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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激流-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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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烈火熄灭的同时,等待了许久的陈应德傲然举起了右臂。十来支号角顷刻间发出短暂响亮的进军声,荡破了寂静。号声方停,数十面旗帜便齐刷刷的直指前方,几千名士兵组成的军阵迅速开始移动。很快,烧成了废墟的山岗被抛在了后面,沾满了黑色尘土的铁蹄和皮靴踏上了葱茏的原野。浓重的杀气弥漫在空中,把树木从中避雨的鸟兽惊得四散而逃。透明的雨幕里,无数盔甲折射出一条粗长的光线,在马蹄声和铁甲撞击声中不可遏止的冲向那座顿显单薄的营寨。

滚滚的洪流前行中霍然一分为三,两股由骑兵组成的队伍脱离了大队,飞快的驰向两侧山脚,而中军则一直前进到营前半里处方才止步。不多时几个鼓点响起,三四百名手持巨盾重刀的士兵越阵而出,试探着朝营寨挺进。一批手持劲弩的弓兵紧随在他们身后,准备在形势不利时掩护刀盾手撤退。

沉重的脚步声整齐的回荡在四周,一股无形的重压伴着他们向前涌动。营寨里的均州军队似乎已经被这股气势慑服,静的听不到半点响动。

一字展开的军阵中央,陈应德身披铁甲,高坐于马上,冷视着半里外的一举一动。当刀盾手距离营寨大约还有两百步时,原本不紧不慢的鼓声骤然激烈。阵中的士兵纷纷举起手中兵器相互撞击,清脆的交鸣声冲天而起。前方的几百名士兵应声散开阵型,呐喊着高举盾牌向前狂奔。

百余步的距离一转眼就已经过去,他们直冲到仅剩下六七十步的地方才被迫停下。密密麻麻的鹿角横贯于寨前,那些粗大的树枝削尖了两头纵横交错的插于地面。只有彻底摧毁它们,才能够顺畅的攻击寨墙。

刀刃劈砍在枝干上发出沉闷的回应,间或夹杂着树木断裂时特有的“嘎嘣”声。这时寨墙上梆子声急促响起,无数人影探出身来张弓急射,飞蝗一样的箭矢簇拥着亲吻巨盾,“噗噗”的撞击声连绵不绝。偶尔有人被接踵而至的冲击掀翻在地,立刻就让十数支羽箭夺去了生命。

鼻子里冷哼了一下,陈应德漠然观看着战场。前方部下所持的巨盾外裹着熟铁和牛皮,虽然过于沉重,但防御弓箭的能力却十分突出。敌人若是再不冲出来近战,那些鹿角很快就会成为一堆废物。

一如他心中所想,营寨中鼓声连贯响起。大门开处,几百名长枪兵一拥而出,从一处已经残破的缺口冲向刀盾手。狭小的空间里,两军绞杀在一起,在贴身肉搏中,陈家私兵由于手中巨盾过于沉重,显得动作迟缓。丈许的长枪灵巧的穿越缝隙,追刺着刀盾手任何暴露的部位。领头的均州将领尤其凶悍,枪身突刺横扫,打翻了一片,暴烈的呼喝声连半里外的陈应德也听得清清楚楚。

“大人,进攻吧!”一名将领唯恐局面恶化,凑到他耳边低声询问。

陈应德扭头怒喝一声:“急什么!”便又把目光转向了战场。

这时刀盾手已抵挡不住敌人的冲击,放弃了缺口向后撤退了十几步,双方更多的士兵也卷入了面对面的交锋。深感累赘的陈家私兵纷纷扔下巨盾,挺刀奋勇向前,场中局势很快发生了变化。虽然那勇武的将领依然所向披靡,然而陈家军整体素质上的优势却开始慢慢显露。标撒在空中的鲜血已不再只是陈家一方所独有,身躯被刺中和肢体被砍断所引发的惨叫在两军阵中不断响起。雨水冲洗着倒下的尸体,和殷红的血液混杂在一起,小溪般泊泊流淌在青绿的草丛间。

金属碰击声越来越密,晃动的人影却越来越少。

终于营中鼓声再起,又一批士兵涌出了寨门。挥挥手示意鸣金,陈应德心中浮起了看透对手虚实的快感。

“当当当”的锣声传开,残余的一百多名刀盾手丢下敌人,在弓兵的掩护下急速后退。显然是惧怕弓弩的杀伤力,均州的军队并没有追击,只是枪尖对外缓步退回了营寨。

狂风呜咽着拂动草木,雨丝却眷恋的牵挂在衣甲上。甩开湿透的披风,陈应德在马上立直了身躯,巡视了一眼队伍。刚才那残酷的战斗看来并没有震动这些历经杀场的老兵,整个阵型依旧肃穆。静静等到退回来的士兵重新完成了编组,他满意地举起佩剑斜指前方,意气风发的大声命令道:“全军、出击!”

猎猎旌旗摇动,一队一队士兵逐次出发,像朵朵乌云在大地上游离。飘飞的细雨抚摸在士兵脸上,温柔的犹如情人送别的香吻。一张张或年轻或苍桑的脸庞上,没有恐惧和忧虑,只有习惯后的麻木浅浅浮现。

近了,营寨就在眼前。顺着旗帜的指引,弓弩兵无声的沿着阵前展开,上千名刀盾手穿过他们留下的缝隙,再次逼向鹿角。陈应德一边玩弄着剑柄上的佩饰,一边轻藐的眺望前方。鼓声里士兵们将身体隐在盾后,狂热的破坏一切。也许是厌倦了那种徒劳的感觉,长长的寨墙上没有一箭飞出。手握敌人无法破解的优势,却没有看到垂死的挣扎,陈应德甚至有点失望和无聊。

鹿角已经被破坏了一半,均州的军队还是一片沉寂。陈应德的心中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又为严整的军容而骄傲。面对我这样的对手,敌人恐怕正在绝望中等待灭亡吧。

紧肃的脸上漾起了笑容,他仿佛看见自己冲进富饶的均州,然后指挥着满载财富的部下杀回了东南平原。漫天的火光里,狰狞的笑声中,那可恶的王家灰飞烟灭。而后呢?而后当然是跃马天下,成就霸业。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远比大哥更优秀。

一阵喜悦的呐喊,把他从虚幻的胜利中拉回了现实。刀盾手完全摧毁了鹿角藜藩,开始向营寨冲锋。点头示意部队跟进,他一夹马腹准备去采撷第一个果实。

勇猛的士兵突然停下了步伐,推挤着无法前进。寨前二十步的地方,一道一人多高的壕沟再次拦断了去路,架在大门前宽达三丈的板桥也在方才被撤退的敌军毁去。虽然有些意外,陈家私兵们却并不着急。前面几排的士兵举盾掩护,后排就地挖土填壕。几乎每个人都觉得可笑,难道敌人以为这样就能挡住我们吗?

一种刺耳的绞弦声隐隐在寨中响起,就在他们忍不住好奇心,从盾后探头窥望时,巨变衢生!

“嗖嗖”的破空声里,无数箭矢劈头盖脑射向壕前的陈家私兵,其中一支带着尖啸直奔陈应德而去。他漫不经心的挥剑格挡,却被一股顺着箭身传来的大力震得浑身巨颤。完全是出于本能,他下意识的仰身闪躲。斜飞而起的箭矢在他脸上带起了一簇血花,急如闪电般穿透身后近卫的身体,又飞出了十几步远,这才徐徐坠地。

无法相信地看着胸前破开的大洞,直到血液象破堤的潮水般狂喷而起,那名近卫才吼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凄厉的喊声一瞬间就嘎然而止,余音还未停息,丧失了知觉的躯体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看着碎裂的虎口,陈应德顾不上自己此时的仪态有多么狼狈,惊惧的四下寻找着刚才那支箭矢。长达四尺的铁箭平静的躺在地上,黑色的箭身隐泛着寒光。眼光一落到目标上,陈应德的脸即刻扭曲变形。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喊出了一生中最响亮的一个字――“撤!”

第四章退让

此时又一蓬箭雨自寨上绽放。刹那间,灰的天、绿的草、翻黄的泥地尽都失了颜色。昏沉的雨雾里,但见纷纷洒洒四处飞掠的箭矢带着道道亮丽的轨迹,有如满天流星般或直或斜、或高或低,劈了风裂了雨一往无前。促密的撞击声后,片刻前还仿若坚不可摧的巨盾这时竟好似纸糊一样不堪一击。闪亮锋利的金属箭头撕开一切阻隔,锥入肌肤,再裹夹着血液破体而出,把让人惊艳的绯红尽情标散于空中。

残盾下倒伏的死尸,受伤者挣扎的凄嚎,并未让寨墙上的弩弓手们露出丝毫犹疑,反倒越发加快了速度。在这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冰冷战场,哪里容得下半点宽恕?瞳瞳人影起伏之间,霹雳似的惊弦声一阵快似一阵,像是要把眼前这片土地生生变作修罗地狱。

终于,又急又脆的金锣声从远端骤然响起,顷刻间荡遍四野。遥遥望去,陈家阵中旗掩鼓息全军疾退,仓惶中仍不失齐整。寨下那些遭受重创的刀盾手们,直似在黑夜里看见了指路明灯,匆忙拖起巨盾,不再四下躲避头顶身畔掠过的弩箭,自顾汇聚成稀疏的阵型向后奔逃。偶尔人群中传来几声中箭后濒死的惨叫,长长的队伍只稍稍一顿,便又接拢了空隙继续退去。

“可惜!”目送敌军渐渐远遁,章扬一拍横栏,惋惜的感叹道。

“是啊,真是可惜!若是能有两座床弩,定能要了陈应德的狗命。”忆起方才那枝功亏一篑的冷箭,单锋不由扭头望向身旁一座巨大的弩机。只见七八个民团正手牵巨索,背身绷紧双臂,满脸通红的奋力拉扯,好半天才听见“吱呀”一声,弓满箭张。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透过望山略略一瞄,手中铁锤登时落下。闷闷的震弦音后,整个寨墙都随之微微晃动,一呼一吸之间,即有凄厉的喊声远远传来。

“嗯?单兄怕是弄错了我的意思。”顺着单锋的目光瞥了弩机一眼,章扬毫不在意。这霸气逼人的八子床弩虽号称一矢所至洞金裂石,但那其慢无比的射速让他委实觉得无味。几十步内,那些快速发射的臂弩踏弩一样可以穿盾裂甲。要不是为了借它造造声势,他才不愿意在这庞然大物上浪费人力。

抹去额上几滴雨珠,章扬指着已脱离射程的刀盾手道:“单兄请看,陈家这些私兵闻鼓即进,闻金即止,败而不乱,退而不散,当真对的起精兵二字。若是陈应德能察而后动,不臆断,不躁进,咱们那百余具弩弓藏得再好,也难以收到这般奇效。何况失察倒也罢了,危机既成,他就该断下决心挥军猛攻。所谓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敌我纠缠正是一举分出胜负的良机,不冒巨险,焉得大胜?退一步说,就算他觉得此时不值得拼命,那也该令弓箭上前反击,掩护刀盾手撤退。像他这般震恐于一矢之威,不明底细,便惶惶然引军退避,定为兵家所笑。此举貌似怜惜士卒,其实反将手下弃在了绝境里自生自灭。哼!东南陈家,可称是百代军武,如今竟被一犬所领,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眉毛斜斜一扬,单锋笑道:“原来先生是为他们可惜,今日这番评论要是被陈应德听去,免不了气血上涌头脑麻木,最好干脆把那五脏六肺炸烂它一个两个,也省得单某在此懊恼。”

章扬愕然一愣,失声笑道:“哈哈哈,想不到单兄也会说笑。不过气死他我看没指望,丑死倒还有几分可能。”

“丑死?”

“不错,此人明知事机已泄,偏要强行为之,就他家主的身份而论,在大局上已输了三分。方才那一仗,先是看不出我军骄敌之计,而后又不能因势利导随机应变,更可谓少谋寡断。身登豪门显位,手握虎贲健儿,原该横扫六合,创立不世之功。只是以他的举动来看,最后说不定要将兵锋尽折于这均州城下,到时众口铄金,想不丑死也难啊!”

“不管他是气死还是丑死,只要能把陈家赶出均州,我第一个笑死。”两人正谈笑间,一个低沉哑涩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扭头望去,江路平摇摇晃晃走上了寨墙,一身白色的衣衫已被泥水染成斑驳片片,只隐约露出一张疲惫不堪的脸庞。急喘了几口气,他勉力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微笑道:“幸不辱命!”

章扬眼中一热,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口中迭声应道“我知道,我知道。江兄既然来了,那就一定是完成了!”

“其他的我都不担心,就怕时间太短了。”强撑着越来越困倦的双眼,江路平又不放心的再问一句:“到时候真的有用吗?”

这时连单锋也忍不住插口答道:“有用!有用!江兄放心,再有一晚也就够了!”

“那就好,我现在、现在想睡。”似是放下了心中的石头,江路平顾不上身在何处,倒头沉入了梦乡。

雨,还是不紧不慢的下着,细如丝松如褛,把空气织的水意蒙蒙。陈应德的眼里却几乎要喷出火来。去时将近千人的刀盾手退回来不过四五百人,残存者脸上的怨恨和怀疑更让他感到羞愤难当。那座单薄的营寨,似乎一掌就能推倒,却偏偏给了自己狠狠的一刀。

刀方落,血便流,心更伤。

呼呼的狂风穿过了河流,越过了山岗,绕着营寨兜兜一转,隐约把伤者的呼叫传来。模糊的视线里,敌人正在搜索战场,像是要用他们来做一场成败的见证。怒火如同泼了油的柴堆,灼烧着陈应德的胸腹。然而指尖四尺铁矢的箭锋,又把一切冷却、冰封。他圆睁的双目忽而暴起,忽而黯淡,最后只能将恨意埋在深处。

两匹战马自背后山岗驰来,很远就听见徐潞那令他厌烦的声音:“是谁让撤退的,简直混蛋!”

话音停息时,徐李二人已冲到中军旗下。板着张铁青的脸,扫视着一干军官,徐潞愤然再问一遍:“是谁让撤退的?”

“是我!”陈应德眉头微皱冷冷答道,他一举手中铁矢傲视徐潞:“均州小贼狡诈异常,事先埋伏了大批弩弓,连专破攻城器的八子床弩都运了过来,我见刀盾手不能抵挡,所以传令退到射程以外。怎么,难道徐先生另有高见?”

“大人你!”强压住冲动,徐潞勉强放慢语气道:“大人,敌之长在于依山靠寨恃险固守,我之长在于兵锋锐利士卒骁勇。方才两军直面,乃堂堂正战,取胜之道不过一个勇字。敌人弩弓虽利,我军何尝没有夺命的羽箭?但能贴上去近战,成败得失,只在此一击。而今这一退,不但白丢了许多将士的性命,更将几日苦战赢来的士气统统丧尽。大人,你错了!”

陈应德耳听身后即刻响起一阵“嗡嗡”声,不用看也知道是手下士卒正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他脸色铁青将箭矢朝着地上奋力一掷,咬牙怒道:“胡说!你知道什么!八子床弩威力无穷,千步之内可贯穿三层铁甲,叫他们不退反进,岂不白白送命。”

听他这般强辞辩解,徐潞气极反笑。激愤之下再顾不得许多,竟直指陈应德道:“八子床弩?他们能有几座?大人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旁边李光见两人针尖对麦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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