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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出书版) 作者:寒川子-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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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涓爆出一声冷笑:“连赫赫有名的相国大人也出此话,可见齐国当真无人了!”
  “大胆狂徒,”邹忌怒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在此饶舌?”
  齐威公却对庞涓大感兴趣,紧盯他道:“庞涓,寡人问你,天下显学,皆集稷下,著书立说者数以百计,更有士子数千,可谓是人才济济,你为何说我大齐无人呢?”
  随行众臣无不怒目而视庞涓。
  “回禀君上,”庞涓昂然应道,“无视天下形势,与赵、韩、秦三国为敌,是为不明;与将死之魏结盟相王,而弃口边肥肉,是为不智。齐国不明不智,众臣无人劝谏,是以无人。”
  听到口边肥肉,齐威公长吸一口气,转对左右道:“为庞子松绑,随驾回宫!”
  此地离宫门原本不远,不一时就到宫中。齐威公在殿上坐定,顾左右道:“有请庞子!”
  早有宫人将庞涓领上前殿。
  庞涓伏地叩道:“魏人庞涓叩见君上。”
  “庞子免礼。”齐威公略略摆手,倾身道,“适才庞子所言,寡人尚未完全明晓,请庞子详解。”
  庞涓扫一眼两侧众臣:“君上可否屏退左右?”
  “诸位爱卿,”齐威公转对众卿,“散朝!”转对田辟疆,“疆儿留步!”
  邹忌等众臣虽说愤愤不平,却也不得不领旨退朝。田辟疆走近威公,立在他身边。
  “庞子,”齐威公转对庞涓,“可以开口了吧!”
  “君上,”庞涓拱手道,“方今天下,是战是和皆由实力说话。庞涓斗胆请问君上,魏之实力比赵如何?”
  身为草野士子,庞涓开口即向君上质问,这是犯上。辟疆虎目圆瞪,正要呵斥,威公摆手,平和应道:“河西战前,魏强赵弱,战后相差无几。”
  “再问君上,赵之实力比韩如何?”
  “韩国原不如赵,自申不害为相以来,韩国大治,眼下实力可以等同。”
  “君上所言,是单指战力。”庞涓如霹雳般毫不客气地直指威公软肋,“国之实力,并不全在战力,还应涵盖物力和智力。河西之战,秦非胜在战上,而是胜在物力和智力上。公孙鞅变法十年,秦国库充盈,保障有力,加上公孙鞅等人智谋过人,方有大胜。反观魏国,战前修鸿沟,建王宫,伐弱卫,致使财力枯竭,兵员疲惫。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魏王用人不智,终致大败。”
  庞涓所言,齐威公当然心中有数。威公之答,不过是场面话,或是有意抛砖,诱出对手的玉来。听到庞涓一口气讲出这些,威公再也不敢小觑,身子趋前,急切道:“庞子,说下去!”
  “君上,”庞涓侃侃言道,“秦有公孙鞅,国大治。韩有申不害,国大治。赵虽无治,但赵人强悍,且近年并无大战,实力有增无减。唯有魏国,国无能臣,库无储粮,军无斗志,魏王却视而不见,连年穷兵黩武,就像一个病人,已患绝症却不自知,仍在花天酒地,肆意放纵。近日更是大兴土木,搬迁都城,比照周制大建王宫,役民非时不说,更是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君上,今日魏国情势,莫说秦人谋魏,单是韩、赵结盟,魏人即无还手之力。这些君上难道看不到吗?”
  “这……”齐威公额头汗出,掏绢擦拭一下,“寡人略知一二。”
  “君上既知,为何却要冒险与韩、赵翻脸,而与垂死之魏结为盟友?”
  齐威公无言以对,看向辟疆,见他也是两眼大睁,一脸惊愕之色。
  “以庞子之见,寡人该如何应对?”
  “弃魏!”
  “弃魏?”齐威公以手托腮,微闭双目,陷入长考,良久,睁眼道,“适才听闻庞子提到口边肥肉,请问庞子,这块肥肉可是宋国?”
  “以君上之势,宋国不过是一只小虾米而已。”
  将肥腻的宋国视作小虾米,齐国父子尽皆呆了,相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庞涓。
  “请问庞子,”威公直入主题,“这块肥肉不在宋国,又在何处?”
  “魏国!”
  “啊?”齐威公失声惊道,“庞子,你……这是妄言吧。瘦死的骆驼当比马大,魏国虽然逊于往常,但武卒仍在,子民甚众,忠勇之士遍布乡野,即使秦人也不敢妄动,仍要约盟韩、赵,三面图之。”
  “哈哈哈哈。”庞涓爆出一声长笑。
  “庞子是笑寡人吗?”
  “正是。”庞涓敛起笑,拱手应道。
  威公挂不住脸面,冷冷问道:“寡人何处好笑?”
  “笑君上言过其实了!”庞涓沉着应对,“常言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时过境迁,今日之魏已非昔日之魏,魏国是否瘦死的骆驼,身为魏人,草民当比君上更有切身体会。”
  “庞子请讲。”威公倾身向前。
  “魏国内情,”庞涓再次拱手,“一如庞涓方才所述。涓所未述者,军力也。列国所惧,无非是大魏武卒。大魏武卒装备精良、战力超强的不过八万,河西一战,八折去六,余下两万,尽在函谷、河东屯驻,严防秦人,无暇他顾。其余甲士虽众,多是乌合之众,守城御民尚显不力,更不说越野征战了。重要的还不是兵卒,而是治兵之人。龙贾之才,若在齐国,无非是员寻常战将,但在魏国,出龙贾之右者,已是无人。即使这位龙贾,魏王也是弃之不用,以草包公子卬治兵,以佞臣陈轸治政,致使朝中无人,言路不通,仓无积粟,军无战心,贤士他投,众叛亲离。今日之魏已如案上肥肉,盘中珍馐,就看何人下手快了!”
  庞涓一通话说毕,威公、辟疆无不震骇。说实话,他们的目力所及,不过是泗上诸国,即使梦中也未曾打过魏国的主意。然而,在这战国乱世,又有什么不可能呢?秦人一战而得河西七百里,逼魏宫东迁。大魏雄风,果真不再了。如果趁此机会分掉魏国,不但宋国尽在囊中,西出之路也是畅通呢。
  想到这些,威公长吸一气,抱拳道:“庞子之言,果是不同凡响。只是,数十年来,列国虽有争执,但齐、魏一向和睦,寡人与魏罃不多来往,面子却也未失。前番陈轸来使,诚尊寡人为王,寡人已经承诺魏罃,不日即与他相会徐州。君子一言九鼎,寡人德薄,此生却也未曾食言。庞子之言虽善,寡人却是难以奉承。”
  “只要君上有愿,天下未有不可行之事。”
  “庞子有何两全之策?”
  “未来大势,列国必入并王时代。君上德行远胜魏王,魏王可王,君上理该南面而尊。以草民之见,君上也可以遵从承诺,南面称尊,与魏王会徐州相王。魏王争强好胜,会盟之时,必对君上炫耀其宝,君上可当众哂之。”
  “哦?”齐威公大感兴趣,“寡人何以哂之?”
  庞涓沉声应道:“魏王之宝,无非天下奇玩。君上之宝,却是治国贤才。魏雄霸日久,骄气日盛,致使小人塞贤,君耳失聪,先不用公孙鞅,后不听白圭,再不用公孙衍,终有今日之衰。君上却是反之,尊士养士,知人善任,将天下之才尽揽于稷下,更有贤相邹忌、良将田忌、贤大夫田婴等忠臣良将,终有今日之盛。相王之时,君上不妨以人才大宝羞辱魏王。如果魏王肯听君上劝讽,自此重用人才,励精图治,说明魏国尚有振兴之志,君上或可与之结盟。若是魏王恼羞成怒,不听劝讽,魏国亡无日矣。君上非但不可与其结盟,反当先下手为强,莫让大魏被秦、赵、韩三国悉数瓜分。”
  庞涓一席话说完,齐威公连连点头:“嗯,庞子之言,鞭辟入里,切中实务,寡人听之,如闻圣贤呐!”
  庞涓叩道:“君上美誉,草民愧不敢当。”
  “只是,寡人有一事不明,求问庞子。”
  “草民知无不言。”
  “庞子身为魏人,何以不去事魏,反来投奔寡人?”
  “公孙衍弃魏投秦之事,君上可曾听说?”
  威公点头。
  “再问君上,稷下才士不下三千,可都是齐人?古往今来,良禽择木而栖。身为魏民,草民事魏之心早已凉透,这才弃魏至齐,投靠君上。”
  “说得好!”齐威公呵呵笑道,“上天以庞子赐齐,实乃寡人之幸。寡人欲拜庞子为上卿,早晚随侍左右,指点寡人,不知庞子意下如何?”
  庞涓起身拜道:“草民叩请君上收回成命。”
  “哦?”齐威公略吃一惊,“上卿之位,难道还留不住庞子吗?”
  “君上言重了,”庞涓拱手应道,“齐国为大国,君上为贤君,上卿为重爵,庞涓一介草民,仅凭几句话语,便得如此恩宠,纵使九死也不足为报,如何能嫌爵小职微呢?”
  “既然如此,庞子还有何忌?”
  “草民有些私务未了,还请君上宽容。”
  “敢问是何私务?”齐威公探身问道。
  “杀父之仇!”庞涓泣下如雨,“草民世居安邑,先父曾为大周缝人,魏国上大夫陈轸妖言惑乱魏主称王,逼家父缝制王服,家父不从,遭陈轸杀害。三年前草民就立下誓言,必手刃陈轸奸贼,为家父报仇。待草民报过此仇,再来报答君上厚恩。”
  “原来如此,”威公长出一气,连连点头,“庞子既与陈轸有此芥蒂,寡人就不勉强了。来人!”
  内臣应道:“老奴在!”
  “赏庞子黄金一百,轺车一辆。”
  庞涓再拜道:“草民甘冒死罪,再请君上收回成命。”
  “这……”齐威公直盯庞涓,“爵位不受,金子也不受,你叫寡人如何赏你?”
  “草民拦驾死罪,君上不加责罚,就是对草民的最大赏赐。”
  “呵呵呵,”齐威公笑赞道,“庞子是雅士,寡人倒是俗气了!今宵风清月明,寡人预备薄酒一席,特邀庞子共赏明月,可否?”
  庞涓连拜三拜:“能与天下贤君共赏明月,诚为草民此生之愿也。”
  齐威公起身,亲执庞涓之手:“庞子,请!”
  接下来几日,齐威公与邹忌、田忌、田婴等一班重臣详细分析魏国现状与列国情势,觉得庞涓的提议不是不可行。尤其是田忌,连续五年没有大仗了,急不可待地想与大魏武卒一决高下。
  徐州相王之事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此后五日,齐威公诏告天下,在临淄称王,又三日,如约前往泗水边的徐州,与魏惠王会盟相王。
  徐州位于宋国地界,宋国也是这次魏、齐两国的礼让之物。对于两个大国元首会聚自己境内,宋公偃受宠若惊,几乎动用所有国力,将相王诸事安排得极是周全。宋公偃这么主动出于两个原因,一是不知自己是被作为礼品相赠的,二是他自己也有野心,就是欲借齐、魏相王之际,揩油南面而尊。在他看来,既然是相王,只要在场,就都是王了。因而,他也置备下王服王冠,只待相王时穿戴。
  齐威王提前三日赶到,住进泗水旁早已搭起的行辕里。第三日中午,魏人亦至,议定当晚由齐王作东设宴,为魏王洗尘,宋公偃作陪。
  傍黑时分,惠王与上卿陈轸、安国君公子卬一道缓步走近齐国行辕,六十四名齐国乐手坐于辕门之外,阵容庞大,齐奏迎天子之乐。齐威王头戴王冠,与先一步赶到作陪的宋公偃、齐国上大夫田婴、上将军田忌等大步迎出辕门,与惠王见过礼,手牵手步回帐中。宋公偃没敢穿王服,计划在二王酒酣饭饱、志得意满时乘兴提说此事,为相王大礼作个铺垫。
  宴会开始。齐威王、魏惠王并坐于主位,宋公坐于陪位,齐、魏随行大臣各按爵级分坐两侧。各人面前皆置一几案,案上摆满美酒佳肴。
  威王举爵道:“魏王远道而来,田因齐特备薄酒一爵,为魏王洗尘。田因齐先干为敬!”仰头一饮而尽。
  宋公偃与齐国陪臣皆饮。
  侍女倒酒,魏惠王亦举爵道:“齐王顺应天意民心,南面称尊,可喜可贺。魏罃今借齐王甘醇,衷心祝贺齐王,祝贺齐国!”亦扬脖一饮而尽。
  宋公偃与魏国陪臣皆饮。
  齐威王击掌,众乐手奏起齐地雅乐。一曲毕后,齐威王转对惠王,笑问:“请问魏王,齐乐如何?”
  魏惠王脱口应道:“传闻孔子闻齐乐,三月不知肉味,今日信之!”
  齐威王微微一笑,再次击掌,音乐再起,六十四名美女出场,随乐起舞。一曲舞毕,众舞女退场。齐威王再次转向魏王:“请问大王,齐女如何?”
  魏惠王赞美有加:“传闻齐地出美女,今日信之!”
  齐威王爆出一声长笑:“哈哈哈哈——”
  魏惠王莫名其妙,不解地望向齐威王:“请问齐王何以发笑?”
  齐威王又是一阵长笑,笑毕方道:“传闻大王识美而不知乐,田因齐今日信之!”
  当着宋公之面让人奚落,惠王面色微红,强压火气,略略拱手道:“请问齐王,此言何解?”
  齐威王笑应道:“仲尼至齐闻乐三月而不知肉味,确有此事,不过,孔子闻的是《韶》乐,非齐乐也。大王方才所听,才是真正的齐乐,靡靡之音,何能与《韶》乐比肩?田因齐以此揣知大王知美而不识乐。”
  魏惠王细细一想,确是自己未加细审,随口出错,面色极是尴尬,一时却也寻不出合适之语回敬,只好干笑数声作陪。
  齐威王再次举爵:“来来来,田因齐敬大王一爵,为齐、魏两家睦邻友善,干!”举爵饮干。
  在场所有人尽皆举爵饮下。
  侍酒再次斟好,魏惠王亦举爵道:“魏罃回敬齐王,为齐、魏并王天下,干!”一饮而下。
  宋公偃与魏国诸臣也都饮了。
  看到他们饮完,齐威王却将酒爵缓缓放下。田忌等齐臣也都纷纷放下酒爵。
  魏惠王大是惶惑:“请问齐王,为何不饮此爵?”
  齐威王沉声应道:“因为大王所言不实,田因齐不能畅饮!”
  “敢问齐王,”魏惠王又羞又惊,“魏罃所言,何处不实了?”
  “方今天下,并王称尊的有周、楚、魏、齐四国,并不只是齐、魏两家。”
  “这……”魏惠王再度语塞,愈加尴尬,面色涨红,只好再倒一爵,高高举起,“好吧,魏罃就为周、楚、魏、齐并王天下,干!”再次饮尽。
  齐威王及齐国陪臣这才举爵饮了。
  魏惠王连遭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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