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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激流-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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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元不由冷笑出声,他立起身来拂了拂衣袖,看也不看那人,自顾对方晋道:“此间非谈话之地,才子俊彦,蠢人莽夫,怎能共一话题。方老弟若不嫌弃,就与丁兄一起,到舍下做客详谈。”

眼见他三人傲然擦肩而过,视若无睹,施施然下楼而去。那插话之人早已气得满脸发紫,直楞在原地望着他们背影,口中不停骂道:“狂徒,匹夫,竟如此目中无人!”他不骂还好,一说反倒引起楼内阵阵哄笑。看见他满脸诧异不知所措,有人好心笑着解释道:“你可知他是何人?”那人正自彷徨疑惑间,旁人越发嘻笑不停。“他就是京中第一狂徒――林思元!今日对你还算客气了,若是碰上他心情不好,不骂你个狗血淋头才怪。”

那人嘴巴张了又张,似是还未能醒悟过来:“他,他便是那文采动于朝野,骄狂胜过公卿的林思元?”

午后阳光灿烈,柳江风推开了书房的窗户,静静的看着院中,良久方才回身坐到了案前。诺大的书桌上,层层叠叠的堆满了各式文书,封面上俱都留有急、加急、十万火急的字样。柳江风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又把头颅埋进了纸堆中。忽然,门外亲卫低声叫道:“大人,曾先生来了。”

“哦,快请!”他面上一喜,连忙放下手中笔墨,起身迎了出去。

“柳兄还是这般日理万机,难得空闲啊。不知曾某此来,是否有失唐突?”前脚刚进房门,曾亮生便看见了他案上小山一般的公文,下意识的出言询问。

柳江风呵呵一笑,对着曾亮生道:“曾兄大驾光临,柳某欢迎还来不及,怎会有唐突一说。何况这些呈文的官员,屁大的事,也恨不得弄成天下第一要件。莫看这里公文繁多,真正要紧的怕是一件都没有,平白费了我的工夫。”

望着柳江风有些憔悴疲倦的脸色,曾亮生感触地点了点头:“柳兄这个位置,身系国之安危,着实累人。”

“不说了,不说了。”柳江风大气的挥挥手:“曾兄今日前来,不会就是为了安慰柳某吧。”

曾亮生面容一正,凝重道:“不错,方才曾某听人说起一桩惊天大事,心中惶恐。又怕流言不实,特赶来柳兄这里求证。”

愕然望了望他,柳江风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惊奇:“消息传的好快啊,今日早朝才定下的事情,现在竟然已传到了曾兄的耳中。”

见他虽没有肯定,却也并不否认,曾亮生猛地一跺脚,平和从容的脸上立刻布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这么说,真有此事?”苦笑着咧咧嘴,柳江风示意他坐下再说:“难道我还会骗曾兄不成?”

“你、你、你!”戟指向前,曾亮生并不落座,急急几步逼到了柳江风的身前,话音里已抑不住熊熊火气:“宦官监军,此亡国之道!柳江风,你身为左领军卫,扬威将军,乃国之柱石,如何连这点都不清楚?海威,董峻,邱钟,哪个不能独当一面,怎地偏要派那些不知利害的宦官前去。”

虬髯一阵乱颤,柳江风脸上血色上涌,虎目圆睁。两人怒目相对,僵持了半天,才听他叹了一声,身躯顿松,低声无力道:“柳某并非见识浅薄,庙堂之上,也曾抗声进谏。然今上心意已定,左右就是不肯改变主意。朝中大小官员,又多是察言观色之徒,以柳某一人之力,实在难以扭转乾坤。奈何!奈何!”

望着柳江风无辜而又无奈的表情,曾亮生纵有浑身怒火只能强自按捺下去。沉默了片刻,他心烦意乱的叹道:“想不到西北十数万军士,背井离乡,守卫帝国,而今命运竟要悬于宦官手中。”

“以今上的意思,监军的人选应该是中侍费南。此人虽无太大能耐,但忠心耿耿。如今也只能指望他恪守本分,不要坏事就好。”柳江风的声音低沉迟缓,几乎难以耳闻,分明是连他也不敢相信自己话中那虚无缥缈的一丝希望。

鼻子里挤出几声嗤笑,曾亮生忿忿道:“忠心,忠心,就只为了这两个字,便把良臣猛将放在一边,将帝国命运都付于宦官手中?一旦战事不利,胡虏南下,到时我北谅帝国万千子民,岂不要流离失所,受那无妄之灾。”

柳江风闻言身体抖了数抖,却并未显出怒色。显然曾亮生的种种顾虑,也早已被他考虑过了。犹豫再三,他神情苦涩的挣扎辩道:“武将拥兵自重,古来就是帝王心头大患。今上这般处置,想必也是出于不得已啊。”

“是吗?”曾亮生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典藏明训,柳兄已然忘了?胡虏铁骑年年窥望,这几年更是秋后便大举南下。如今边患之烈,几成帝国存亡根本。这等当口,今上怎么还只顾猜忌臣下?”

长叹了一声,柳江风苦笑道:“曾兄有所不知,自从东西铁勒崛起于草原之上。帝国军力,已成内轻外重之势。西北三大将中,海威拥有步骑五万余人。邱钟麾下,兵甲更达十万之众。就连士卒最少的董峻,也有两万精骑。至于东北管捷,自恃路途遥远,制下兵马多寡已不为朝廷所知。以柳某估算,不会少于八万。这四人合计,就把握了重兵二十余万。相比之下,还掌握在今上手中的兵马不过三十万人,刨去各地调来的府兵、城卫,其中真正算得上精锐的不过柳某所领京畿六州三万虎贲和二万羽林。倘若真有人心生异念,朝廷能否挡住,还真是个疑问。曾兄,你想想看,面临这种太阿倒持的局面,今上又怎能不担心?”

曾亮生倒吸一口凉气,满腔不平已被眼前的事实震慑。“帝国人力无数,大可再募新军,征集个数十万人马,也算不得难事。”

“征兵是不难,但钱呢?粮草呢?从何而来?”柳江风顾虑老友颜面,没有直接驳斥他的书生之见,只是摇头细道:“世人但知帝国地广人多,可曾想过,东西铁勒之人,逐水草为生,以掳掠为荣。上马成军,下马为民,几乎没有后顾之忧。而帝国之军,须免钱粮,减赋税,制兵甲,配辎重。十万之师,耗百万民力。贸然再征新兵,动摇国本,不用铁勒攻来,自己就处处烽烟了。别说再征上数十万大军,就算只招上数万人马,帝国也已承受不起。”

听他一五一十的细细道来,曾亮生心惊肉跳,哑口无言。半晌才迟疑道:“可是上有疑便下有惑,这般处处提防领军大将,弄不好适得其反,逼他们作乱啊。”

柳江风嘴角一咧,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刻下之帝国,有如路人行走于千仞高山,身旁便是那万丈深渊,可谓命悬于一线之间。其中步步得失,唯有后人方知。你我身在罄中,举止是对是错,反而无能看清。为今之虑,先不说其它,但能平安挺过今秋胡虏进犯便是上上大吉。”

“如此说来,帝国前途命运,竟只能由老天来决定了。”曾亮生茫然望了柳江风一眼,只觉得那双气势逼人的眸底深处,有无数担忧恐惧正在闪躲萌发。

窗外有乌云袭来,遮得阳光一暗,连带着书房内的光线也晦涩了下去。

当落日垂下,绮海周围,早被变幻的晚霞映成迤逦的粉色。岸旁初秋时节的树木上,曾经翠绿的枝叶已悄然染上几缕浅黄。一缕淡淡湖风掠过,拍打得它们阵阵颤动。行走在堤坝上,单锋不停转头张望出没于人群的同伴,他带着少许担忧对章扬道:“佐云,你怎么改变了主意,放任他们随便行动?”

收回在水面上来往逡巡的目光,章扬怪异的笑道:“单兄,你看看我这张脸上可有何变化?”

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单锋并没有发现他与往常有些什么不同。“看不出来,佐云,你不会是想要我赞扬你几句五陵年少,潇洒英俊吧?”憋着喉咙口的笑意,单锋打趣起来。

“至于嘛。”章扬并未介意,他撸了撸衣袖道:“单兄,你我日日相聚,自然难以察觉变化。可要是和初离均州时相比,你我此时怕是只能用落魄憔悴来形容了。”

随手摸摸自己廋削了许多的面孔,单锋感叹的点了点头。两个月来不是逃亡胜过逃亡的生涯,六十天里大大小小上百次的追杀伏击。十七人战死,三十五人受创,这曲折千里路,行来是何等不易。直到进了京畿六州之地,才好不容易脱离了管捷所能影响的范围。比起那些不幸战死的同伴们,仅仅有些容颜憔悴,已是一件太幸福的事。

“明日我便要去见柳江风,若不能拿出点从容姿态,岂不让他小看。”凝视着渐渐热闹的绮海,章扬的平淡的语气里,四散出一股强烈的自尊。

柳江风虽然赏识自己,可若是被他看见如今这副狼狈模样,谁又敢保证他会不会改变念头。义军亡了,魏清死了,均州不能回了。如果再不能得到柳江风的帮助,那满怀壮志,该从何起步?

水色渐渐深了下去,近端犹带玛瑙般的晕红,远处却早已没入黑暗之中。船桨划动时带起的碎碎波涛,在缥缈的歌声里时隐时现。

“走吧,单兄,这般美景,可莫要平白辜负。”两人此时已心意相通,抱着放松休憩的念头,顺着岸边堤坝缓步行去。行不过几步,单锋已被夜色下的绮海迷住,他赞道:“想不到在帝国的心脏,竟有如此秀丽宛约的景色,虽说东南形胜,精巧细致,料来也不过如此。”

摇了摇头,章扬似是极力从脑海里搜寻点滴记忆。只听他慢慢说道:“东南山川之柔美,天下难有其二。绮海虽是出色,终限于方圆太小,难有那丽色天成,包蕴万物的气度,格调上先天就低了一筹。好比那些舫中曲声,生涩呆板,如何能与大家相提并论。”

单锋笑了一笑,自是知道他又想起了还留在均州的如嫣。有如此高手为鉴,此处的凡曲俗调,又怎能让章扬击节赞赏。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便行了数里路,断断续续听完十余支小曲长调。章扬掩不住内心的失望,正待招呼单锋转身离去。忽然,一阵琵琶声越水传来,急如骤雨,坚如金石。细腻时似柳飞樱舞,激昂时若慷慨高歌。曲声瑟瑟,按滑游移不定,然而任它千折百转,却始终不带轻靡之音,堪堪洗尽了这一池胭脂的浓腻。

四周浆声齐缓,八音俱灭。行人过客,驻足入迷。章单二人愕然相望,心底里都想知道这曲声究竟是何人所奏。

第二章急报

凑到岸边停靠的画舫前,陆续掷出了数个银元,那船娘犹自不肯说明何人奏曲。即便单锋生性稳重,此时也不免有些恼火。他看了看章扬,又勉强再拿出五个银元,盯着船娘道:“这样总行了吧。”

那船娘眼睛一亮,目光贪婪的在银元上逗留了许久,神情蠢蠢欲动。眼见她就要开口说话,这时一直待在舱头默不作声的船夫轻轻哼了哼,那船娘身躯陡然一凛,忙不迭的摇头拒绝,眼神里竟有一些惊慌。章扬匹自不死心,正待继续追问时。忽听身旁有人嘲讽道:“有了几个臭钱,就自以为了不起。这等浅薄之人,真真不知天高地厚。”

章扬闻声急转,看见后方数丈以外,有个中年文士正傲然对视。此人身材矮小,双眼眯缝,要不是一袭蓝衫在身,脱脱然似个市井之徒。他见章扬神色似笑非笑,心中明白根由,恼怒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阁下仗着几个臭钱,就敢藐视天下人么?”

正在窃笑的章扬不由一怔,他收起笑容,打量了一下,拱手道:“不敢,在下虽衣食无忧,却还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若是方才举止,有得罪之处,还请阁下多多谅解。”

听他语气谦恭,那文士倒也不好再行发作。他嘴里嘀咕了几声,也不多话,便待转身离去。

“且慢!”章扬急追了几步,出声挽留。

停下足下步伐,那人不耐烦的回头道:“又有何事?”

章扬奔到他身前,诚恳道:“敢问阁下,可知方才那绝妙琵琶究竟为何人所奏?”

那文士栖笑一声,大咧咧的答道:“你还看不出来?那船娘明明甚是爱钱,偏生不敢拿你这飞来之财。由此可见,这奏琵琶的人可不是寻常人等惹得起的。我劝你一句,绮海之上,佳丽如云,你就断了这个念头吧。”

见他把自己当成了寻花问柳之徒,章扬有些不高兴的说道:“阁下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未免有失偏颇。在下素爱雅乐,今日难得遇见高人,一心求见,哪有其他想法。阁下不愿说,也就算了,何必胡乱猜测。”

“咦”了一声,那文士倒来了兴趣,望着章扬好奇道:“这绮海之上,每夜游客不说一万,也有八千。听了许湄娘的琵琶,叫好之人虽多,能断言她技艺高超的倒也没有几个。你能听出高下之分,也算不容易了。”

“许湄娘?”章扬双眉斜挑,轻轻的重复了一遍。那文士听见他的声音,这才发现自己话多失语,漏了底细。他尴尬的笑了笑,索性道:“既然被你知道了,我就干脆明说吧。不错,弹奏琵琶者,正是京中名家许湄娘。不过,她虽沦落舫间,却无人敢于调戏。船家不肯告诉你,也是怕惹祸上身。早些时候为着她栽了跟斗的阔少公子也不知有多少,如今任你有钱有势,再无人敢于尝试。阁下既是只为音律,我奉劝一句,听完了也就算了,莫再求根问底。”

仿佛在为他的说辞作注脚,许湄娘的琵琶声刚刚消停,绮海上顿时又闹将起来。各色琴音曲调纷纷扰扰,混着俏语骂声响成一片,与刚才的宁静恍若天地两重。

章扬越发纳闷,追问道:“这却是为何?”

那文士难得出言劝诫,如今见章扬还不知进退,一点耐心早就扔到水底去了。他不耐烦地喝道:“为何为何,你可知许湄娘乃扬威将军红粉知己。柳将军的赫赫虎威,岂是常人敢于撼动。”此人眼尖,早看见自己话音方落,画舫上的船夫船娘,已是连忙起锚开桨。倒是眼前这两人,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倒轻轻的笑了起来。他心下以为,章单二人孤陋寡闻,怕还不知轻重。念及这消息到底是从自己嘴里漏出,好人要做就干脆做到底,便又说了几句:“你们不知道,每晚此时,扬威将军定在许湄娘的舫中。以前有人骚扰,都被柳将军以霹雳手段,整得惨不可言。连带那多嘴的家伙,也都遭了殃。如今绮海,人人都知,却又人人禁语。”

他意简言骇,只说结局,想着能吓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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