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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by ciel mu(一-三部)-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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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凰授冠之日,神武侯替他插上的是顶镶了翠玉的压发迭金冠,从此后便成为太子的常用配饰,直到元凰登基时候方才除下。金冠是请大内工匠特制而成,以一枚翡翠玉玦为中心,向左右伸展出去,上部精雕细琢成蝶翅的形状,在两边吊有玛瑙环佩,正垂到元凰耳廓上方,下部则用寥寥数刀刻出江水滔滔翻卷之势,从正面看去又好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金凤,沉稳之中蕴有灵动,逸秀之下暗藏澎湃,正合元凰的太子身份,又兼有刚柔并济的天子威仪。元凰换梳了头发,再加上这顶金冠,最初几日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不甚习惯。长孙太后喜欢他成人后的打扮,说他好像先皇当年的样子,二舅长孙佑达也同大姐一样,拼命夸他越来越像是个皇帝。元凰此次出行,在皇家而言算是微服简装,在进城送货的农户看来,则无疑仍是个惹眼的富贵公子。他们好奇地抬起盖在草帽下的眼睛,打量队伍中间衣着锦绣意气风发的少年,暗自猜测他是哪位官家刚长成的公子哥儿。皇城的百姓们更是早听到风声,知道太子今日出城游访,就连深居的少女们都早早起来梳妆得当,偷偷销开闺房窗户,想要在马蹄踏过的时候一睹太子风采。
  那时候清晨的太阳才刚刚升起,还没来得及熏散昨夜空气里遗留下来的露汽。早市还没开幕,听不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音。皇城春天的风很是细腻,好像用来编织睡袍的江南丝绸,若有若无地存在着。元凰注意到马队经过街道时候造成的小小骚动,于是像合格的君王那样温和的对着仰视他的人们点头微笑。快要出城的时候,他在马上回过头去,以寻常百姓的角度从远处眺望矗立在城市中心的皇宫,突然间觉得它是如此安静威严,甚至充满了威慑,全没有了往日他熟悉的纷闹嘈杂。
  北辰胤如约在城门外等候。他立在马侧,只带了包括弄潮生在内的数个随从,在太子到来的时候微微俯身行礼。元凰不喜欢他公事公办的客套,赶紧跳下马来叫了声三皇叔,又不满似的说道,三皇叔从小看我长大,何必如此生分的行礼。
  北辰胤说太子已经长大,同原先还是孩子的时候自然不同,礼仪再也疏废不得。元凰没得反驳,又说了一句不必如此,便准备同北辰胤一道启程。弄潮生替北辰胤牵住马,自己却仍旧立在一旁。元凰见了奇怪,问道:“你不一起去么?”
  弄潮生沉默着没有答话,倒是北辰胤替他应道:“按太后的意思,此次只带宫内禁卫出去。她是知晓太子不熟悉我府内侍卫,因而替太子着想。”
  元凰瞬时间为母后的多心而感到惭愧,仿佛他也应当为此承担责任。倘若他有权更改母后的决定,一定会允许弄潮生的同行,如今却只能无言接受北辰胤的退让。北辰胤好像并不介意,同元凰说句“我们走吧”,便接过弄潮生手里的马缰。弄潮生向元凰行了个告退的大礼,又向北辰胤低声告道:“王爷一路小心。”
  北辰胤没有答话,只微微顿首便拉转了马头。元凰知道弄潮生跟随北辰胤多年,在战场上共同经历过数次生死,他于是体味出三皇叔的简单动作里有一种无需用语言表示的默契同信任,将皇城的一切可能变故应对都暂时移交给这个有着秀气脸孔的王府侍卫统领。这种默契在过往年月中沉淀而成,而并非是建立在某种特定感情之上的一夕而蹴。元凰在认识到这一点之后,便觉得有些丧气,他想自己纵然能同三皇叔朝夕相处,也终究相隔了二十年的岁月,一辈子都不可能像太傅或者弄潮生那样了解眼前的男人。而后他又记起母后常常会在他谈论三皇叔的时候突然苦笑起来,然后叹息着说道:“三皇叔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除你父皇之外,这天下又还有谁能够明白呢。”
  
  离开皇城的日子依旧平淡,没有元凰意想中的激动精彩。太子出游全按照事先排定的行程,全没有意外同随兴,连中午换个地方用膳,都要早一日通知下去。沿途各地接到上面的消息,一早便着手准备,起居膳食,文房车马,样样马虎不得——且不说太子是否像传闻中的那般温良和善,随行的三王爷便绝不是好相与的主儿,若是不小心出了纰漏,摘掉顶戴事小,人头落地便是事大。各地一丝不苟地安排,再加上北辰胤数年管理内务,同地方主事官员或多或少都有过交往,知道如何替元凰打点妥当。元凰一路行来,见到的多是政治清明,黎民安居,偶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教他捉住了,他也懂得为政为君之道,随口议论两句也便算了。
  这些事情若是让楚华容知晓,必定骂他官官相护;若是让江修知道,也难免劝他颁道皇命去惩恶扬善,只是元凰虽然同样有着一颗容不下沙子的清明的心,却更有着居上位者的理智头脑,懂得着眼大局而不是纠缠于细枝末节。玉阶飞在很早之前便同他说过,治国同修身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国家中永远不可能存在有统一的利益。修身养性,单凭一个“仁”字足矣;治理国家,在仁义之外更有取舍二字。其间分寸的选择把握,便是元凰在登基之前所要学习的全部功课。
  元凰明白这次出巡不仅仅是他对地方官员的亲自考查,也是各地官员对日后登上龙座者的资历试验。他在一路上都留意着北辰胤的态度,却很难找到机会询问。数天下来,元凰不是在马背上同领路接送的官员攀谈;就是在厅堂里向当地知府作些例行询问;若是当地建有水坝风车之类的东西,他照例都要前去观看;仔细想来,同三皇叔私下相处的时间反倒不多。有时候他听了当地官员的讲解存有疑惑,当面便去低声询问北辰胤,北辰胤附在他耳边简洁清晰地将事情脉络理清,凡有分析推测之处,约略能中十之八九。元凰愈发的钦佩三皇叔,后来便不敢轻易开口,要待得思前想后考虑周全了,才跑去问三皇叔的意思。北辰胤虽然嘴上不说,元凰从他的言语表情里,猜想他对自己的用功同进步总是大致满意。
  元凰很希望能够再接近三皇叔一点,只是他们一路行来,沿途都安排有人接送,也没有碰到过诸如行刺之类的突发状况,北辰胤对自己已经很是爱护扶助,自己实在并没有非缠着他不可的理由。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他们行至北嵎北疆,同合巍的交接之处,才有所改变。
  北疆多是草原,本是和巍领土,那里的牧民多半不懂官话,在和巍手上的时候便是麻烦不断。北辰禹在位时和巍曾经入侵,被北嵎军队打退,最后不得不割地求和,才将北疆划归为北嵎管辖。领土交割至今已有十六、七年,北疆虽无大事,却也一直不得安宁,委任的北嵎官员被当地牧民商贾驱赶出城亦是常有的事儿。本来元凰的行程要囊括北嵎各处边境,只是在他们队伍抵达的前三天北疆突然发生叛乱,虽被当地官员镇压下去,却还来不及派遣军队进驻。该地巡抚三番五次想要劝说元凰更改行程,都被北辰胤毫不犹豫地回绝。巡抚怕担责任,又单独求见元凰呈说厉害,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边境的混乱情形,言下之意便是太子若执意涉险便性命堪忧。元凰耐心听完,答应会仔细考虑,送巡抚离开后在屋里坐了片刻,忽然想到前几次去三皇叔房里头都开着窗,便唤下人拿来自己一件银鼠皮的披风,搭在手上往北辰胤房里去了。
  而与此同时,北辰胤房中除他之外,还立着一位发色如霜的女子。她的脸相当年轻,眉毛同头发一样尽皆雪白,鼻梁很高,嵌在她小巧的脸上略显突兀,因而也算不得十分美丽,只有一双形状姣好的杏眼,瞳仁是一墨色的黑,同苍然的眉发相映衬,格外引人注目。更为有趣的是,她竟穿着件大袖飘然的七彩霞衣,仿佛是为了弥补她自身单调的色彩似的。她立在北辰胤的对面,恭敬地低头叫了一声主人。房中敞开的窗户正对着远处郁郁葱葱的苍茫草甸,晚风穿梭而出,吹过她缤纷的衣角,把她的头发也轻扬起来,半遮住了过于苍白收敛的低垂眉眼。
  这个女子便是十数年前,曾在天锡王府盘桓数日而引来北辰禹猜忌询问的竹水琉。她本是生于南国的用剑者,为求武道漂泊辗转来到中原,在偶然间遇到北辰胤,被他收为己用——北辰胤虽然按照太后的要求将王府侍卫和他掌管的北嵎禁军都一并留在了皇城,却并不代表他会当真只身一人陪同太子巡访。元凰此行能够如此顺利,表面上是各地尽心尽责,其实倒有一半是北辰胤私下动用暗藏势力的结果。竹水琉是他诸多死士中的一个,平日里为免暴露行踪,甚少在他左右,若是细细算起跟在北辰胤身边的时日,却并不比弄潮生来得短。
  竹水琉对他的忠心毋庸置疑,但是她只称呼他作主人,从来也不肯叫他王爷。北辰胤并不完全明白这样的坚持是为了什么,也许她是想时刻表明自己在他身边的位置身份,又或许这只是一种出自江湖的习惯。——每个人都有一两桩想要带入坟墓的秘密,有时候追根究底获得的真相,反比起懵懂无知带来更多的伤害。
  竹水琉依照北辰胤的安排,从皇城外开始,一路跟随他们到此,现在趁夜而来,也并没有逗留太久。北辰胤照往常一样,听取她早先派人手在北疆探查而得的情况,挑出几个对太子安全最大的威胁,让她设法除去。竹水琉静静听着,时不时微微颔首,脸上没有太多的感情,连抬眼看北辰胤的时候都是很少,似乎是怕她闪烁的眼睛会在不经意间泄露了心事似的。她低头时候的侧脸比她的正面更为动人,却因为挺直的鼻梁而减去了几分羞赧,同时沾染上了一份在寻常女子身上见不着的刚毅同豪爽。
  “属下知道了。”她用轻重恰到好处的声音说,终于抬眼向北辰胤望去:“属下告退。”
  北辰胤点点头,嘱咐她道:“万事小心。”
  这是一句习惯性的关心,并没有带上太多的个人色彩。竹水琉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她微微点了点头,无声息地迈步走到门口,却突然旋过身来,走近大开着的窗户。所有女子在身着七彩霓裳的时候,蓦然转身都定会飞舞成一片绚烂光景,竹水琉的动作却相当宁静,觅不到丝毫衣袂飘飞的痕迹。她轻巧的将窗棂掩上,又将插销拴好,防止窗户在夜晚被风吹开。做完这些个动作,她仍是没有解释,仿佛这是北辰胤方才吩咐的一部分任务。直到确定窗子已经拴好,她才转过身来,向北辰胤露出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微笑的歉意表情。
  “北疆比不得皇城,春暖要来的晚些。”她说,出于剑客的习惯,言语总不如宫里娇弱女眷们那般温柔:“入夜之后风便凉了,主人要保重身体。”
  她不动声色地好意引来北辰胤的微笑:“你离开南国许久,却仍是这般畏寒。”
  “啊……是。”仿佛没料到北辰胤会回答她的话,竹水琉低声叹出一个不完整的音节,思考着下一句该说些什么。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又低敛着眉眼,道了声:“属下告退。”
  “去吧。”北辰胤扬了扬手,又提醒道:“外面有人,离开时候小心。”
  “是”。竹水琉凝神贴在门侧辨听一会儿外面的脚步动静,身形一闪便往相反的方向掠去。她离开后的一小会儿,元凰就站到了北辰胤的门外。他看房内还点着灯,知道三皇叔尚未安歇,便抬手轻叩了门框。
  那时候夜已经很深,驿馆中的仆人杂役都已回房休息,只剩下今夜轮值的卫兵梭梭的脚步,中间夹杂着不匀称的跺地声,那是穿着单薄的皇城禁卫们忍不住设法取暖。北辰胤将元凰让进屋内,见孩子没穿外袍,料想他本来已经准备休息,并不打算在夜里外出。元凰将捧着那件披风放在屋子正中的桌上,开门见山地解释道:“我前几次来见三皇叔有开窗的习惯,这儿风冷,所以我……”
  他话未说完便住了嘴,眼光正落在房内紧锁起的窗户上。事先想好的关心话语一下子没了出口的凭据,好意的举动反成了多此一举的胡乱操心,这令元凰觉得有些尴尬,又觉得自己有违礼数,好似是深夜专程赶来纠正三皇叔开窗的错误举动似的。他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埋怨地去瞪那扇窗户,责怪它为什么突然合拢。
  这时候北辰胤替他解了围,用满是感谢的口气说道:“我才将窗户关上,太子便来了。有劳太子费心。”
  “啊,无妨的。”元凰回答:“我只是怕皇叔病了——那我告辞了,皇叔早些休息。”他将披风留在桌上,转身向外走去。北辰胤送至门口,替他将门打开:“多谢太子美意。以后这样的事,叫下人来就可以,便是太子亲自要来,也记得带上随从。”
  “我知道了——只是这几步路,不会有事的。”元凰乖巧地应承着,踏出门去。临近草原的风果然比不上皇城中的柔和,而是夹带着劲力盘旋袭来,好像是一条窜出深密草丛的毒蛇。这才刚过子时,外头已明显的比室内多出几分寒意,竟好像是皇城的初冬一般。元凰迎着风,缩起脖子刚想要快步离开,北辰胤又喊住他,去桌上取了元凰方才拿来的披风,展开了裹上元凰的肩膀:“莫着凉了。”
  方才赠送出去的温暖在片刻后又围上自己的肩头,元凰紧了紧披风,不知道当怎样反应才不会显得孩子气。他移下眼睛向别处看去,咽一口唾沫,磨磨蹭蹭得低声开了口:“三皇叔,其实今夜……”
  北辰胤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出声帮他点破了心结:“是北疆巡抚同你说了些什么?”巡抚私下里同元凰会晤的事情,他看在眼里,却不曾加以阻止,只等着元凰自己决定。他本就觉得元凰突然来访不会是送件披风那样简单,如今果然是另有别的心思。
  “是,”元凰承认道:“他说的……很吓人。”
  说完这句话,元凰像孩子时候那样,从披风里伸出手来攀上北辰胤的身体,然后整个人都靠向他的怀抱:“我同意三皇叔的意思,北疆的行程不能更改,若非如此,不能彰显我朝天威,更是助长了乱党气焰——只是,听巡抚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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