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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出书版) 作者:寒川子-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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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王听得真切,回视自己桶中的三条鲤鱼,沉思不语。
  “哟嗬,”公子卬不无讥讽道,“朱司徒难道欲钓北冥之鲲吗?”
  “回安国君的话,”朱威沉声应道,“朱威只敢钓鱼,不敢钓鲲。”
  “请问司徒大人,何人可以钓鲲?”
  “北冥之鲲,当由圣人钓之。此潭之鲲,当由陛下钓之。”
  惠王心中一动,盯住自己的浮漂沉思有顷,转问朱威:“朱爱卿,寡人欲钓此鲲,该如何放钩才是?”
  “回禀陛下,”朱威话中有话,“鲲藏于渊,鱼浮于表。陛下欲钓此鲲,不妨将钩下得深些。”
  “爱卿所言甚是。”惠王重重点头,收起鱼钩,将浮漂上移数尺,换上一块特大的鱼饵,用力甩入潭水深处。
  就在此时,毗人走到。
  惠王眼角瞥到:“人呢?”
  “回陛下,”毗人小声禀道,“老奴去晚一步,殿下已经换过衣服,出宫去了。”
  “出宫?”惠王眉头微皱,“他出宫干什么?”
  “老奴不知。”
  惠王沉思有顷:“去,传他速来!”
  “老奴遵旨!”
  安邑东市,惠施的牛车慢慢驰来,在闹猛处停下。
  惠施不慌不忙地跳下车子,将几辆牛车分别扎好,将几头牛解下来,拴在车辕头上,又在每一头牛前放了一筐干草。之后,惠施从车上取出一块木板,拿出铁钉和锤子,将木板钉在砖墙上。
  木板上面,是他亲手书写的“观物十事”:
  〖一、至大无外,至小无内
  二、深千里,无厚
  三、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四、物方生方死
  五、万物皆同皆异
  六、宇宙无穷亦有穷
  七、今日适越而昔来
  八、连环可解
  九、大地中心在燕之北、越之南
  十、天地一体〗
  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惠施拍拍手,满意地盯视木板一眼,走到木板下,背靠墙壁,席地而坐,眼睑微微闭合。
  在这闹市区,惠施的怪异行为,尤其是那块木牌子,很快引来一大群观众,七嘴八舌地议论不止,不时发出哄笑声。
  有人终于耐不住了,指着木牌,大声问道:“诸位,诸位,这句‘今日适越而昔来’,说的是啥?”
  有人应道:“告诉你吧,说的是,今日你刚刚到达越国,可在昨天,你已经从越国回来了。”
  前者惊道:“这不是瞎说吗?”
  观众再次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不休:
  “你们看,‘连环可解’。谁有连环,拿来让他解解看。”
  “快看哪,‘万物皆同皆异’!要是万物都是一样的,岂不是没有长短粗细、高矮胖瘦了吗?”
  “照他这么说,鸡就不是鸡,是狗;马也不是马,是牛。真是可笑!”
  “唉,此人死读书,这是读出毛病来了。”
  ……
  惠子依旧是双目微闭,端坐不动。
  人群中,羽扇纶巾、一身富家少爷打扮的太子申两眼盯住木牌上的黑字,陷入深思。有顷,太子申抱拳揖道:“这位先生,晚生求教!”
  惠施的眼睛并未完全闭上,因而早已看到此人,见他发问,并不回礼,依然纹丝不动,声音却是中气甚足:“客官请讲!”
  “嗨,大家快看,这个怪人开口说话了!”人群中有人大声嚷道。
  更多观众围拢上来。
  太子申再揖:“先生的观物十事,可有破解?”
  惠施朗声应道:“天地万物,有立自有破;观物十事,有观自有解。”
  “请问先生,”太子申道,“何为‘至大无外,至小无内’?”
  惠施应道:“万物皆同,何分大小?”
  太子申沉思有顷,再次问道:“‘其深千里,无厚’,又作何解?”
  “万物皆同,何有厚薄?”
  太子申又是一番沉思:“‘天与地卑,山与泽同’呢?”
  “万物皆同,何论高低?”
  惠施皆以同一理由回答所有提回,听得太子申如堕雾中,憋得脸色通红:“那——请问先生,您又是如何理解‘物方生方死’呢?”
  惠施依旧答道:“万物皆同,何言生死?”
  太子申深思良久,再次拱手问道:“先生又是如何理解‘万物皆同’呢?”
  “至大无外,千里无厚,天地同卑,生死同时,万物有何异哉?”
  太子申愈加茫然:“先生这样颠来倒去,互为问答,晚生愚笨,当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惠施慢慢睁开眼睛:“这位士子,变化之理原本如此,非惠施饶舌也。”
  “惠施?”太子申打个惊愣,拱手再揖,“先生可是宋国的惠子?”
  惠施这也拱手:“正是在下。”
  太子申正欲再说,一人挤过来,在他耳畔低语数句。
  太子申略怔一下,转身朝惠施拱下手道:“先生,晚生有事,先行一步,他日再来讨教。”
  话音落处,太子申随从来人匆匆走出人群,走向不远处的一辆轺车。
  惠施收回目光,再次闭目。
  小石潭边,魏惠王眼睛大睁,一眨不眨地盯在碧绿潭水中的浮漂上。浮漂静静地浮在水面,随微波起伏。
  魏惠王似乎等得急了,扭头问朱威道:“朱爱卿,此水别是无鲲吧!”
  “回禀陛下,”朱威沉声应道,“钓鲲非同钓鱼。鱼见饵上钩,鲲视情上钩。陛下欲钓此鲲,此鲲亦在观望陛下。”
  “依爱卿看来,”魏惠王这也明白了朱威的深意,“此鲲在观望寡人什么呢?”
  “观望陛下之情。若是陛下真情求鲲,诚意用鲲,此鲲必至。若是陛下只求小鱼小虾,或为一时猎奇,此鲲或将游向他处。”
  “如果真有此鲲,”惠王沉思有顷,郑重说道,“寡人就以相国之位相托,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果能如此,此鲲必至。”
  听到相国二字,公子卬总算明白过来,脸色一沉:“请问司徒,此鲲究竟是何人,明说出来就是,不要在此绕来弯去,净打哑谜。”
  “是啊,”惠王盯住朱威,“朱爱卿,此地并无外人,但说无妨。”
  朱威放下鱼竿,叩拜于地:“陛下诚意相求,微臣就斗胆放言了。微臣以为,此鲲就是公孙衍。”
  “哈哈哈哈,”公子卬放声长笑几声,“司徒大人鲲来鲲去,我道是何大贤,原来又是此人!”
  朱威重叩于地:“陛下——”
  “朱爱卿,”惠王放下鱼竿,缓缓站起身子,“若是此鲲,就留待他日再钓吧!”
  惠王转身走没几步,迎头碰到毗人领着太子申疾步走来。
  见惠王面色不悦,太子申慌忙叩首:“儿臣叩见父王。”
  惠王沉脸问道:“听说你出宫去了?”
  太子申忐忑应道:“回禀父王,儿臣东市去了。”
  “东市?”惠王斜他一眼,“所为何事?”
  “儿臣并无他事,随便逛逛而已。”
  “随便逛逛?”魏惠王气从中来,虎起面孔大声呵责,“自河西陷落之后,寡人日夜忧思国事,恨不能在一日之内重振大魏雄风,收复失地。可你呢?看看你自己,身为太子,却是一无用心,四处浪荡!”
  “儿臣知罪!”
  惠王盯他一眼,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拂袖而去。
  太子申无端遭此呵斥,不知所措地怔在那儿。
  钓鱼台上,看到惠王走远,公子卬这也站起身子,斜盯朱威一眼,将鱼竿“啪”地摔在亭子上,大踏步离去。
  公子卬赶紧驱车驶回,在老家宰陪同下走进府中,远远望见当院跪着一人。
  公子卬扫一眼家宰:“跪者何人?”
  “回禀主公,是陈大人,他在此地跪迎多时了。”
  公子卬急跨大步赶去,边走边叫:“上大夫,你这是为何?”
  陈轸行再拜大礼,朗声说道:“安国君提携大恩,下官万死不足以报!”
  公子卬扶起陈轸:“上大夫快快请起!”携手走进客厅,“上大夫几时从秦国回来的?”
  “下官刚刚回来,这不,回到府上,屁股尚未坐稳,就奔上将军府上来了。”
  两人进厅,分宾主坐下。
  “唉,”公子卬眼望陈轸,长叹一声,“你来得正好,本公子正欲寻你呢!”
  陈轸心里一颤:“怎么,出变故了?”
  “就差一点儿。”
  “请上将军明示。”
  “方才与父王在石潭钓鱼,若不是本公子在场,相国之位只怕已是公孙衍的了。”
  陈轸惊得呆了。
  公孙衍的老宅里,公孙衍正在伏案疾书,案上案下摆放着一堆堆的竹简。
  朱威进来,神色沮丧地坐在他对面。闷坐一会儿,朱威随手拿过一卷:“公孙兄,这些全是你写的?”
  “是呀,”公孙衍指着一堆堆竹简,“《兴魏十策》,就差这一策了。”
  “兴魏十策!”朱威急急翻阅。
  “你都看到了,”论及天下,公孙衍颇是兴奋,“方今天下形势万变,列国奇招频出,朝令夕改,唯有魏国因循守旧,依然在沿用数十年前文侯所订规制,早已不合时宜,流弊甚多。近段时间在下心血忽至,日日参研列国成法,针对魏国时弊,拟就这册《兴魏十策》,恳请朱兄斧正!”
  “斧什么正?”朱威急站起来,“快,快把竹简捆起来,全都给我。”
  “给你?”公孙衍一怔,“你要它们做什么?”
  “拿它们去见陛下。在下要让陛下看看,他陈轸在忙活什么?公孙兄你又在忙活什么?”
  “朱兄,”公孙衍略怔一下,“听你口气,又向陛下推荐在下了?”
  朱威点头。
  公孙衍呆怔有顷,慢慢伸出手来,从朱威手中拿回竹简,长叹一声:“唉,这些竹片,还是留在此地吧!”
  “公孙兄,”朱威急道,“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万不可泄气!”
  “朱兄呀,”公孙衍摇头,“不是泄气不泄气的事。我早说过,我们这个陛下,如果走不到山穷水尽,他是醒不过来的。”
  “陛下那里走不通,在下可以去找殿下。”
  “我说朱兄,”公孙衍冷蔑一笑,目光直射朱威,“在下劝你莫费力气了。安邑城中谁人不知殿下?若是谈论风花雪月、琴棋诗画、天南地北,殿下可以口若悬河。若是谈论国事,只怕说不过三句。”
  “公孙兄,”朱威辩道,“殿下再不济,也是殿下。陛下年逾五旬,虽说依旧身强体壮,可毕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孝公突然驾崩,陛下或有感触。今日钓鱼,殿下未至,陛下极是不悦,使内宰四处寻他。可以看出,陛下是在有意栽培殿下,让他走到正路上来。”
  公孙衍显然无法抵御此话,略一沉思,抬头问道:“讲吧,朱兄意欲何为?”
  “在下欲将《兴魏十策》呈送殿下,看看殿下是何说辞。”
  公孙衍略想一下,从正在写的竹简里随意抽出一片:“就给他这片吧。”
  朱威一怔:“就这一片?”
  公孙衍嘿然一笑:“要是他看得懂,有此一片也就够了;要是他看不懂,纵使给他一捆,也是无用。”
  太阳西下,夜幕降临,街上行人越来越少了。
  安邑东市里,惠施收拾牛车,正要寻个地方安歇,一辆马车驶来,在他面前戛然而止。车上跳下一人,朝惠施深揖一礼:“先生可是从宋国来的惠子?”
  “正是在下。您是——”
  “在下是东宫内宰。”
  惠施还过一礼:“惠施见过内宰。”
  “在下奉殿下旨意,特来相邀先生!”
  “既是殿下所请,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内宰吩咐随员:“你们先将先生的牛车赶至馆驿,寻处安顿了。”转对惠施,“先生,请!”
  东宫位于王宫一侧,在安邑城中,论显赫,仅次于王宫。车马驶至,远远望到太子申早已候在殿外亲迎。见面礼毕,太子申携了惠施之手,径至厅中。
  是夜,二人秉烛夜谈,从“观物十事”谈起,就名实之论到万物同异,越谈越是投缘,竟是通宵未眠。
  眼见天色大亮,太子申、惠施却毫无倦意,移步于后花园。早有侍女端来凉水,二人擦把脸,吃过早点,在凉亭中坐下,正要接着叙话,内宰赶来,禀道:“启禀殿下,司徒府朱大人求见!”
  太子申皱下眉头:“本宫正在会客,让他改日再来。”
  内宰应过,走出花园,径至前厅,满脸堆笑地对朱威揖道:“朱大人,殿下正在会客,您有什么事儿,吩咐在下就是。”
  朱威不肯相让,拱手道:“此事非同小可,在下必须面奏殿下,烦请宰辅再去通报。”
  内宰再走进去,不一会儿,太子申沉着脸急急走来。
  朱威伏地叩道:“微臣叩见殿下!”
  “朱司徒请起!”太子申在位上坐下,“听说司徒有事欲见本宫?”
  朱威起身,在客位坐下:“殿下记得昨日之事否?”
  “记得。”太子申心中一凛,“为这事儿,本宫一直在纳闷儿。司徒可知父王所为何事?”
  “陛下欲请殿下钓鱼!”
  “钓鱼?”太子申大是诧异,“钓鱼就是钓鱼,父王何以雷霆震怒呢?”
  “殿下可知陛下欲钓何鱼?”
  太子申摇头。
  “陛下欲钓水中之鲲。”
  “朱司徒打什么哑谜呀,”太子申皱眉了,“本宫是越听越糊涂呖。什么水中之鲲?”
  “就是未来国相。”朱威点明话题,“陛下明为钓鱼,实为商讨由何人继任大魏相国。”
  “谁做相国,”太子申不耐烦起来,“由父王决定就是,怎会扯在本宫身上?”
  “陛下若是能够决定,何需待到今日?”
  “这……司徒有何见教?”
  “安国君一心推举上大夫陈轸为相,微臣以为不妥。陈轸是何德行,殿下心中明白。若是此人为相,大魏亡无日矣!”
  “以司徒之见,当以何人为相?”
  “公孙衍!”
  “若是此说,”太子申淡淡说道,“司徒何不直接奏明父王,荐他就是?”
  “唉,”朱威轻叹一声,“微臣已经举荐多次,可陛下——”
  “司徒之意是——”
  “微臣思来想去,唯有求助于殿下。殿下,公孙衍之才,堪比秦之商鞅啊!”
  “司徒既已举荐过,本宫也就爱莫能助了。司徒大人若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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