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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自己 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全本]-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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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杜阿,日子到了。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你也一样吧?”
  “什么日子?”杜阿就是这样,顽固地拒绝了解。
  在她的观念体系中,只要不去了解,那么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她从来不曾彻底改掉这个习惯。奥登说所有情者都是这样。说这话的时候他又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口气,表明他又一次陶醉在身为理者的感觉当中了。)她的抚育者说:“我要去了,我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而她却无言以对。
  他说:“你还要通知他们两个。”
  “为什么?”杜阿不服气地反问,她的身形开始扩散,边缘也越来越模糊,几乎要消散了。她赌气地想,就这样消散算了。当然,她做不到。过了一阵,痛楚将她从扩散状态拉了回来,身形又开始重新聚拢。她的抚育者默默地站在一旁,甚至没有责备她一句,告诉她要是被别人看见会有多丢脸。
  她说:“他们才不会关心呢!”说完后她马上后悔了,她意识到这话会伤害父亲。他一直还把他们两个叫做“小左”和“小右”。可是如今“小左”已经完全投身于他那些所谓的学问之中,而“小右”只知道整天念叨着组成一个家庭——那种由理者、情者和抚育者组成的家庭,也是所有人的归宿。杜阿是三个当中惟一还觉得自己很小的,当然,她的确是最小的。情者总是这样的,那两个则完全不同。
  她的抚育者只是说;“不管怎样,你都要去告诉他们。”
  她不想去。她和他们之间关系很疏远,其实他们小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他们身体上的区别还没有那么明显,混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来,理者也好,抚育者也好,情者也好,三个人都一样。他们总是形影不离,整天纠缠在一起,追逐嬉闹。
  没有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在大人眼中,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可是到了后来,兄弟们开始长得越来越粗壮,越来越严肃,继而越来越疏远。当她向父亲抱怨时,他只会温和地说:“你们都长大了,杜阿。”
  她不想听,不愿意接受。可是事实上,她的理者哥哥已经真的一天天疏远自己,只会跟她说:“别来烦我,没工夫跟你玩。”而抚育者哥哥已经整日不苟言笑,变得忧郁而沉默。那时候,她十分困惑,而父亲始终没能给她一个明确的解释。每次她问起这个问题,他只会照本宣科地回答:“一个是理者,另一个是抚育者,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长大。”
  她可不喜欢他们的方式,他们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只有她除外。于是她便去找其他的小情者们。她们都对自己的兄弟有同样的抱怨,都在谈论着组成家庭的事,都喜欢在阳光中伸展躯体进食。她们彼此越来越相似,每天都在说着同样的事。
  渐渐的,她开始憎恶她们。一有机会她就远离群体,独来独往。于是大家也开始疏远她,在背后叫她“左情者”。  (被人这样叫,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每当她想到这个词,她总会清晰地记起那种细碎的声音如何在自己身后徘徊,挥之不去。她们知道,这样足以使她伤心不已。)不过无论如何,父亲对她的关爱始终如一,即使他知道所有人都在背后取笑她。他总是尽其所能地保护她,尽管他的方式总是那么笨拙。有时候,他会一直跟着她到地面上去,尽管他自己非常讨厌那个地方。他只是想保护她,害怕她受到伤害。
  有一次,她偶然遇到他在跟长老交谈。要知道一个抚育者几乎永远没有机会跟长老说话。尽管她还小,这个道理她也非常清楚。长老只跟理者说话。
  她被吓坏了,赶忙悄悄溜走。可是在她走远之前,还是听到父亲说:“我把她照顾得很好,尊敬的长老。”
  是不是长老问起了她的事?难道她的古怪脾气传到长老那里去了?可是父亲的口气中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即使面对长老,他也敢于直述对女儿的关爱。想到这一点,杜阿心中充满自豪。
  可是现在,他却要离开了。杜阿曾梦想过无数次的那种完全独立的生活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触手可及的无尽孤独。她说:“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走不可?”
  “我必须走,我的孩子。”
  是的,他必须走。她心里清楚。所有人,或早或晚,终归要逝去。将来会有一天,她自己也会叹口气,说:“我必须走。”
  他说:“你的理者父亲已经决定了,我们这个家都要听他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听他的?”她几乎从未见过她的理者父亲和她的母亲。对她而言,他们毫无意义。只有她的抚育者,她的抚育者父亲,她的爸爸,才是这个家的全部。他就站在那里,轮廓平直。他不像理者那样全身弯角光滑,弧度优美;也不像情者那样充满颤抖似的波纹。不用他开口,她就能猜出他要说什么。
  她知道他接下来会说:“面对一个小情者,我解释不清楚。”
  果然如此。
  杜阿感到心中的悲伤难以抑止,情不自禁地说:“可是我会想你的,爸爸。我知道,你一直以为我不关心你,一直以为我讨厌你管着我。可是你知道吗,我情愿你永远在我身边,管着我,不让做这不让做那,也不愿永远失去你。”
  爸爸只是站在那里,他不知道如何平抚女儿奔涌的情感。他只能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来。这个动作对他而言并不轻松,可是他还是伸出自己颤抖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柔。
  杜阿轻轻叫道:“噢,爸爸。”她也伸出手来,在她触手的遮盖下,父亲的手朦胧隐约,微光闪烁。她是很小心地不让他们的手彼此碰到,她知道这样会让父亲很尴尬。
  父亲抽回手来,她一下子手中空空。他说:“记住,有困难的时候去找长老,杜阿。他们会帮你。
  我……我现在要走了。”
  他走了,从此再未出现。
  现在,杜阿静静地坐在那里,在夕阳中回忆往昔。
  她忽然想到,过不了多久崔特就会发觉她又溜走了,又会去奥登那里唠唠叨叨。
  而奥登又会给她上课,讲那些责任之类的废话。
  她才不在乎呢。








第二章 奥登(1)

  奥登已经感应到杜阿又溜到地面上去了。并没有刻意去想,但他还是感应到了她所在的方向,甚至连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了然于胸。如果硬要自己不去想,他肯定会觉得不舒服。因为在这些年来,这种感应已经融在他的潜意识之中,浑然一体,不可分离。在不知不觉间,他会在头脑中搜集她的信息,至于动机缘由,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好像事情本应如此。随着岁月的流逝,他自然而然地具备了这个本领。
  崔特的感应力也没有消失,但是他的能力渐渐固化在了孩子们那边。当然,这种转变非常有益,但同时抚育者在家庭中也变得越来越固定,越来越简单。说好听点,也可以说是越来越重要。而理者却要复杂得多……
  想到这里,奥登感到些许满足,满足中却又夹杂了一丝莫名的悲哀。
  其实,家里真正的难题还是杜阿。她总是那么特立独行,跟其他情者是那么不同。这事使崔特深受打击,饱经困扰,也使他越发地口齿笨拙。对于这个问题,奥登也会感到困扰,但他同时也深切地体会到杜阿所带来的欢乐,她仿佛有无穷的魔力,给大家带来数不清的乐趣。他们不能离开彼此,只有在一起的时候才存在欢乐。相对这种欢乐,她偶尔带来的小麻烦简直就微不足道了。
  或许杜阿独立的性情也不是什么怪事,事情或许本应如此。长老们对她还颇有兴趣——一般而言,长老们只对理者有兴趣。想到这里,奥登不免有点自豪;他的家庭是那么卓尔不凡,连情者都值得长老们另眼相看。
  一切都一如所想,一如所料。当你深入地底,你会想到下面就是岩床,不出所料,你触摸到了岩床。有时候他会设想逝去的那一天,逝去本身必然正是他心中所愿。长老们就是这么说的,对所有的理者,他们都这么说。但是他们同时还说,逝去的确切时间并不能由他人告知,这个时间就在你自己心中,确切无误。
  “到时候你会告诉自己的。”罗斯腾曾经这么说——言语清晰,语气耐心,这正是长老的口气,好像他们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让普通人听懂他们的话,“告诉你自己为什么要逝去,然后你便会逝去,你的家庭也会随你而去。”
  那时,奥登回答:“我不敢说我一定会乐于逝去,尊敬的长老。我还有那么多东西要学。”
  “当然,亲爱的理者。现在还不到时候,你当然会这么想。”
  奥登心想:“既然我永远都觉得学无止境,那我怎么会在某天希望逝去呢?”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他确信那一天终将会来,到时候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他向下看着自己的身体,差一点忘了自己的感应能力,几乎要伸出一只眼睛来看——即使在最理智最成熟的理者心中,也还是难免有些孩子气的冲动。他并不需要用眼睛。单凭自己的感应力,他就可以完全了解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自己身体坚实,漂亮,轮廓清晰,边缘圆滑,呈现出完美的卵形弧度。
  他的身体不像杜阿那样闪着诱人的奇异微光,也不像崔特那想踏实而稳固。他爱他们两个,但是却不愿意把自己的身体换作其中任何一个。思想也是一样。当然,他永远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他不会做任何伤害自己伴侣的事。但在内心深处,他无时无刻不为自己身为理者而庆幸,这使他不必像崔特那样头脑简单,也不像杜阿那样思想古怪(这一点甚至更要命)。他猜想,他们两个甚至根本没感到自己的无知。
  他又感应到远处的杜阿了,这次他主动弱化了这种感应。他觉得自己这时不需要她。这并不是说他对她的爱减弱了,只说明了他对其他东西有更强烈的追求。这是一个理者走向成熟的必然,他的意识和精力要投向更深邃的问题。那些问题他只能独自求索,或者跟长老一起探讨。
  他越来越习惯于跟长老们在一起。在他看来,这是必然的,因为他是一个理者,而从某种意义上说,长老们是“高级理者”。  (他曾经把这话告诉罗斯腾,那是跟他最亲近的长老。有时他模模糊糊地感到,他是长老里最年轻的一个。罗斯腾好像被逗乐了,但什么都没说。不过这至少表明他并不反对这个提法。)奥登最早的记忆总是跟长老们联系在一起。他的抚育者父亲越来越把心思花在最小的孩子上,那个小情者。这是他的天性。等到他们自己的小女儿出生以后(如果真有的话),崔特也会这么做。  (奥登能从崔特身上看出这一点。为了生不下女儿这件事,崔特一直对杜阿抱怨个不停。)但这也不是坏事。在他的抚育者父亲忙于其他孩子时,奥登可以早早开始接受教育。他失去了身为孩子的乐趣,但早在与崔特会面之前,他就学到了大量知识。
  他永远忘不了那次会面的情形。即使是度过了半生以后的今天,一闭上眼,当时的情形便历历在目。在那以前,他也不是没见过同龄的小抚育者,但他们都是孩子,远远没到抚养自己后代、成为真正抚育者的年纪,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迟钝。小时候,奥登也曾跟自己的抚育者兄弟一起玩耍,那时他曾惊恐地发现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可忽视的智力差异(即使是这么多年以后回望,他也能清晰地记起,差异从那时起就存在了)。他也曾朦胧地意识到抚育者在家庭中的地位。尽管还是个孩子,他也已经听到了一点关于交媾的传言。
  当崔特第一次出现之时,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奥登的生活彻底改变了。他第一次感到了内心深处涌动的暖流,第一次感到在这世上有些事情让他无比渴望,而这些事情与理性、与思考毫无关系。即使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这个发现给他带来的那种漫无边际的困惑。
  当然,崔特倒是一点也不困惑。抚育者从来不会为三者之间的事困惑,情者也差不多从没有这方面的困扰。理者,只有理者才会为此烦恼。
  “想得太多了吧。”当奥登向一位长老倾诉的时候,长老只是这样回答。奥登对这个答案显然并不满意。思考从来都是不嫌多的。
  当他们初遇的时候,崔特还非常年轻,满身孩子气,对自己的笨拙一无所知。所以,他对相逢的反应几乎简单到了可笑的地步。他的身体轮廓一下子变得朦胧起来。
  奥登有些犹豫地问道:“我……我以前见过你吗?”
  崔特回答:“我没来过这儿。我是被叫来的。”
  这时候他们都明白了。这次会面是预先安排好的,一定是有些人(奥登一开始以为是某些抚育者,后来想到应该是长老们)觉得他们彼此适合。事实证明,这个判断非常英明。
  当然,合适并不是说他们智力相若。奥登对知识有一种近乎疯狂的饥渴,这种饥渴足以使他可以忘却除家庭以外的一切:而崔特却连学习这个概念都不甚明了。
  他学不学都是无所谓的事,因为他终其一生所需要知道的东西完全用不着后天的学习。从此以后,奥登不再只是沉迷于对天地星辰的探索,生命本原的追求,或者醉心于揭示宇宙无穷无尽的奥秘。崔特已经进入了他的生活,他喜欢整天对崔特侃侃而谈。
  崔特总是一言不发地听着,明显听不懂,不过倒是很有耐心;而奥登也是,明知道对方听不懂,却还是兴致勃勃地讲个不停。
  迈出第一步的仍旧是崔特,与生俱来的欲望驱使着他做出改变。那天,在用过正餐以后,奥登还在没完没了地讲述当天学到的新知识。(理者和抚育者体质更粗壮,进食也快很多,在阳光中一次穿行便完成了这个过程;而情者们一浸在阳光中就要拖到一个小时以上,身体反复蜷曲又伸展,好像只是为了故意拖延进食的时间。)奥登向来对情者们视而不见,他只喜欢这种兴高采烈的高谈阔论。而崔特则日复一日地盯着她们,看上去情绪波动得厉害。
  突然,他向奥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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