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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君意(连载中)-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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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广汉知晓原委后更加深深自责,思虑再三后终于鼓起勇气写了封书信,托人千里传书回昌邑国。许广汉寄出书信后一个多月,就在他还在等待回音时,皇帝忽然下诏书宣布赦天下。

    三年鬼薪的刑罚实际只服了一年不到,他的罪名在这道赦天下的诏书下抵消,当张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时,他都有些不敢置信。作室内许多刑徒不由得喜极而泣,独独恬儿没有太多激动的表情,一脸的木讷。临走与役友们一一道别,许广汉不知道该对恬儿说些什么宽慰话合适,最后只挤了句:“赦令后,你和孩子都已无罪,你们母子总算又能团聚了。”

    恬儿神情冷淡的回了句:“那孩子注定无缘做我的儿子。”

    她的话说得古怪,许广汉却没多想,事实上那天他因为太高兴,喝了点酒,心中早被即将回家的喜悦装得满满的。时辰一到,刘病已到作室接他,他兴奋得将他一把抱住,本想向以往那样把他高高举起,却不曾只托得一托便抱不动了。

    “胖了!壮了!”小时候骑在他肩膀上的那个瘦弱男孩现在已是颀身玉立的翩翩少年。

    刘病已笑得神采飞扬:“我向彭祖借了马车,我保证用最快的速度把你送回家。”

    六月骄阳似火,轺车在街道上飞速奔驰,病已的驾车技术不赖,许广汉连连夸赞。绕过直城门大街,经过武库时,许广汉渐渐少了话语,坐在病已身边神情忐忑。

    随着气温的攀高,尚冠里内只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不知酷暑炎热还在毒日下玩着竹马,夏蝉在树梢上叫得歇斯底里。病已将轺车停靠在门前,抢先跳下车,许广汉坐在车上踌躇不决,手心里满满的攥着汗水。

    病已叩响院门,没多久门便开了,一个身穿缯衣、年约四十上下的妇人打开门,她只瞟了车上的许广汉一眼,便马上展颜笑道:“原来是主人到了。”说着便敞开了大门,门内小径清幽,桑荫森森,一个青衣少女正手持扫帚在扫地。

    许广汉本以为是女儿平君,可下了车走近方知是个陌生的女子,圆脸大眼,头梳双鬟,一脸娇憨之态,见他进门,忙慌张的丢了扫帚肃拜行礼。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见许广汉纳闷,刘病已只吃吃在旁偷笑,这时堂上有道人影疾速奔下,高声喊道:“大哥!”

    许广汉回头一看,不由吃得一惊,那人二十岁上下,英武魁伟,仪表堂堂。他双手发颤,愣了好半天才喊道:“是延寿?是延寿吗?”

    那青年握住他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是我!大哥果然还记得我!”

    “延寿!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许广汉喜出望外,“长这么壮实了。我离家之时你还是个总角孩童,一晃十年你居然这么大了!”

    许延寿拉着兄长的手,笑道:“收到你的书信后,全家寝食难安,二哥放心不下,便让我亲自走这一趟来看看大哥。前几日才到的,正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见一次哥哥的面,可巧天子为贺圣躬康泰颁下赦令,你我兄弟居然有幸就此团圆!”他越说越激动,许广汉却早已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许夫人站在许延寿的身后,目光痴痴的望着自己的夫君,嘴角微微颤抖,喜极而泣。

    刘病已站在一旁,正看得高兴,平君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低低说:“你来。”

    两人来到二楼的一间空房,许平君红着脸说:“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

    “三叔说要把婢女仆妇留在这里,母亲原本不肯,可三叔说我出嫁的时候不能没有陪嫁婢女,许家在昌邑也算是大门大户,女子出嫁不能这么寒酸。”

    刘病已哼了声,懒洋洋的说:“那很好啊。”

    “可……可是……”

    “可是什么?”

    “我在家一直是一个人,突然间多了个婢女在身边服侍,好不习惯。”

    “你没见王意身边总是婢女仆人围了一大群吗?大户人家的女子本该如此。”

    平君为难道:“我不知道该喊她什么,她年纪和我一般大。”

    “喊她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姐姐妹妹的攀交情不成?婢女而已,你直呼她的名字即可。”

    “可她说她没名字,让我给她取一个。”

    “怎会没名字?”

    平君笑道:“她倒有个贱名儿,可我觉得叫不出口。”

    “叫什么?”

    “小彘。”

    病已正拿了柄羽扇使劲给自己扇风纳凉,听了这话,不但没笑反而皱眉道:“这名字的确不好,还是改了吧。”

    平君不察,仍是笑道:“就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怎么有人叫这样的名儿。”

    病已难得正经的绷起脸,拿羽扇指着她的鼻尖:“这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到外头去乱说。”

    轻软的羽毛擦着她的鼻尖,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为什么?”

    “真是笨。”羽扇随即拍在她的头顶,虽然一点都不疼,可她还是恼怒的劈手将扇子夺了过来。病已没跟她争抢,只是一本正经的告诉她,“因为我的曾祖父小时候就叫这个名儿。”

    平君起初尚未意识到更深层的东西,只是淡淡的“哦”了声,过得片刻,见病已牢牢的逼视着自己,双目炯炯有神,她才恍然大悟,指着他吱吱唔唔的道:“你……你的曾祖父不就是……”

    病已咧嘴一笑:“正是先帝呢。”

    平君吐了吐舌头:“怎么真有人取这名儿。”说完,自己忍不住噗嗤一笑。

    病已道:“别笑,这事很正经,记得我幼时刚学写字,澓先生曾再三叮嘱,哪些字是需要避讳,万万不可随意书写的,”

    平君娇嗔:“我又不会写字,管那些做什么?”

    病已笑得欢畅,十分起劲的卖弄起自己的学识来:“你不懂我可以教你啊,先帝单名彻,民间逢‘彻’字需避讳‘通’字;现今的天子单名弗,逢‘弗’字即避上讳,改称‘不’字。你切切记得,以后别乱用‘弗’字,这可是重罪。”

    光用说还不够,他又取来平时练字用的沙盘,用细竹棍在沙面上写下“彻”字与“弗”字。平君虽没读过书,对文字的悟性倒是极高,因为害怕犯罪入狱,所以将这两个字更加用心的牢牢记住。

    两人正聊得起劲,门外婢女很小声的叩门:“姑娘,夫人让公子与姑娘下楼用膳。”

    许平君用手肘轻轻撞了病已下,病已沉吟片刻,在沙盘上写下一个字:“诗经有云:‘无言不雠,无德不报。’得人恩惠千年记,既是你叔叔送你的婢女,以后就叫许惠吧。”


第五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丞相
    “多谢陛下成全。”

    皇帝坐在榻上,随手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巾,一边拭着额上的汗,一边说:“皇后起来坐着说话吧。”

    皇后依言起身,坐在皇帝身侧。梁上悬挂的巨型蒲扇在侍女的牵引下,发出细微的嘎吱声,恰与屋外的蝉声交相应和。皇帝安榻之处正是送风的上首,左右搁着两只金盆,里头搁着满当当的冰块,扇叶来回拉动,捎起习习凉风,略略赶走些难耐的暑意。

    “把这个挪那去。”皇帝指着其中一只盛冰的金盆,命侍女将它搬到皇后身边。

    皇后在席上伏下身:“谢陛下。”

    “你谢得太多,只怕朕力不从心。”

    皇帝抬头看了看房梁,挥挥手让宫女们出去。一阵衣袂作响,房间内的人瞬间走得一干二净,皇后从手边捡起一柄纨扇,膝行跪于皇帝的榻前,素手相执,轻轻扇动。她的头压得很低,以皇帝的高度俯视,只瞧得见那节白璧般的脖颈。

    “还是要叩谢陛下的,陛下已经为我尽了力了……我知道。”

    “如意。”

    “诺。”

    皇帝将视线从那白璧般的颜色中拔了出来,幽幽的望向远处,门帘外身影叠撞,那些宫女黄门皆不敢懈怠的静候在门口。

    于是皇帝俯首,很自然的将皇后搂在怀里。她微微一颤,却没有半点挣扎。皇帝将下颌搁在她的左肩上,贴耳道:“那婴儿叫什么名字?”

    气若芷兰,她只觉得接触到那股清冷气息后自己的耳廓反而变得滚烫,直烧到她的面颊双靥:“期……他叫上官期。”

    皇帝扶在细腰上的手忽然加了把劲,令她感到浑身一震,差一点喊出疼来。

    “不对。”他低低的说,“他不叫上官期。”

    皇后张嘴,她觉得自己快被他的手劲勒得喘不过气来了,只得张大嘴用力吸气。不知为何,明明疼的是腰背,可心口上却是隐隐作痛。她噙着泪,把下巴架在皇帝的肩膀上,高高扬起脸,颤道:“他……他是我的弟弟,是我上官一族仅存的……”

    “如意!”皇帝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脑后,轻轻的触摸那柔软乌黑长发:“他永远是你的弟弟,只是……他不能叫上官期。”

    她哽声,牙齿紧紧咬住自己的唇,不让眼泪滑落:“是……我明白了。”

    一阵狂风透窗而过,强风撞击梁下的扇叶,吹得它来回摆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缠绕在大蒲扇叶上的绳索垂到地上,在帝、后二人身边悠悠回荡,犹如一条盘曲晃首、伸颈吐信的毒蛇。

    ◇◆◇◇◆◇◇◆◇

    许广汉在家中乃是长子,想当年凭着显赫的家世在昌邑王刘髆身边为郎,风光无限,族内长辈无不交口称赞。满以为许氏一族定当由他传承继嗣,谁曾想有朝一日竟会遭逢非人的宫刑,从那以后许广汉自愧无能再为人子,妻女随他落户长安后,便将家中原有的一切全部转给了二弟许舜继承,逐渐遗忘了他在昌邑时的种种过往。

    许广汉离家时,许延寿尚且年幼,但对大哥的尊崇之心却并未因此有半分减损,当年之事他虽不曾亲历,却也耳熟能详。

    兄弟二人重逢之后,少不得聊起家人,叙述乡土人情。

    “说起来大王的年纪与当今天子也相差无几,这叔侄二人又皆是少年即位,经历类似。去年我在昌邑听闻燕王勾结鄂邑长公主欲入京畿谋反,天子聪颖,慧眼独具,巧识阴谋,保举贤臣,真是位了不起的明君。再反观我们大王,聪颖倒是也有,只是性子太过好动,臣公屡屡相劝,大王总是玩心难收。”

    许广汉见弟弟摇头叹息,忍不住笑道:“既是少年,心性跳脱,又有何妨?”想到皇帝寡言清冷的表情,他忽然一阵恍惚,“天子聪颖是真,只是……”呵呵笑了两声,收口不言。

    许延寿不曾留意哥哥的神情,只是连声抱怨,历数昌邑王刘贺在国内的种种顽劣行径。许广汉插嘴道:“瞧这作为,倒与当年孝武皇帝有几分相似了,先帝年少初登大位,不也如此荒诞顽劣?身份再尊贵,也不过还是孩子,无可厚非。”

    许延寿不以为然的一笑,转念想起一事,问道:“听说侄女已许了亲,这几日家中来往的少年可就是那侄女婿?我瞧他相貌俊秀,天庭饱满,面相极好,这样的少年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他这是爱屋及乌的心态,许广汉却听得哭笑不得,连忙摇头:“你不知道,他不是我女婿,但他来历不小。他是先帝的曾孙,论起辈分来,昌邑王还应当是他的堂叔呢。”

    “哦?”许延寿来了兴致,“原来还是位皇亲贵胄,只不知他的侯爵封号叫什么?又是哪一支皇室王族承袭?”

    许广汉苦笑:“他至今尚未封侯……他、他是卫氏遗孤。”

    许延寿眼皮突地一跳:“卫氏?难道是……皇后卫子夫?”

    许广汉默然无语,许延寿惊得从席子上挺腰直起上身:“真的是卫皇后……那岂不是卫太子的孙儿?”

    许广汉点头。

    “卫氏受巫蛊所累,先是诸邑、阳石两位公主被诛,最后累及卫后、卫太子、当利公主。卫皇后与先帝的一子三女,全族尽数在巫蛊之祸中诛杀殆尽,真想不到居然还有遗孤存活于世,真乃奇迹。”许延寿唏嘘道,“我常听老人们说起当年那场长安父子之战,殃及无辜不计其数,许多官吏都栽在这上头,不知该站在哪一边才好。先帝盛怒之时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倒还是卫太子逃亡在外时有一位看守高祖陵寝的小吏上奏书为卫太子说情,合了先帝的心思,不过可惜太子仍是死在了湖县。前几年听闻京城出了个假太子案,轰动一时,我当时还在想,这要是真的卫太子该多好啊。”

    不知为何,许广汉突然想起张贺来,想到假卫太子被判腰斩的那些天,张贺无助而痛楚的眼神,他忽然猛地打了个哆嗦,急忙岔开话题:“说起这位高寝郎,倒真是三弟你孤陋寡闻了,他可早已是当朝丞相了呀!”

    ◇◆◇◇◆◇◇◆◇

    午后阳光炙热,静坐在庑廊下纳凉假寐的老者猛地打了个喷嚏,惊醒后,他缓缓张开惺忪的眼睛,松垮的眼袋微微抖动,却遮掩不住那双老眼中透出的洞察内敛。

    对面施施然走来一对中年夫妇,妇人紧随在夫君之后,显得谦恭有礼,以夫为尊。田千秋远远注视,面露微笑的撸须点了点头。

    “给父亲大人请安!”二人一前一后来到跟前,恭恭敬敬的给老人行稽首大礼。

    田千秋道:“陛下颁下诏书,赦天下,这阵子可真有得你忙了。”

    徐仁携妻子在边上的席子上坐下,据实答道:“不过依例开释些囚徒罢了。”

    “近来也不见你到府里来,都在忙些什么呀?”也许是老了,这副身子骨不比当年了,从去年染病强撑着处置了上官桀父子起,便总不见痊愈,太医的药一再加重,家人虽刻意隐瞒他实情,可他自认灵台通明,这点遮遮掩掩的把戏还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徐仁对这位丈人既尊敬又崇拜,于是忙解释:“赦令下了,各地皆有犯人前来自行投案,以求赦免。这几日我正协助廷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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