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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拉利斯星 作者:[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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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我不足要冒犯你,当我没说吧,不过我仍然觉得你在玩掩耳盗铃的把戏——而且是一个更为危险的版本。你既在欺骗自己,也在欺骗她;你所做的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会有结果的。保持中微子场稳定的必要条件,你知道吗?” 
  “不知道。可你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不错。我们只知道,不稳定是这种中微子结构的固有属性,只有靠源源不断的能量输入,才能维持其稳定。这是萨托雷斯告诉我的。这种能量创造出一个旋转的稳定磁场。现在的问题是,这种能量是来自‘访客’身体外部,还是内部自动产生?你明白其中的区别吗?” 
  “明白。如果来自外部,那她——” 
  斯诺接着我的话,继续说下去:“一旦离开索拉利斯,整个结构将自动解体。当然,这仅仅是理论,不过你马上就可以验证了——你都已经做好实验准备了嘛。我指的是你发射上去的那艘飞船,还在轨道匕运行呢。,我利用空闲时间,计算过它的轨道。你可以乘飞船上天,截住它,看看里面的乘客是否安然无恙——” 
  “你疯啦?”我冲他大叫起来。 
  “你以为我疯了吗?那把飞船收回来看看怎样?没问题,它是遥控的。我们可以让它脱离轨道,然后——” 
  “闭嘴!” 
  “这样也不行么?那还有一个办法,更简单,不需要收回飞船,打个卫星电话就行了。她要是还活着,她会回答,还会——” 
  “氧气早用完好几天了。” 
  “她可能不需要氧气。试试吧?” 
  “斯诺——斯诺——”我喃喃地哀求道。 
  他生气地模仿着我的腔调说道:“凯文——凯文——想一想,稍微想一想:你是不是人?你要取悦于准?你想搭救谁?你自己?还是她?哪一个版本的她?这一个,还是那一个?你没有勇气同时面对两个吧?当然,你还没有考虑透彻。让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们的处境,已经超越道德伦理的范畴。” 
  沙沙声再次传来,这一次好像在用指甲抓墙。可是,我突然漠然麻木起来。我只看见自己,看见瑞亚;我们俩,咫尺天涯,好像把单远镜倒过来看东西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细微,可笑,毫无意义。 
  “那么,你要我怎么办?再发射一艘飞船?明天她照样回来。还有后天,后天的后天。你要这样延续到猴年马月?既然她要回来,除掉她又有什么用?这对我,对你,对萨托雷斯,对整个基地,又有什么用?!” 
  “没用。我的建议是:带她离开。你可以见证变形的全过程。几分钟以后,你就可以看到——” 
  “什么?怪物,魔鬼?” 
  “不,你将看到她死去,就这样。别以为她们长生不老——我保证,她们会死去的。然后你怎么办呢?回来……找你的新样本?”说完,他看着我,得意洋洋,一脸嘲笑。 
  “够啦!”我攥着拳头,大吼起来。 
  “啊,你道我不会大叫大嚷?瞧瞧,我还没有说到正题呢。我给你几个办法,你聊以自娱吧。比方说,你可以用棍子鞭打大海一顿。你让自己认为,一旦把她——”说着,斯诺抬头看着想像中的飞船,做了个挥手道别的手势,“——那样,你就是个叛徒;一旦把她留在身边,你就是个君子。可是,你想怒吼的时候却赔着笑脸,气得想以头撞墙的时候却装出欢天喜地的样子,难道这样就不是叛徒了吗?如果什么都不能扮,只能扮叛徒了,又怎样?你会怎样?把气全撒在斯诺这杂种身上,因为一切都是他惹的祸,是吗?总之,凯文,你妄图通过装白痴,来回避自己的麻烦!” 
  “你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爱这个姑娘。” 
  “你是指,爱她的记忆?” 
  “不,她本人。我给你讲过她的所作所为。有多少‘真’人有如此大的勇气?” 
  “这么说,你承认——” 
  “不要吹毛求疵。” 
  “好。就是说,她爱你;你呢,也想爱她——爱与想爱,可不是一回事。” 
  “你错了。” 
  “对不起,凯文,这可都是你说的。你不爱她,又爱她。她愿意为你牺牲生命,你也一样。很感人,很伟大,怎么说都不为过,可这不是谈情说爱的去处——你找错地方了。还不明白吗?你是不愿明白。你在绕圈子,满足一个我们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大魔头的好奇心;而她,恰是那魔头的一个侧面,一个短暂的现形。她一旦——你一旦为一个魔女缠住,被搞得晕头转向,就再也不愿把她赶走了,是吗?” 
  “我想是的。” 
  “很好,这就说明,她为什么没可能是个魔女!你感觉你的手被缚住了,是吗?对了,是被缚住了!”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图书室里多如牛毛的理论堆上,再加上一条而已。让我安静一会儿,斯诺。她是——不,我什么也不说了。” 
  “随你的便。不过你要记住,她只是一面镜子,反照你的大脑的一部分。如果她美丽,那是因为你记忆里的形象美丽。你提供了模子。你从哪里出发,你终将回到哪里。记住这一点。” 
  “那你究竟希望我怎么做?把她送走?可理由呢,我问过你,你又不回答。” 
  “我这就告诉你。这次谈话是你要求的,不是我。我不管你的闲事,我不告诉你该千什么,不该干什么。即使我有这权利,我也不会的。你来这里,是你自愿的,你把一切抖露出来,也是你自愿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了拿掉你背上的重负——让我把活说完——我让你自己找出路。但你要的与这正好相反。如果我拦你的路,你就会和我斗,和一个有形的实体斗,和一个像你一样的血气汉子斗。如果我不给你斗的口实,你还会和我吵,甚至和你自己吵。有一点,你还没有说出来,即一旦她突然消失了,你会因此悲伤而死的——得了,得了,我都听烦了!” 
  我无力地反驳说:“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我打算和她一起离开索拉利斯。我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我还是刚才那句话。”斯诺耸耸肩,说道,“现在我告诉你我的意见,是因为我发现你脱离现实了。你走得越远,摔得越重。明天上午九点,你能来见萨托雷斯吗?” 
  “萨托雷斯?我还以为他谁都不见呢。你不是说,你和他连电话都联系不上吗?” 
  “他好像找到什么办法了。我和他从不讨论私人问题,和你算是例外。明天早上来,好吗?” 
  “好吧。”我应道。 
  这时,我注意到,斯诺的一只手放在铁柜子里。那柜门半开多久了?可能有一会儿了,可就是在我们争论最激烈的时候,我也没见他的手有什么不自然。现在看起来,他好像在藏什么东西,抑或正抓住什么人的手。 
  我舔了舔嘴唇,说:“斯诺,你干什么一一” 
  “你该走了。”他平静地说。 
  我轻轻关上门出来,把最后一抹夕阳关在了屋里。 
  瑞亚在几步之外,猫腰靠在走廊的墙边,一见我,立即跳起来,说:“看见了吗?我成功了,凯。我感觉好多了一—也许以后会越来越容易——” 
  “是的,那是自然……”我心不在焉地应道。 
  我们回到自己的住处。我心里还想着那个铁柜子,以及藏在里面的东西,也许它监听了整个谈话。我紧紧咬着牙关,直咬得痛,于是不自觉地用手背拂了拂面颊。多么愚蠢的会面!有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还有明天早上的会…… 
  一阵恐惧陡然袭来,我不觉浑身战栗。我的脑电波图,我的大脑的工作模式的完全记录,就要以射线的形式发送给大海了。斯诺说什么来着?——如果瑞亚离去,我会非常痛苦吗?脑电波图记录下了神经活动的完备过程,意识的,无意识的。如果我想她消失,她就会消失么?我会想要除掉她么?到那时会因她行将毁灭而惊骇么?我要为自己的无意识负责任么?如果我不负责,就没有人负责了。我竟答应让他们这样千,真是愚蠢!显然,在我的脑电波罔被发送前,我可以审查它;可我不能破译,又如何审查?没人能破译,专家也只能识别神经活动的总体趋向。例如,他们只能说,对象在思考数学问题,但不能具体指明该数学问题的前提与条件。他们声称,他们只能捕捉到一般性特征,因为脑电波图不能区分同时发生的脉冲流,只有一部分具有所谓的“心理对应点”;而且他们拒绝冒着风险,直截了当地评论无意识活动。因此,怎么可能企望他们破译那些或多或少被压缩了的记忆密码呢? 
  那么,我为什么如此害怕呢?那天早上,我就告诉过瑞亚,实验可能不成功。如果人类神经专家不能破译脑电波图记录的信息,外星生命体又有多大把握成功破译呢…… 
  然而,在我无知觉的情况下,那东西悄然而至,渗入我的大脑,扫描我的记忆,暴露我的致命弱点。这是事实,不可否认。它无需任何辅助工具,也无需射线传播,便潜入铁甲层层的基地,将我定位,然后带着战利品消失…… 
  “凯?”瑞亚在轻声呼唤。 
  我站在窗前,漫无目的地看着外面,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高高的天上飘着一层薄云,在落日余辉的映照下,闪着银光。星斗已开始朦胧闪现。 
  如果实验的结果是,瑞亚消失了,那便意味着我要她消失,即我杀了她。不,我不去见萨托雷斯。他们不能逼我配合。但我又不能将真相告诉他们,我只能掩饰,撒谎,并一直骗下去……因为我的脑子里有思想、念头和不纯的希望,因为我是一个不自觉的凶手。人类飞向太空,去寻找新的世界,新的文明,却把自己的大脑尘封起来,不去探索那座密室暗道构成的复杂迷宫,不去发现自家门后藏着的秘密。我,会出于并不存在的羞耻,或因缺乏应有的勇气,而抛弃瑞亚吗? 
  “凯。”瑞亚唤道,声音愈发温柔。 
  她站在我身边,紧靠着我,我却假装没听见。那一刻,我只想把自己隔离起来。我什么问题也没解决,什么决定也没做出。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仰望夜空出神,脑子里一片空白。 
  夜色深沉,寒星点点。那幽灵鬼火般的星辰,同样也照耀着地球么?我确信,我已越过了某个界限。我拒绝承认自己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一种难以排遣的漠然之情吞噬着我,使我浑身没劲,连鄙视自己都没劲。      
《索拉利斯星》作者:'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            
第十一章 思想如海    
  “凯,还在想实验的事吗?” 
  她的声音,让我一惊:原来我一直睁着眼,在黑暗中躺了数小时,不曾入睡。我听不到她的鼻息,忘了她的存在,只一味放纵思绪,浮想联翩,随波逐流,任尔东西。那白日梦中的景象,实在诱人,它使我超越了现实的束缚及其意义。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你的呼吸,醒时一个样,睡时就是另一个样了。”她轻声说道,语含歉意,“不该打岔你——不愿说就不说呗。” 
  “有什么不愿对你说的?你说对了,我在想实验。” 
  “他们想取得什么样的目的?” 
  “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一个,或许一堆。什么‘脑电波行动’?那叫‘绝望行动’。真的,我们当中,应该有人勇敢地站出来,阻止这项实验.承担相应责任。然而,多数人却认为,这种勇气是懦弱的标志,是倒退的第一步,是人类对未知与不可知事物的可耻投降。”我顿了顿,气不打一处来,“你还不能说他们没有理南,他们振振有词地声称,即使与海洋沟通的计划不能实现,我们对海洋原生质的研究,也没有白费时间,我们最终会把秘密揭开。他们也深知,这是在自欺欺人。对海洋的研究,如在一个图书室里徒劳求索,书里全是不可解的密码语言,惟一熟知的只有那个花花绿绿的封面!” 
  “有过类似的行星吗?” 
  “不可能有的。索拉利斯是我们发现的惟一的一颗。它非常独特,不属于任何一类,完全不同于地球。地球是最普遍广泛的一类——不过是宇宙中的一块石头罢了!我们常自负于这种普遍性,以为我们将无所不往,于是,我们充满自信,飞向天空,探索新世界,坚信我们无往不胜。我们怎么与新世界打交道呢?——统治它们,或被它们统治!我们的脑子就这么简单,可怜!这是无谓的浪费……” 
  我从床上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药箱,手指触到一个大药瓶,仔细摸摸,是装安眠药片的,然后转身说道:“亲爱的,我要睡觉了。”天花板上,通风口呼呼直响,“我必须睡一点觉了……” 
  早晨,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了许多,实验一事也显得不那么要紧了。我都不明白,昨天为什么能够把做脑电波图看得那么严重,带瑞亚去实验室也不再让我那么烦心了。她虽努力克制,可只要我不在她的视线内,不出五分钟,她就受不了,所以我不再测验她了。不过她却准备好被锁起来,可我没锁,叫上她,我还建议她带本书去读。 
  到实验室一看,那里的情形让我感到特别好奇。宽大的屋子,蓝白的墙壁,乍一看没什么异样,可仔细一瞧,才发现架子上、柜子里那些玻璃器皿都不见了,门上的玻璃,有的出现大片的星形裂纹,有的根本就不见了。一切迹象都表明,这里刚有过激烈的打斗,然后有人把狼藉的现场收拾过了,而且收拾得彻底、干净。 
  斯诺正埋头调试脑电波图成像仪,看见瑞亚,一点不惊讶,表现得很有礼貌,对她点了点头。 
  我躺下,斯诺用棉签蘸了些盐水,擦拭着我的额头和太阳穴。这时,一道小门开了,萨托雷斯从一问昏暗的屋里——那是暗室——走了出来。他穿着白大褂,外面还披了一件长至脚踝的黑色防辐射外套。,他对我们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一副高高在上、神气活现的样子,全不把人放在眼里。其实,要是在地球上,斯诺和我也算是某个知名研究院的研究员。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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