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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做红-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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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赝品画上骄傲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赫拉特的前辈大师试图描绘真主眼中的世界,为了隐藏个人的身份,他们从不签名。相反的,你们了隐藏自己的没有个人特色,不得不在画上签名。然而,有另一条出路。你们大概都接到征召了,只不过一直瞒着我:印度的苏丹阿克巴,最近正以重金礼聘全世界最优秀的细密画家,美言劝诱他们投效他的宫殿。很显然,庆贺伊斯兰历第一千年的纪念手抄本,将不是在伊斯坦布尔编纂,而会在阿格拉的画坊里由我来完成。”

    “一位艺术家非得先杀过人,才可能像你一样高高在上吗?”鹳鸟问。

    “不,他只需要最具天赋和才华就够了。”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远处,一只骄傲的小公鸡啼了两声。我收拾好我的包裹、金箔、标准型手册,把我的插画放入卷宗夹。我心想或许可以用抵住黑喉咙的匕首,一个一个地杀死他们,然而,我现在却更加爱我的童年伙伴——包括拿帽针刺入我眼的鹳鸟。

    蝴蝶站起身,我朝他叱喝一,吓得他跌坐了回去从这一点我确信自己能安全逃离修道院后,我快步走向大门。跨出大门前,我急躁地吐出准备好的临别箴言:

    “如今我逃离伊斯坦布尔,就好像当初伊本·沙奇尔在蒙古的占领下逃离巴格达。”

    “若是这样,你应该前往西方而不是东方。”嫉的鹳鸟说。

    “东方和方都是真主的。”我学已故的姨父用阿拉伯语说。

    “但东方是东方,西方是西方。”黑说。

    “细密画不该屈服于任何形式的支配。”蝴蝶说,“他应该画他认为心中想画的,无需担忧是东方还是西方。”

    “完全正确,”我对挚爱的蝴蝶说,“我想吻你一下。”

    我才朝他跨出两步,尽忠职守的黑已经扑向了我。我的一只手里拿着装满衣服和金箔的布包,另一只手的胳膊下则夹着装有图画的卷宗。太过小心保护我的物品,以至于我忽略保护自己。我眼睁睁地让他抓住了我拿着匕首的手臂。不过他也没那么好运,他被一张矮工作桌绊倒,陡然失平衡。结果他不但没能控制住我的手臂,反而整个人倚着它才不致跌倒。我用尽全力踹他,咬他的手指,甩掉了他的手。他哀号着,怕我杀了他。接着,我一脚踩上他刚才抓住我的手,他痛得惨叫。我朝另外人挥舞匕首,大吼:

    “坐回原地去!”

    他们坐在原地没有动。我把匕首的尖端戳进黑的鼻孔,仿效传说中凯伊卡夫斯的做法。当鲜血开始渗出时,他求饶的眼睛流下了痛苦的眼泪。

    “现在告诉我,”我说,“我会失明吗?”

    “根据传说,有些人的眼睛会凝结血块,有些人不会。如果安拉赞赏你的绘画成就,他就会赐予你辉煌的黑暗,带你到他的国度。若是如此,你所看见的将不再是这个丑陋的世界,而是他眼中的灿烂景色。如果他不赞赏你,则你将继像现在这样看见这个世界。”

    “我将在印度发挥我真正的艺术成就。”我说,“给安拉评判的图画,我现在还没画出来。”

    “你别抱太大的幻想以为自己能够摆脱法兰克风格的影响。”黑说,“你知不知道阿克巴汗鼓励他所有的艺术家在作品上签名?葡萄牙的耶稣会教士早已把法兰克的绘画和技法引进了那里,如今它们遍布各地。”

    “一位坚持纯正的艺术家,总会有人需要,也一定能找到庇护。”我说。

    “是啊,”鹳鸟说,“瞎了眼逃到不存在的国家。”

    “为什么你一定要坚纯正?”黑说,“和我们一起留下来吧。”

    “因为你们将毕尽余生仿效法兰克人,只希望借此取得个人风格。”我说,“但正是因为你们仿效法兰克人,所以永远不会有个人风格。”

    “我们无能为力。”黑恬不知地说。 

 当然了,他惟一的快乐来源不是绘画成就,而是美丽的谢库瑞。我把染血的匕首从黑血流如注的鼻孔中抽出,对准他的头高高举起,像一个刽子手举刀准备砍下死刑犯的脑袋。

    “只要我愿意,可以当砍断你的脖子。我说,这是显而见的事实,“但是为了谢库瑞的孩子和她的幸福,我也可以饶你一命。好好善待她,不准糟蹋或忽视她。向我保证!”

    “我向你保证。”他说。

    “我特此赐予你谢库瑞。”我说。

    然而我的手臂却不听使唤,自顾自地行动,握紧匕首使劲朝黑砍下。

    最后那一瞬间,一方面因为黑动了,一方面我中途转向,匕首砍入了他的肩膀,而不是脖子。惊骇中,我望着我的手臂干下的好事。整支匕首插入黑的肉里,只露出了刀柄。我拔出匕首,伤口顿时绽放一朵艳红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既羞惭又恐惧。但是,如果上船到了阿拉伯海后失明,我知道届时再也没有机会对任何一位细密画家弟兄报仇。

    鹳鸟害怕接下来轮到他,聪明逃进了漆黑的内室。我高举油灯追上去,但是马上感到胆怯又转身走了回来。最后,在向蝴蝶道别、离开他之前,我吻了。可惜弥漫在我们之间的浓稠血腥味,让我无法尽情吻他。不过,他看到了泪水我眼中滑落。

    我离开修道院,留下一片死寂,穿插着黑的呻吟。我几乎是跑着逃离了泥泞湿滑的花园及黑暗的街巷。带我前往阿克巴汗画坊的大轮船,将在晨祷的召唤之后出航,必须及时赶到帆船码头,搭乘最后一艘驶往大轮船的小舟。我大步快跑,泪水从眼中奔流而下。

    当我像个贼一样穿越阿克萨拉依时,隐约可见地平线泛出了第一天光。我第一个行经的公共饮水池对面,在交错的小巷、窄道和墙壁间,是二十五年前第一天抵达伊斯坦布尔时居住的石屋。透过微掩的庭院大门,我再度瞥见那口井,曾经有一个深夜,我差点在罪恶感的驱使下朝它纵身一跃,因为十一岁的我,居然尿湿了一位慷慨好客的远亲为我铺设的床垫。等我来到贝亚泽,只见周围所有店铺全都肃然而立,迎接我和我泪湿的眼睛:钟表店(我时常拿坏了的时钟来这里修)、卖瓶瓶罐罐的店(我从店里购买没有花纹的水晶灯、蛋奶杯和小瓶子,带回去在上面绘饰花草图案,再偷偷卖给富商),以及公共澡堂(因为它很便宜,人又很少,有一阵子我常往那去)。

    焦黑一片的咖啡馆废墟附近一个人都没有,美丽的谢库瑞和她的新丈夫——此时此刻他可能正在垂死挣扎——居住的房子里也没有人。我衷心祝福他们幸福美满。自从双手染血后,这些日子每当我在街上游荡,伊斯坦布尔的每一条狗、一棵葱郁的树木、每一扇百叶窗、每一支黑烟囱、每一个鬼魂,以及每一位辛苦、忧郁、早起赶到清真寺参加晨祷的人,瞪着我的眼神总是充满憎恶。然而,自从供出罪行,并决心抛弃这座惟一熟悉的城市后,他们全都投给了我友善的目光。

    经过贝亚泽特清真寺后,我站在海峡边望着金角湾:地平线上方逐渐亮了起来,但水色依旧深黑。两艘渔船、卷起船帆的货船和一艘废弃的远洋帆船,在看不见的波浪中上下起伏,一再要求我不要离开。夺眶而出的泪水,是由于金针的刺痛吗?我告诉自己去梦想在印度的未来,我的才华将创造出多么辉煌的作品,我将因此享受多么煌的生活!

    我离开马路,穿过两座泥泞的花园,来到一间绿树围绕的老旧石屋下。在我当学徒的时候,个星期二会来到这间屋子迎接奥斯曼大师,然后扛着他的包袱、卷宗、笔盒写字板,以两步的距离跟在他身后,一起前往画坊。这里完全没变,除了院子里和路旁的梧桐树长高了许多,高大的树木带给房子和街道一股豪华、庄严及富庶的气质,让人回想起苏莱曼苏丹时期的时光。

    由于通往港口的路不远,在魔鬼的诱惑下,我满怀兴奋,忍不住想再看一眼让我度过二十五年岁月的画坊及它壮丽的拱廊。我沿着从前当学徒时跟随奥斯曼大师行走的路径:走下春天时弥漫菩提花幽香的射街,经过大师买圆肉馅饼的面包店,爬上两旁排列着乞丐和温桲树及栗树的山坡,穿越百叶窗紧闭的新市场,走过大师每天早上问候的理发师的门前,行经夏时卖艺人搭帐篷表演的空旷平地,走过气味难闻的单身汉公寓,钻过霉味湿重的拜占庭拱廊,经过易卜拉欣帕夏的宫殿和盘绕着三条蛇的石柱(我画过它上百遍),以及我们每次都用不同的方法描绘的一棵梧桐树,进入竞技场,穿过栗树和桑树的绿阴,每天早晨,枝叶中总是挤满了扑翅乱飞、高声啁啾的麻雀和喜鹊。

    画坊的厚重大门紧闭。入口处或上方的拱顶回廊下,都见不到半个人影。房子旁边有几扇以百叶窗遮盖的小窗,以前我们当学徒的时候,每当工作得窒闷无聊,总会向窗外张望,盯着外头的树木发呆。然而我只来得及抬头瞥了一眼,就被人阻止住了。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他说我手里那把染血的红宝石柄匕首是他的,是他的侄儿谢夫盖和他的母亲一起从他家里把它偷走的。他说,我手里的匕首清楚地证明了我是黑的同党,昨天里闯入他家劫走了谢库瑞。这个傲慢、狂、声音尖锐的男人知道黑有一些画家朋友,知道他会来画坊。他挥舞着一把泛着奇异红光的闪亮长剑,暗示他有许多恩怨必须跟我算账,无论它们究竟是什么。也许我本想告诉他这其中有误会,却看见了他脸上失控的愤怒。从他的脸上我可以看出,他会愤怒地一下子就挥剑把我杀死。我多么想说:“求求你,住手。”

    可是他已经出手了。

    我甚至还来不及举起我的匕首,只来得及抬高了我拿着布包的那只手。

    布包飞了出去。一气呵成,动作流畅而毫无窒碍。长剑首先砍断了我的手,接贯穿我的脖子,切下了我的脑袋。

    我可怜的身体往前踉跄了两步,留下身后茫然困惑的我;我的手笨拙地挥舞着匕首;我孤零的身体往旁一歪,瘫倒在地;鲜血从脖子喷溅而出。我可怜的脚,浑然不觉有异,仍继续走动,像垂死马匹的腿无助地挣扎着。

    我的脑袋跌落在泥泞的地上,从这里,我看不到我的凶手,也看不到我的图画和塞满金箔的布包,我的心思仍紧抓住它们不放。它们都在我身后,朝向下坡的方向,在通往永远抵达不了的海洋与帆船码头的那一边。我的头再也无法转过去看它们一眼,再也无法看一眼这个世界。我抛开了它们,任凭我的思绪带我离开。

    被砍头前的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的是:船即将驶离港口了。一个催促我快走的命令窜入了心里,就好像小时候母亲催我“快一点”一样。妈妈,我的脖子好痛,全都动弹不得。

    也就是说,人们所谓的死亡就是这样啊!

    不过我知道我还没死。我穿孔的瞳孔僵止不动,但透过张开的眼睛,我依旧可以看得很清楚。

    从地面高度望出去的景象,令我着迷:马路微微往上倾斜延伸,画坊的墙壁、拱廊、屋顶、天空 一切就这样一一排列下去。

    眼前的这一刻似乎永无止境,我现观看竟成为了一种记忆。这时,我想起了以前接连好几个小时凝视一幅美丽图画时内心的想法:如果凝视得够久,你的心灵会融入画中的时间。

    所有的岁月全都凝结在了当下这一刻。

    仿佛将不会有人来打扰我,等我的思想褪去之后,污泥当中的我的头颅将继续凝视这片引人愁思的斜坡、石墙、咫尺天的桑树与栗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永无止境的等待突然间不再令人向往,反而变得极端痛苦而冗长,我只渴望能够离开这一时刻。 

59。 我,谢库瑞

黑把们藏在了一个远亲的家里,我在那里度过了一个不眠的夜晚。躺在床上,依偎着哈莉叶和我的孩子们,伴鼾声及咳嗽声,我还能够入睡。但在令人不安的梦境中我看见四肢被砍断又随便重组的怪物和女人们紧追着我不放,一再把我惊醒。黎明将临时,我在寒意中醒来,替谢夫盖和奥尔罕盖好棉被,搂了搂他们,亲了亲他们的小脑袋。我恳求安拉赐予他们美梦,如同住在先父的屋顶下那段幸福岁月中平静夜里的甜美梦境。

    然而我再也无法入睡。晨祷过后,从狭窄、阴暗的屋里透过百叶窗望出街道,我见了过去在美梦中反复出现的景象:一个鬼魅般的男人,伤痕累累,精疲力竭,高举一根木棍当宝剑挥舞,踩着熟悉的步伐殷切地走向我。每次在中看见这个景象,正当要冲上去拥抱他时,我总会惊醒,泪流满面。当我认出街上的男人是黑时,梦中永远发不出的叫喊声脱口而出。

    我冲过去开门

    他的脸被打得肿胀瘀青。他的鼻子血肉模糊一道又深又长的切口从他的肩膀划入脖子。他的衬衫浸饱了鲜血。正如梦中的丈夫,黑隐隐约约地对我微笑,因为,他终究是凯旋而归了。

    “快进来。”我说。

    “叫醒孩子们,”他说,“我们要回家了。”

    “你这个样子不能回家。”

    “再也不需要怕他了。”他说,“凶手是威利江先生,那个波斯人。”

    “橄榄”我说,“你杀死那个卑鄙混蛋了吗?”

    “他已经从帆船码头坐船逃到印度去了。”他说,避开了我的眼睛,深知自己没能彻底完成任务。

    “你能走回我们家吗?”我说,“让他们弄匹马给你。”

    我感觉他会死在家门口,对他无限怜悯。不仅是因为他将死去,也是因为他还不曾品尝过一丝一毫正的幸福。他眼中的忧伤和坚决告诉我,他不想死在这个陌生的家里,只渴望消失,不让任何人看到他凄惨的样子。他们费了一点力气,把他抬上马背。

    回程的路上,我们紧抓着包袱穿越窄巷,一开始孩子们吓得不敢看黑的脸。然而,骑在马背上缓缓而行的黑,仍有余力描述事情的经过,讲述他如何揭发了杀死他们外公的可恶凶手,如何击破了他的计谋,如何与他比剑一生死。我可以看见孩子们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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