思堂曾以十万两白银夹道相迎,官军大胜班师而归之后,同治皇帝降旨加封九思堂掌门人二品顶戴,又特赐了这块宝玉。这块玉坠平时都是装在一只水晶宝盒里,供在李乃敬卧室的案头,从不轻易示人的,今天特意被李乃敬戴在身上。等到一切装束停当,李乃敬手持一只晶亮的铜手炉,独自一人穿堂绕室在寒冷中推开了祠堂的大门。李乃敬郑重其事地焚香三炷.脱帽下跪,对着祖宗的牌位行过三叩九拜的大礼,而后毅然退出祠堂,冷冷的晨光照出他满脸也是冷冷的悲壮和凛然。
当李乃敬坐进那顶八抬的绿呢大轿,放下轿帘的时候,师爷赵朴庵带着通海井掌柜匆匆赶来:
“梦麟,通海井掌柜特来问你,今天停锉不停锉?”
绿呢大轿里传出李乃敬口气坚硬的两个字:
“不停。”
而后。又是两个字:
“起轿。”
转眼间,八个强壮的轿夫抬着这顶当年银城最气派,如今是银城惟一的绿呢大轿,稳稳当当地走出李府大门,穿过了门前那两座全城最高大巍峨的石坊。在轿子后面跟着总办师爷、大柜房掌柜、管账、八名随身保镰≯和两个提着篾丝牛油灯笼的随从。这一对灯笼是李乃敬特意吩咐了要带上的,说是以备晚上回来时要用的。其实他是特意打出来给白瑞德看的,他要告诉白瑞德:不用美孚灯,九思堂也还是九思堂。可是李乃敬没有料到。一九二八年二月,旧历正月二十九,他在八抬的绿呢大轿里正襟危坐一身凛然地走进了白瑞德的圈套。
轿子还没停下来,李乃敬已经觉出外面似乎出了什么事情。等到轿夫打起帘子李乃敬躬身出轿还没有站稳,赵朴庵便急急地走上来:
“梦麟,你看白瑞德这小人使了手段。”
顺着那只气得发抖的手,李乃敬赫然看见集贤居茶园大门上原来的那块金字大匾不见了,换上去的新匾上竟然写的是:大兴茶楼。崭新的匾额下面停放着白瑞德那辆油光闪亮的福特牌轿车。李乃敬的脸色不由得骤然而变:还没有交手倒已先中了埋伏。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竟然连半丝消息也没有事先得到过。九思堂的队伍还没有从惊慌中镇静下来,一身西装革履的白瑞德早已满脸堆笑地从大门里迎了出来:
“啊呀,梦麟公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白瑞德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这个自己精心设计的场面,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已经在心理上败下阵去的对手。高斯先生说得不错,自己只要把打桥牌的聪明拿出三分之一来,就可以把事情办好。白瑞德的身后跟着刚刚易主的陈老板,也照样堆着满脸的笑容,只是笑得有些尴尬。
赵朴庵忿忿耳语道:“梦麟,他既不仁,我们也就不义,今天不谈了!”
可是李乃敬却已经抱拳拱手朝着白瑞德迎了上去,并且也照样堆下满脸的笑容:“凤仪兄真是心急手急,倒先买下一座茶楼来等我。”
一面说着,又目光炯炯地转向陈老板:
“陈老板,你得了多少银子,竟舍得卖了集贤居的名分!”
陈老板听出话中有刺,可也还是照旧呵呵地笑着:··梦麟公哪里话。我一间卖水的小茶馆,也不过是山不转水转,求条生路罢了。”
李乃敬威严地朝着自己的队伍转过脸去:
“你们没看见凤仪兄和陈老板在等着?还不快些过来。”
一九二八年旧历正月二十九这一天,也许是李乃敬一生当中过得最为漫长的一天。一九二八年旧历正月二十九这一天,李乃敬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被人置之死地的愤怒与绝望。可是为了九思堂的家业,李乃敬不得不背水一战。
按照事先定好的策略,李乃敬和白瑞德略事寒暄说了大致的条件之后,便把师爷、管账和掌柜留在包问里与对手拖延纠缠,自己脱出身来信步走向养心斋。集贤居二楼上的养心斋多少年来一向是专门留给李乃敬的,陈老板也一向投其所好,把养心斋布置得极为古雅。金漆屏风的背后珠帘静垂,撩起琥珀珠帘,室内是清一色的明代家具:条案、茶几、太师椅无不简约流畅,临窗的楠木花几上静静地置放了一盆百年的五针松:高崖峭壁虬枝拂云。当年陈老板曾向银城人夸口,他宁卖集贤居,不卖五针松。可是一九二八年旧历正月二十九这一天,当李乃敬旧地重游的时候,赫然入目的却是一副山河变色的情形:只见一圈肥肿的沙发围住四墙,玻璃茶上搭了惨白的桌布,桌布上笔直地摆了一排也是玻璃的烟灰缸,那只原来摆放五针松的花几上,如今却放了一台手摇唱机,怪模怪样地歪着脖子。想起陈老板当年的夸口,李乃敬一阵苦笑:如今的世道真是没有钱买不去的东西。正笑着,一位老茶房在身后恭恭敬敬地招呼道:
“李老爷,陈老板吩咐看今天用啥子茶,还是滇红么?”
“告诉陈老板不用费心了,我吃大兴茶楼的茶自会到茶厅里付钱的。’’
老茶房一下红了脸:“李老爷,我们做下人的吃着东家的饭,由不得人的……我们知道李老爷不高兴,李老爷肯赏光来,我们……’’
李乃敬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重了,忽然觉得十分两同情这个伺候过自己许多年的老茶房,他随手拿出两块银元递过去:
“好,就喝你的滇红,给我送到下边茶厅里去。”
老茶房接了赏赐千恩万谢地退下去。李乃敬心里十分清楚,此刻的茶厅里聚了不知多少人,银城的人今天都在这儿等着看九思堂的好戏,等着看他李乃敬怎么把九思堂的产业卖给大兴公司。高楼拔地好看,大厦将倾更好看。银城人百看不厌。世事维艰,风雨飘摇,可他李乃敬今天要让银城人看看他这根九思堂的台柱子还没有倒,他要让银城人知道九思堂还是九思堂。这么想着,李乃敬整衣扶帽,又把腰间的玉坠拿起来轻轻看过一眼,而后稳步走下楼梯去。
一时间,茶厅里的嘈杂之声静下来。接着。响起一片请安问好的声音。李乃敬笑笑:
“各位今天都是来看我李乃敬的好戏。”
刚刚响起来的声音又静下来,静得有些尴尬。李乃敬又笑笑:
“我和大家一起看。”
茶厅里有人也跟着笑,笑得还是很尴尬。李乃敬就近拣了一个位子坐下去:“坐得稳些,才看得好些。”随后又洒脱地招呼道:“茶房,拿我的滇红来!”
看到李乃敬入了座,有人连忙推过顺水人情来:
“梦麟公,大兴公司今天的事情做得太辣!”。
“哪里,买卖买卖,一买一卖,两厢情愿的事情。我们九思堂不过是场合上有些周转不过,凤仪兄是给我帮忙呀。”
“梦麟公好气量!”
“说句不受听的话,今天在座的各位里,当初被九思堂买过井口的怕也不在少数吧。山高水长,谁敢说哪天九思堂转过手来,就不买他大兴公司呢。如今的九思堂虽不如当年之盛,可九思堂毕竟是九思堂呀。’’
说罢李乃敬再一次呵呵大笑起来,茶厅里也跟起一片附和的笑声。看到九思堂总办这一副洒脱大度的模样,人们真有些猜不透今天到底唱的什么戏了。只有李乃敬心里明白。他今天不但要唱“走麦城”而且要唱“五丈原”,今天和白瑞德的买卖只要敲定,九思堂就只剩下一只四成的空壳了。现在银城惟一看透了他底细的司马懿,正在楼上的包间里稳操胜券,和自己手下的兵马刀光剑影地生死拼杀。今天自己不过是捂着致命的伤口在这里强颜欢笑罢了。透过眼前这满厅摇动的笑脸,李乃敬分明看见一派“古道西风瘦马”的凄凉,李乃敬心中分明是一派刻骨铭心的旷古的荒凉。此生此世,李乃敬永远会铭记一九二八年旧历正月二十九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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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坐在茶厅里的李乃敬没有料到,一九二八年旧历正月二十九这一天的上午,当他坐在茶厅里为九思堂强颜欢笑的时候,正有一匹快马从通海井朝着集贤居茶园飞驰而来,马背上坐着井上专管通消息办杂务的跑街。一阵疾风暴雨的狂奔之后,大汗淋漓的跑街在集贤居茶园门前滚鞍下马飞奔入厅,转眼间跪在李乃敬脚下:
“老爷,王掌柜要我来报:通海井刚刚凿通了,卤水顷刻上涨几十丈,临到我来的时候卤水已经涌出井口,瓦斯火也旺得冲天。此刻王掌柜正在井上放炮鸣喜呢!”
顿时茶厅里惊呼雷动。谁也没有料到今天的戏竟有如此惊天动地的结尾。
在一片嘈杂的恭贺声中,李乃敬的脸色在激动中变得纸一样惨白……停了一刻,他才吩咐跑街:
“你快去楼上转告师爷,通海井的股份不卖了!”
随后又对着茶厅里的人群说道:“各位今天的茶钱都记在九思堂账上。”'小说下载网 。。'
一九二八年旧历正月二十九这天,背水一战的李乃敬没有想到九思堂竟能绝处逢生,通海井只要再迟一刻凿通,九思堂就再不是原来的九思堂了。当李乃敬的绿呢大轿喜匆匆地赶往通海井的时候,忽又有一个仆人跑来拦住轿子:
“老爷,夫人要我来报:三姨太刚刚临盆生下的是少爷!”
李乃敬猛然怔怔地愣住了,多少年来膝下无子,一连娶了三房姨太太,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天,天下竟能有如此的巧事么?乃敬何德何能竞受了如此大恩大惠?李乃敬怔怔点点头,口中怔怔地连说了两个好字,随手放下了轿帘仰靠在座位上,两行老泪奔涌而下,心中哭道: “列位祖宗,不肖之子乃敬在这里给你们叩头了……”
第四章
一
九思堂绝处逢生李乃敬双喜临门的事情,一时间在银城轰动不已,人们都在争相传颂:若不是九思堂总办李乃敬德义为先绝不停锉,九思堂现在怕是早已名存实亡,早已把一座辛辛苦苦经营了十几年的金山白白送给了大兴公司。白瑞德虽然手段高强,可到头来还是把网里的大鱼撞脱了。九思堂再一次像神话一样从那两座高大的石坊上低下头来傲视银城。银城人怕九思堂,恨九思堂,可又事事仰仗着九思堂。一些人已经眼巴巴地在等着能分享一些通海井的卤水烧盐巴,动作快的已经悄悄把礼品送到九思堂总柜上。
就在大家众星捧月一般的围在李乃敬身边贺喜的时候,总办师爷赵朴庵却找到绿天书屋来,痛心疾首地递上一份辞呈。李乃敬看过之后,断然把辞呈退了回去:
“赵老伯,你这是从何说起?莫不是我有什么唐突?”
“梦麟,这次通海井虽然绝处逢生大喜过人,可细细一想,也几乎在毫发之间就毁了九思堂的基业。这两年来我是一直主张你卖股的,真是愧对先公对我的知遇之恩,左思右想无颜再吃九思堂的俸禄。我大概是真的老而无用了。”
说着,赵朴庵竞哽咽了声音。看见老师爷动了真情,李乃敬不禁也红了眼圈:
“赵老伯,你我多少年来叔侄相称,多少年来也是相依为命了。如今九思堂上上下下还能说话的也只有你了,你就真忍心丢下我一个人么?通海井的事若是早几年就听你的脱了手,九思堂也不至遭这样的险境。当年先君在世的时候最忌一个险字,这一次,我也就是在这险字上险些栽了跤,若不是靠了祖宗的荫庇哪里还有今天?过了这道险关正不知有多少事要做,用人之际你这根台柱子怎么能走呢?”
接着,李乃敬不容分说地将赵朴庵扶到坐椅上又说“赵老伯,这几天我正有件大事想和你商量。这些年来九思堂积贫积弱,人心散乱。这次通海井锉成见功是个好机会。我正要问问你该怎么办才能把那几个害群之马整乖些。还有大恒、大通两家钱庄的债银,也要有个拖延的对策。”
见此情形,赵朴庵感叹道:“梦麟,你既这样说,我就拼上这把老骨头再陪你几年。你说的这两件事,我也想过。债银的事好办,通海井水火两旺,每天冒出来的都是银子,我们现在若是只说一个拖字钱庄会不高兴,我们现在若是再去借,他们反倒会高兴,有通海井做保,钱庄的银子不愁不生利息,该他们赚的银子早晚要兑现。难办的是你们九思堂门里的事情,我只怕你手软。”
“赵老伯,你只管讲。”
“这办法只有两个字:恶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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