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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做红-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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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我几乎尖叫地说:“一位画家到了某个年纪之后,就算他与毕萨德在同一张工作桌上绘画,他所看见的也只能取悦他的眼睛、满足并感动他的灵魂,却没有办法增长他的才华。因为一个人是用手绘画,而不是用眼睛。到了我这个年纪,更别说奥斯曼大师的年纪了,一个人的手很难再学习新的东西了。”

    确信美丽的妻子正在等我回家,我便扯开喉咙大声说话,警告她我并不是独自一人,让她能够躲起来,别被黑看——不是说我就怕了这个挥舞匕首的可悲笨蛋。

    我们走过庭院大门的时候,我还依稀看到屋子里有灯影在摇曳,不过感谢真主,现在剩下了一片黑暗。这个耍刀的禽兽竟敢强行闯入我的神圣家园,粗暴地侵犯我的隐私。在这间屋子里,我日复一日,花费所有时间寻求并绘画安拉的记忆,直到眼睛酸疼——那时我会和我美貌无双的妻子做爱——因此,我发誓一定要报复他。

    放下油灯,他逐一检查我的纸张、一幅就快要画完的画—被判罪的囚犯乞求苏丹解开他们的债务锁链,并接受陛下的慈善赏赐——我的颜料、我的工作桌、我的刀子、我的削笔器、我的毛笔、我写字桌旁的各种物品、我的磨光石、我的画刀,以及我的笔与纸匣之间的空隙。他翻遍了我的橱柜、箱笼、坐垫底下、我的一把剪纸刀、一个柔软的红枕头和一块地毯下面。接着他从头来过,把灯拿得更靠近每一样物品,再次检查同样的地方。初次拔出匕首时,他曾说过不会搜索整栋房子,只会检查我的画室。难道,我就不能把我想藏的东西藏在我妻子此刻正从那里偷窥我们的房间里吗? 

我姨父尚未完成的手抄本里,有一张最后的图画。”他说,“杀死他的凶偷走了那幅画。”

    “它不同于其他图画。”我接口:“你的姨父,愿他安息,要求我在纸的一个角落画一棵树在背景某处画面的中央、前景的部分,将置入某人的图,大概就是苏丹陛下的肖像。那块很大的空间已经留好,但还没有开始画。依照法兰克的风格,放在背景的物品必须比较小,所以他要我把树画得小一点。随着画面的细节慢慢发展,整幅图感觉起来佛是从一扇窗户望出去的世界景象,完全不像一幅插画。然后我才领悟到,利用法兰克透视方法作画时,页缘的边框与镀金取代窗户的窗框。”

    “高雅先生负责边框装饰和镀金。”

    “如果你想问是这件事,我已经说过我没有杀他。”

    “一个凶手绝不会承认是他杀了人。”他马上回嘴,接着问我,刚才咖啡馆遭的时候,我在那里做什么。

    他把油灯放在我坐着的坐垫旁边,放在了我的纸张、我画的书页之间,借此照亮我的脸。他自己则在房间来回走着,就像黑暗中的一个阴影。

    我把跟你们说的这些都告诉了他,跟他说我其实是咖啡馆的稀客,今天只是恰巧路过。除此之外,我还告诉了他我为他们画过两幅墙上的挂画,而实际上我也不喜欢咖啡馆里发生的这一切。“因为,”我补充道,“如果绘画艺术企图通过对生活中的丑恶加以鄙视与惩罚取得其影响力,而不是画家个人的技巧、执着与回到安拉身边的渴望中孕育出力量,那么,惟一的下场便是艺术受到自身的鄙视和惩罚。不管它的内容鄙视的是艾尔祖鲁姆的传道士或撒旦,后果都一样。更何况,如果那咖啡馆不跟艾尔祖鲁姆教徒纠缠的话,今天晚上它也不会受到袭击。”

    “就算这样,你还是会去那里。”这混蛋说。

    “没错,因为里很愉快。”他到底懂不懂我有多坦白?我又说:“即使明知某样事情是错的,我们这群亚当的子孙仍然可以从中获得极大的乐趣。我必须羞愧地说,我也喜欢观赏那些廉价插画和模仿表演,还有说书人用平铺直叙的用白话文讲述的各种撒旦、金币和狗的故事。”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你会踏入那个不信教者们呆的咖啡馆?”

    “好吧。”我放任内心的声音说,“我自己也时常被怀疑的蠹虫啃噬:自从奥斯曼大师,甚至包括苏丹陛下,公开认定我是画坊中最具才华也最为专精画师之后,我开始战兢兢深怕其他的画师们嫉妒,为了不让他们对我产生仇恨,有时候我会努力试着去他们出没的场所,和他们呆在一起,努力做得像他们一样。你懂吗?而且,自从他们把我说成是一个‘艾尔祖鲁姆信徒’之后,为了让别人不要相信这种谣言,我便开始经常进出那个邪恶不信教者们呆的咖啡馆了。”

    “奥斯曼师说,你时常表现出好像对自己的才华与专精感到抱歉似的。”

    “他还说了我些什么事?”

    “为了让别人相信你确实抛弃一切投入了艺术,你刻意在米粒和指甲上画些琐碎无聊的图画。他说因为你对安拉赐予的伟大天赋感到不好意思,所以总是努去讨好别人。”

    “奥斯曼大师已达到毕萨德的层次。”我真心实意地说,“还有呢?”

    “他毫无保留地列出了你的种种缺点。”这混蛋说。

    “那说说我的缺点。”

    “他说,尽拥有超凡的才华,然而你绘画的原因,并不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而是为了取悦于别人。显然,促使你绘画最大动机,是去想像一位观画者将会感受到的喜悦。然而,你实在应该纯粹为了绘画本身的喜悦而画。”

    奥斯曼大师竟如此坦率地这个家伙揭露了我的事情,我的心不禁一阵灼痛。他只不过是个灵魂卑贱的东西,一辈子不是致力于艺术,而是专心当个小官员,写写字拍拍马屁。黑继续说:

    “奥斯曼大师认为,伟大的前辈大师绝不会为了服从新君王的权威、新王子的一时兴起或新时代的喜好,放弃他们奉献一生建立的风格和技。因此,为了避免被迫变更风格技巧,他们会英勇地刺瞎自己。相反地,你们却无耻地借口说是苏丹陛下的旨意,热情仿效法兰克画师的技法,为我姨父的书本作画。”

    “伟大的画坊总监奥斯曼大师这么说想必没有恶意。”我说,“我去给我的客人煮一壶菩提。”

    我走进隔壁房间。我的挚爱把她身上穿的中国丝缎睡衣往我头上一抛——这是她从布贩艾斯特那儿买来的——然后揶揄地模仿我说:“我去给我的客人煮一壶菩提茶。”伸手握住了我的阴茎。

    我从她铺好的床垫旁边的箱子最底部,翻出藏在玫瑰花香床单中的玛瑙镶柄刀,把它从刀鞘抽出。刀锋锐利无比,如果把一条丝手帕往上面抛,才轻轻一沾刀锋,手帕就会裂成两半;如果把一张金箔放在上面,割下来的金箔切边就和用尺割的一样平滑。

    我尽可能把刀藏好,回到画室。黑很满意刚才对我的质询,还一直手拿着匕首绕着红坐垫打转。我把一张画了一半的插画摆在坐垫上。“过来看看。”我说。他好奇地跪下来,试分辨画中的究竟。 

我走到身后,拔出刀子,猛然把他推下地,用身体的重量压住让他动弹不得。他的匕首跌落一旁。我抓住他的头发,用把他的头压在地上,拿起刀子从下方抵住了他的脖子。我摊黑纤弱的身体,用硕壮的身躯压得他紧紧趴在地上,下巴和空出来的手硬推他的头,让他几乎碰到刀尖。我一只手里抓满了他的脏头发,另一只手握着刀子抵向他细皮嫩肉的喉咙。他很明智地一动也不动,因为我大可场解决他。如此贴近他的鬈发、他的颈背——其他情况下很可能诱人赏巴掌的地方——和他丑陋的耳朵,更加激怒了我。“我强行克制住了自己不要现在就把你做掉。” 仿佛在泄漏一个秘密似的,我朝他耳里低语。

    于是他像个乖顺的小孩一样一声不哼地听我说话,这让我感到极为满意。“你一定晓得《君王之书》里的这个传说。”我轻声耳语,“菲里顿君王犯了一个错,把最贫困领土分封给了自己两位年长的儿子,而把最富饶的土波斯,给了最年幼的伊莱奇。嫉妒不已的突尔决心报仇,设计欺骗了自己的弟弟伊莱奇,当他准备割断伊莱奇的喉咙时,动作和我现在的一模一样。他抓住伊莱奇的头发,用全身的重量压在弟弟的身上。你感觉得到我身体重量吗?”

    他没有回答,不过他那待宰绵羊般得大大的空洞双眼,告诉我他正在听。这激起了我的兴致:“我对波斯风格的忠诚景仰,不限于绘画艺术,还包括砍头的习惯。这种广受喜爱的场景,我在描述君王西亚乌什之死图画里还看过另一个版本。”

    我向安静聆听的黑解释这个场景的细节:西亚乌什为了向他的兄弟们报仇所做的准;他烧毁了自己的整座宫殿、所有财产和物品;他温柔地辞别了妻子,跨上马背,前往战场;输掉战争之后,他被人抓着头发在地上拖行,然后面朝下地摔在了土里,“和你现在一模一样”,一把刀子抵住他的喉咙;战败的国王满脸是土,聆听俘虏的敌军与他的朋友间爆发争执,辩论究竟该杀了他还是放了他。接着我问他:“你喜欢这幅插画吗?葛如伊从背后袭击西亚乌什,就像刚才我对你一样。他压在他身上,拔剑抵住他的脖子,手里抓着他一大把头发,然后割开了他的喉咙。殷红鲜血即将喷涌而出,先在干燥的地表激起一阵黑烟,然后那里就会绽开出一朵鲜花。”

    我安静了下来,我们可以听见远处的街道上艾尔祖鲁姆教徒们的奔跑惨叫声。霎时间,屋外的恐惧使们两个互相堆叠在一起的人靠得更近了。

    “然而在那些图画中,”我更猛力拉扯着黑的头发,补充说,“可以察觉到,画家难以用优美的手法呈现出两个男人虽然互相憎恨、身体却和我们一样合而为一的样子。那些图画似乎满溢着斩首之前的那种背叛、妒忌和战争的混沌氛围。即使加兹温最伟大的画师,在画两个压在一起的男人的身体的时候也会犯难,所有的东西都会画得乱成一团。相反,你和我,你自己看,我们就优雅俐落得多。”

    “刀锋刺我了。”他呻吟道。

    “我很感激你跟我说话,亲爱的老兄,可是没这回事。我始终非常小心。我绝不愿意做任何事来破坏我们优美的姿势。在爱情、死亡与战争的场景中,伟大的前辈大师们就像描绘一个身躯似地画出交缠在一起的身躯,这仅能从我们的眼中引出泪水来。你自己看:我的头靠在你的颈背上,好像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我可以闻到你的头发和脖子的气味。我的双腿分别压在你的两条腿上,直直伸长与你的腿互相契合,外要是看见了或许会误以为我们是一只优美的四腿动物。你有没有感觉到我的体重均匀地分散在你的背和屁股上?”又是沉默,但我没有把刀子往上推,因为这么一来真的会把他刺流血的。“如果你不打算开口,我可能会忍不住咬你的耳朵。”我说,朝那只耳朵里呢喃。

    从他眼里,我看出他准备说话,于是再问一次同样的问题:“你有没有感觉到的体重均匀地分散在你的背和屁股上?”

    “嗯。”

    “你喜欢吗?”我说。“我们是不是很美?”我问,“我们是不是就像前辈大师的经典画作中,那些以极其优雅的姿势肉搏厮杀的传奇英雄一样美?”

    “我不知道。”黑说,“我从镜子里看不见我们。”

    我想像我的妻子正在隔壁房里,借由不远处那盏咖啡馆里的油灯流泻的光芒,观看我们。一想到这里,兴奋得忍不住想咬一口黑的耳朵。

    “黑先生,你为了盘问我,手持匕首,强行闯入我家,侵犯了我的隐私。”我说,“现在你感觉到我的力量了吗?”

    “是的,我也了解到你有权这么做。”

    “那么,现在,继续问我任何你想知道的问题。”

    “形容一下奥斯曼大师是如何抚摸你的。”

    “我在当学徒的时候,比现在柔弱、纤细而漂亮得多,那个时候他会像我骑在你身上一样骑在我身上。他会抚摸我的手臂,有时甚至会弄疼我,然而因为敬畏他的学识、他的才华与力量,因此他的行为也让我很高兴。我从来不曾对他心存任何邪念,因为我爱他。对奥斯曼大师的爱引导我热爱艺术、色彩、纸张、图画与彩饰之,以及画中的万事万物,进一步衍生为对整个世界及真主的热爱。奥斯曼大师就如同我的父亲。”

    “他时常打你吗?”他问。 

“就像一位父亲恰当地、带着规劝的想法责打孩子一样,他也像一大师应做的那,为了教我而痛打我、惩罚我。如今我发现,他用尺敲打我的指甲所带给我的疼痛与恐惧,激励我更快、更好地学到了许多东西。当学的时候,因为害怕他抓住我的头发拉着头猛撞墙壁,我从不曾打翻颜料,也从不曾费他的金彩;我能很快地熟记马前腿的弧度;我知道怎么掩盖描边师的失误,懂得及时清洗画笔,以及学会了如何心无旁骛地专注于面前的书页。由于我的才华与专精全得自于年少时接受的责打,因此,如今我也理直气壮地责打我的学徒。不如此,我知道就算我错打了他,只要不击垮学徒的精神,最后也终将使他受益无穷。”

    “尽管如此,你知道殴打一位长相清秀、眼神妩媚、天使般的学徒时,偶尔,你会因纯粹的享受而耽溺其中。你很清楚奥斯曼大师想必也从你身上得到过同样的快感,对不对?”

    “有时候他会拿一块大理石磨光石狠狠敲击我的耳后部,害我耳鸣好几天,连走路都处于半恍惚状态。有时候他会使劲掴我巴掌,使得我的脸颊痛上好几个期,眼泪直流。我记得这些,但仍然敬爱我的大师。”

    “不,”黑说,“你对他满怀怨恨。愤怒在你心底暗暗累积,为了报复,你替我的姨父画法兰克风格的手抄本。”

    “你一点儿都不了解细密画家。事实刚好相反。大师的责打,能使一位年轻细密画家对自己的大师忠诚尊敬,至死不渝。”

    “伊莱奇和西亚乌什被人从背后割喉的凶残场景,就如此刻你对下手的情况一样,肇始于兄弟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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