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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如霜+作者:匪我思存-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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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前本悬了一对明角风灯,碎石路上车声辘辘,隔着薄锦车帷望去,那两盏灯亦摇摇晃晃,仿佛一双发着光的风铃,几乎可以听见清脆的铃声摇曳——如霜定了定神,才知道并非幻觉。紫金鸾铃的声音脆而清亮,就在马车左近,声声入耳。

  没想到竟是他来,原是她自己料得错了,御马方许用紫金鸾铃,她却忘了豫亲王早蒙恩旨,赐用紫缰紫金鸾铃。御营铁骑高大的身影倒映在两侧窗帷上,星星点点的火把向前延伸开去,像两条巨大的火龙,将她的车子夹在中间。透过象眼窗上细密的方孔,可以望见前方不远处控马握缰的豫亲王。

  他身边亲随簇拥,无数的炬火照见他的身影面容,他的侧影从容安详,像这夜色一样,有着一种宽广到不可思议的突兀柔和,连于马背之上握缰的姿势,都与她记忆深处某个秘密的影象有着惊骇的类似。这样静的夜,只听到火炬上火焰燃烧“呼呼”声,马蹄踏过碎石“的的”声,还有鸾铃清脆的“叮当”声……这些声音里夹着砰咚砰咚的异响,原来是她自己的心跳。

她将头靠在窗帷上,起伏不平的路像是一种刻意,每次辗过高低总有一种异样的失落。隔着那么远,就像千寻的绝壁,明知永远都不可能逾越,而彼岸亦只是一片暮蔼苍茫,那是她自己虚幻梦想的海市蜃楼,所以,此生永不可及。心中猛然一抽,就像心脏被人狠狠攥住一般,疼得那样难过。

  陪车的宫女问:“姑娘困了么,还是躺下来歇歇吧。”她不能答话,心跳紊乱,每一次都重重撞在胸口,直撞得发痛,痛得连呼吸都没有办法继续。豆大的冷汗从额际渗出,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呻吟的声音。陪车的宫女终于发觉了她的异常,急急的问:“姑娘,你怎么了?”

  她想摸索荷包中的药,却连移动手臂的气力都几乎没有,宫女惶然不知所措,一把掀开车帷,急声道:“快停车!王爷,慕姑娘不好了。”

耳中的一切声音杂而乱,远而轻,就像在梦中一样。有明亮的光照进车里来,有人在嗡嗡的说着话,她努力睁大眼睛,看到依稀熟悉的眼眸,心忽然往下一落,拼尽全力才发出细若游丝的声音:“荷包……药……”

  蚕豆大的绿色药丸,散发着熟悉的淡淡寒香,塞入口中去,有水旋即灌入,她吃力的咽下去。水甘甜清凉,仿佛一线冷泉,潺潺的自喉间流入体内。她渐渐的缓过气来,心口的绞痛亦渐渐隐去,这才发觉自己大半个身子斜靠在宫女的肩上,一名千夫长手中捧着一只缂金皮水袋,目不转瞬的望着她,连豫亲王都勒马立在辕前,见她苏醒,只问:“还可以乘车吗?”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便不再多说,兜转马首命令众人:“继续赶路。”

  宫女放下车帷,那高大的身影随着火光一同被隔在了帷外,不能再被瞧见。铁骑铮铮的蹄声重又响起,她精疲力竭,在丸药的效力下昏昏沉沉的睡去。

跟随在豫亲王马后的一名千夫长迟晋然,乃是曾随豫亲王出征舍鹘的亲信侍卫,年纪虽不过二十岁,因军功卓著已经升到了千夫长。他长着一张娃娃脸,脾性亦稚气犹存,策马追上了豫亲王,躬身舒臂仍将水袋系回豫亲王的鞍后,一笑露出口雪白的牙,说:“病怏怏一个人,真不晓得皇上喜欢她什么?三更半夜的,咱们这趟差事可真窝囊。”

豫亲王回首望了他一眼,意在警告。

迟晋然被他眼风这么一扫,挠了挠头,说道:“王爷,我晓得错了,关云长千里送皇嫂,王爷您和关帝爷一样,此举忠心赤胆,可昭日月。”

豫亲王回手一鞭抽在他马上:“什么风牛马不相及的胡说,还不滚到前头去探路。”

  迟晋然吐了吐舌头,拍马直奔向前。
'原创'冷月如霜 作者:匪我思存 第十二章    今年花胜去年红

如果就此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自每一个午夜噩梦中醒来,满头狰狞的冷汗,慕允总要如斯想。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相反,他是慕家的子弟,年纪虽小,亦是八岁从军,跟着父兄在军营里长大。沙场上杀敌,总是坐在铁骑之上兄长胸前,看兄长所执长枪,烈阳下红缨如血,雪亮的枪尖挑断敌人的咽喉。血溅在身上脸上,犹带着温热腥甜的气息。

  路上那些逃亡的日日夜夜,如同附骨之蛆,阴寒湿冷,终其一生纠缠于他。护卫他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他们的血却是冷的,溅在脸上带着侵骨的寒意,他那时总在想,自己的血一定也是凉的,当利刃终于穿透胸口的那一刹那,缓缓流淌出的血定会冰冷的无声侵润自己的衣衫。那时,自己终于可以抬起头来,仰望蔚蓝而无边无际的天空,痛快的吁出一口长气。

但他终于活了下来,在二十余人鲜血的浇灌中活了下来。他执着信符进入屺尔戊境内,立时被送往游都金帐面见国主。

  此后,他没有了家,更没有了国。

幼时父亲教自己识字,最先认得的一个词是“精忠报国”,那四个字是镌在家中知恩堂前的一块碑上,笔划苍劲的斗大字迹,乃是先祖遗泽,由稚稚童音声声念出,得到父亲抚须微笑。谁会想到有这一日,执信如山的父亲、饶勇善战的兄长们,连同温婉慈和的母亲,都成了午夜梦回里惊悸的记忆。而他,只怕在天朝眼中,已经成了一名叛入敌境的乱徒。

是再也回不去了。

夜深人静自梦中挣扎醒来,胸口沉闷如压着一块大石,才能够明白这个事实。

  霍然起身,掀帐而出。无边无际的旷野上,他仰起面孔,满天灿烂的星子披头盖脸笼罩一切,一任夜风从耳畔流过。

  屺尔戊人逐水草而居,金帐所在之地即为游都,沿着金帐外的棘城,屺尔戊的贵族们白色的帐篷一顶顶驻扎,如金格江湍急涡流泛起的白沫,一圈圈散开去,涂金粉彩绘牛皮的金帐帐顶在星光下泛起一点明亮的光,夜静的可以听见知琴鸟的叫声。

  知琴鸟总是在半夜里唱歌,待到天明,它们就不见了踪影。

五月正是草原上的春天,花草过膝,在黑夜里也能嗅见它们清甜的气息。他沿着山坡缓和的山势往下走去,一直走到河谷。湍急的金格江在星辉迷离下像条硕大的银色链子,沿着狭而长的河谷扭曲蜿蜒,在乱石嶙嶙上溅起无数银的碎屑。他爬上了江畔那块巨大的岩石,满天灿烂的星斗离得更近了,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搂下几颗来。四周都只有浩然的风声,江流在脚下如千万怒马奔腾,风带着细微的水雾吹在他脸上。

  他举手,慢慢握成拳,肘向内勾,划过一条弧线。凌利的风声忽起,身形如行云流水,利落干脆,朦胧的星辉勾勒出他的身影,就像最迅疾的飞鸟,瞬间展翼亮出最优美的羽翎。拳势带起的风声,湮没在金格江哗晔的滔声里。

一套慕氏家传的拳法打完,身上些微的汗意润透了衣衫,他跃下巨石,走到江边,捧几把冰冷的江水洗过了脸。仰面往草丛中一倒,将双手枕在颈后,草中有无数小虫唧唧,和着远处知琴鸟的啼声,他慢慢闭上眼睛。

有沙沙的脚步声传来,分明有人蹑手蹑足向他走近,他睡在那里,呼吸均停,那人走到他身边就弯下了腰,缓缓伸出手,温暖的手指落在他的眼皮上,旋即有清脆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如同知琴鸟啼一样婉转动听。

  他睁开眼睛,看见双极亮的眸子,几乎比头顶所有的星光都要耀眼,她穿着一件宝蓝袍子,乌黑的发辫全垂在肩上,星辉下像一朵幽蓝的汗诺日花,带着顽皮的笑意望着他,歪头说:“你不怕么?”

  慕允坐起来,问:“你怎么又来了?”停了停说:“丹哥还是快回去吧,别让努努着急。”

  努努是忽兰丹哥的小奴隶,忽兰两颗细小的牙齿咬住了唇,一笑之间明眸如宝石流光,说:“我可说过,你要是再叫我丹哥,你就得答应我一个桩事情。”

丹哥是屺尔戊人对国主女儿的一种敬称,好比天朝上国敬称“公主”,这忽兰丹哥乃是国主最小的女儿,今年才不过十四岁,甚得父兄宠爱,素来十分矜贵,慕允却对她不冷不热,听她这样说,只转开脸去置若罔闻。忽兰就在他身畔抱膝坐下,说:“昨天晚上你替我逮住的知琴鸟,今天早上突然死了,你再替我捉一只吧。”

慕允道:“知琴鸟飞得那么快,我可逮它不到。”

忽兰说:“那你昨天晚上怎么就逮到了呢?”拉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再替我捉一只吧。”

  慕允将手肘一缩,淡淡的道:“丹哥明知那种鸟儿一旦被关入笼中,便会在天明之后死去,何必要再害一条性命。”忽兰怔了一怔,撅起嘴说:“那不过是一只鸟儿。”

“可也是一命。”极平静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其中有什么情感的起伏,十四岁的半大少年,因为几个月来的风霜,突兀的老成起来,脸庞在晦暗不明的星光下,侧影只是朦胧的线条,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忽兰想了一想,说:“我懂了,唱经里总是说,万能的汗诺大神赐给了屺尔戊一切:光明、星空、明月、草场、牛羊……在草原上,每一棵牧草都是大神的胡须,每一棵树木都是大神的长发,都要尊重爱惜。”

  慕允知道屺尔戊人皆笃信汗诺大神,于是说:“丹哥说的极对。”

忽兰用双肘撑住身子,抬起脸来仰望星空,叹息道:“知琴鸟唱的真是好听。要是能听它唱一辈子,那就好了。”

  慕允道:“丹哥只要每天晚上醒来,就能听见知琴鸟的叫声,听一辈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忽兰忽然皱起眉头,轻轻叹口气,说:“那可不一定。”她躺倒在草丛间,语声低下去:“国主想将我嫁给兰完,我要是真的嫁给他,过两年就得跟他回沙漠那头去,就再也听不到知琴鸟唱歌了。”

  慕允没有作声,忽兰的性子极是明朗,瞬间又高兴起来:“不过我可不干,你瞧着吧,到时候我一定有办法搅了这桩事情。”神采飞扬的道:“我和努努好生合计合计,准有法子吓得那兰完不敢娶我。”
    











草原上的春天总是那样短暂,猫儿兰与野律花星星点点的开过,杞每米已经结出紫红的串实,大片大片柔软的牧草高过人腰,风里已经带着暑热蒸人的气息。慕允勒住了缰绳,任由长风吹乱他披凌的散发,孤伶伶的单人单骑伫立在草坡高处,衬着浩然的蓝天与无尽的丝缕流云,醒目而苍凉。山坡里放马人吟唱着长诗,远远偶尔有一词半句的尾音,被风送到他耳中来打个转儿,又被风吹散去。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着他骑马出关来,父亲手中的马鞭打个唿,几乎要将视野里的整个天地圈入鞭梢,父亲的声音傲然浑厚,近在咫尺,震动他小小的耳膜:“屺尔戊人彪悍跋扈,但只要我慕家军在,他们便不敢越过定兰山缺一步。”
    











风中似乎犹能听见如云蔽日的黑色旆旗烈烈作响,可是父亲再不会与自己共乘一骑了。放马人的唱诗已经停了,天地间静的只有风声。天那样的蓝,大朵大朵白色的云彩,像漫山坡河谷的羊群,挨挨挤挤。风里有沉重的金属吟声,他细辨了一辨,果然是铜号的声音。
    











铜号长达数丈,吹的时候搁在地上,号手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鼓一口气徐徐吐出,沉闷的号声可以传遍整个山谷。他身在高处,俯瞰看得极清楚,十二支擦得金亮的铜号雁翅排开,像极长的金色触须,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芒,列在金帐之前。金帐四周人马奔驰,许多骑正往金帐奔去。
    











他低叱了一声,松开缰绳,胯下的马儿欢嘶一声,纵蹄往山下跑去。
    











国主待他十分客气,可是他是一介外族,并不能预闻金帐议事。可是金帐议事,所有的首领都会赶来,几乎全屺尔戊好马都会集中在帐左五十余步外的栓马林,他性爱良骏,总是借了这样的机会去看马。管马的金帐武士达尔林已经与他极熟,见了他来,先扔给他一皮袋酒。慕允拔掉塞子喝了一大口,拎着皮酒袋就去看马。有一匹黑马极是高大,耳尖蹄健,全身的毛皮似一匹黑缎子般,双目警然有神,神骏竟似不在国主坐骑之下。慕允生性爱马,看到这样一匹良驹,围着它连兜了两个圈子,心下十分爱惜。
    











达尔林说道:“这是乌格大首领新得的一匹好马,据说是野马混入圈中所生。”慕允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马,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好马。”
    











达尔林素来见惯了他爱马成痴,只是哈哈一笑,接过皮袋去连喝了几大口酒,又递给慕允。慕允喝了一口酒,颓然道:“这样的好酒,这样的好马,应该好生跑一场马后,再下鞍痛饮。”只听树后一个清脆的声音说:“好生跑一场马,这有什么难的。”跟着树后转出两个人来,一个穿宝蓝袍子的少女,长眉入鬓,双目晶莹,正是忽兰。身后跟的那名少女比她小两岁,身量未足,一双眸子灵活动人,便是侍候她的贴身小女奴努努。
    











达尔林见到忽兰,连忙行礼:“忽兰丹哥。”
    











忽兰转过脸来望着慕允,一笑露出满口雪白细密的贝齿:“上次是你的马太劣,不然我不一定赢,今天咱们再比过。”
    











慕允道:“不用比了,你不是已经说明白了么?”
    











忽兰道:“呸,我说我不一定赢,又没说准是我输,咱们再比过。”不由分说,解开栓马桩上一匹马,指着那黑马道:“你骑那匹。”
    











慕允迟疑了一下,忽兰已经翻身上马,见他立在原处不动,于是折着鞭子笑道:“只骑到河边就回来,努努你在这里等我们。”回头吩咐达尔林,说:“这两匹马算我暂借一会儿,马上就还回来。”达尔林十分干脆的答应了一声,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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