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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130(偷天换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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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劫和杀人痛快之极,被抢的和被杀的自然绝不痛快,只有痛苦。
    土匪抢劫杀人也有他的一套理论,规模小的叫做「劫富济贫」,规模大的叫做「替天行道」,非但不感到有甚么不对,而且还有伟大的使命感。
    这也是立场问题。
    道理是说不清楚的,只有立场黑白分明──黑的有黑的道理,白的有白的道理。
    而黑的一定说黑的道理对,白的也必然说白的道理对,你说是黑的对还是白的对,完全由你是黑的还是白的来决定。
    (这一番话:念起来很赘口,可是却可以解释许多问题──许多争论不休没有结果而其实根本不必争论的问题。)当时的赛观音自顾自陶醉在她过去的土匪生涯之中,又过了一会,她才望著于是道:「还是从认识你爸爸开始说起好了──再以前的事情,说来话太长,也和我要告诉你们的秘密,没有甚么关系,现在不必说,等到要紧的事情说完了,我要是还没有死,你们又有兴趣,我可以再说。」
    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真怕她从小说起,照她那种说话的方式,不知道要说到甚么时候。
    赛观音说话的方式,真叫人难以预测,她忽然又问于是:「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你爸爸说话的口音有点怪?」
    我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表示无声的抗议。
    第五部烙印
    她一再强调有惊天动地的大秘密要告诉我们,可是却忽然又毫不相干地去讨论于是的父亲,于放大将军说话的口音!虽然有些人说话喜欢东拉西扯,可是像赛观音那样,只怕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于是的神情很有些无可奈何,只好顺著她母亲的话道:「是,爸爸是贵州人,或许贵州的口音就是这样子。」
    赛观音摇头:「他虽然说是贵州人,可是并不是汉人,而是大凉山上的彝人,而且还是生彝,在他十六岁之前根本不会说汉语,是以后才学的,虽然后来说流利了,可是总有些怪。那时候,彝族是奴隶社会,生彝的社会,奴隶制度更加森严,你爸爸一出生就是奴隶,在他十六岁那年,为了保护他的两个妹妹,打伤了一个奴隶主,他带著两个妹妹逃亡,逃过了如狼似虎的奴隶主的追捕,却逃不过真正的虎狼之口,他两个妹妹,都死在虎口,他自己也被咬得全身是伤,仗著年纪轻身子壮,挣扎撑出了大凉山,算是命不该绝,遇上了刚好行军经过的部队,把他救了下来,而且收容了他,从此他就成为一个革命军人了。」
    赛观音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
    我虽然不知道她说的这些和所谓秘密是不是有关系,可是也听得很用心。因为她说的是赫赫有名的于放大将军早年的事迹,她刚才所说,虽然简单,她的语气也很平静,可是就在那一番话中,就已经包含了不知多少血和泪!
    于是「肮的一声,道:「我小时候,爸爸总让我看他身上的伤痕,指著伤痕说:这个是日本鬼子给的,这个是反动派给的、这个是老虎咬的……我总以为老虎咬是爸爸在说笑,原来却是真的。」
    赛观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说甚么,可是却没有发出声。于是还在继续,语音感慨、神情有些激动,她道:「爸爸真是伟大,一身献给他的理想和事业,完全把自己融进了理想之中,真是太伟大了!」
    本来女儿崇拜父亲,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足为怪。可是这时候于是在这样说的时候,视线完全不接触她的母亲,很显然她在赞扬父亲的同时,在心中却在非议她的母亲。
    我早就感到于是对她母亲的态度,表面上很尊敬亲近,可是内心却很轻视疏远,我还以为我的感觉不正确,可是此时看到了这样的情形,我却再也没有疑问。
    不但是我感到了这一点,看赛观音的反应,更可以知道这种情形存在已经很久,因为赛观音立刻可以感觉到,于是在赞扬父亲的同时,潜台词是对母亲的不满和轻视。
    这种情形比较特别,当时我虽然肯定了这一点,可是也难以明白其中原因何在。
    一直到后来,和白素以及几个心理学家讨论,才算有了一定的结论──普通的心理学家,也难以解释这种现象,幸而参加讨论的心理学家之中,有一位对于现代史有特别的研究,而且专门研究那十年的大疯狂所造成的心理深刻影响,所以他才能说出一定的道理来。
    本来我在叙述故事的时候,绝少说题外话,以免影响故事的紧凑性。不过接下来所说的这些,不算和故事没有关系,如果读友没有兴趣,可以略过去不看,损失不大。如果看了,至少会对故事的时代背景,增加一定程度的了解。
    那位心理学家说得很透彻,他道:「在于是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中,有一种极可怕的现象──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个无形的烙印,这个无形的烙印叫做「出身成份」。「出身成份」被简单地、白痴式地分成好和不好两种。像于放将军那样,是属于根正苗红的好出身;而赛观音的土匪出身,属于最坏的一种。好出身受到崇敬和好待遇,在政治上可以成为新的权贵;坏出身就永远是清算和被斗争的目标,是社会的最底层,理所当然受到轻视。这种烙印对心理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传统的亲情,所以在那种环境中,儿女和父母常有所谓「划清界线」这种乖常的行为。」
    当时我提出来:「赛观音虽然当过土匪,可是她的出身,想来必然不会是地主资本家,一定是穷苦出身,而且可以想象,一定受尽了欺躏和压迫,其中不知道有多少血泪交织的经过,才走上了当土匪这条路的,何况后来她显然和于放一起,投入了为理想主义而斗争的大道,难道这土匪的烙印是终身的?」
    我得到的回答是:「已经说过,好或坏的烙印,是白痴式的二分法──根本没有思想过程,哪里理会得那么多。」
    我想起很多人在那种环境中的遭遇,不得不承认心理学家的分析正确。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当时立刻又道:「不对啊,于放大将军的出身如此合乎好的标准,为甚么他后来又被残酷地对待,以至于死得惨不堪言呢?」
    当在医院病房,于是说她父亲的伟大时,由于表现了对她母亲的轻视,使我对于是起了反感,我想到了她父亲的悲惨下场(全世界都知道这位大将军的下场是如何可怕),所以我忍不住道:「你父亲把自己完全融入了理想,可是理想却好像并没有善待他!」
    于是脸色煞白──这反应正常,然而她同时向她母亲看了一眼,目光绝不友善,当时我不是很明白她为甚么要这样做,直到听了心理学家的分析,才知道究竟。
    心理学家回答我的问题:「大将军之所以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当然是由于他和一个土匪结婚的缘故,受到了妻子是坏出身的连累,就很容易在权力斗争的风暴之中倒下去。他们的女儿在父亲和母亲遭遇悲惨的同时,自然也跟著受苦──其所受的苦难,绝非外人所能想象于万一!尤其她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女子,遭遇必然更百倍不堪。这种可怕的经历,她认定了是由于她父亲娶了一个土匪当老婆的缘故,所以把怨气全都出在她母亲的身上。」
    心理学家在分析了何以于是会对她母亲有这种态度之后,继续评论于是的为人,道:「这位女士也很无知,亏她还是研究现代史的,竟然不知道在权力斗争的风暴之中,有土匪老婆固然要被清算,没有土匪老婆,要清算还是一样。随便加上罪名,就可以任意虐待至死,连有国家元首身份的都不能幸免,比起来,大将军又算得了甚么。」
    我很同意这种说法,至于于是会不会终于明白,我当然无法知道了。
    回到病房,当时于是轻视她母亲的身体语言是如此明显,连我都忍不住出言讽刺,赛观音当然也知道。而且她受女儿这样对待,显然已经很久,到这时候,她也到达了忍受的极限。
    她盯著女儿,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而且在渐渐发青,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极端的无可奈何和伤心,她的声音颤抖,向于是道:「你只看到过你爸爸身上的伤痕,从来也没有看过你妈妈身上的伤痕,现在就让你看看!」
    我留意到于是在那一刹间,有一丝不屑的神情显露,分明她的心中在说:你会有甚么伤痕──就算有,只怕也是在当土匪的时候留下的!
    连我都看出来于是心中在想些甚么了,赛观音对她女儿的了解当然比我深,她立刻激动的提高了声音:道:「这伤可不是当土匪留下的,是为了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奋不顾身,不怕牺牲,学你爸爸的话,是日本鬼子给的!」
    她话才说完,突然动作很快,坐直身子,就掀上衣。
    她这个动作突如其来,虽然她已经高龄近百,可是毕竟是女性,我立刻拧过头去,可是由于她的动作实在太快,在拧头之间,眼光还是扫到了一些景象。
    我很难说自己究竟看到了些甚么,只是在那一瞥之间,我看到的绝不是人身体的某一部份,不是人的胸部,更不是女性的胸部,而是无以名之,不知道是甚么东西,乱七八糟得难以形容!
    我既然已经转过头,当然不能回头再看,只是感到人的身体部份会变成这样,当时受伤的程度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只听得于是发出了一下惊呼,白素则陡然吸了一口气。从她们两人的反应,尤其是一向镇定的白素也会感到吃惊,可知眼前景象之可怕。
    后来我问白素赛观音的伤痕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情形,白素摇头道:「无法形容──也无法想象当时她受了这样的伤,是怎样可以活下来的。」
    白素说无法形容,我当然也不能再追问下去。
    却说当时我听到白素走过去的声音,白素说道:「来,我帮你把衣服整理好。」
    我知道那是白素在告诉我可以转回头来了。
    我转回了头,看到赛观音的神情很激动,白素在她身边,轻轻拍著她的背。而于是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只是张大了口在喘气。
    赛观音缓过气来,道:「这是为了完成任务,也是为了在任务中救你爸爸,才受的伤。那一次你爸爸也受了重伤,如果不是我舍命相救,他就不止断一条手臂,瞎一只眼睛,早已牺牲了。我向你说这些,并不是表示自己有功,我这条命,也是你爸爸救的,我们结成夫妻的时候,或许有些勉强,可是成为夫妻之后,却真正相爱,爱得生死与共。在十年动乱之初,组织对他说,只要将我一脚踢开,就可以不受我出身不好的牵累,他明知道不服从组织会有甚么样的可怕后果,还是坚决不肯离开我,这份真情,真是可以对天地,昭日月,我知道你在那十年吃了许多苦,就埋怨我累了你们,可知道我和你爸爸的真情,比海还深。」
    她一口气说下来,再加上心情激动,难免连连喘气。
    于是听得低下头来,沉声道:「大伙批判爸爸的时候,是说他当时身为革命军人,明知道你是土匪头子,不应该和你结婚──就算对你有好感,也是丧失了立常而当时你肯跟爸爸,显然是为了利用爸爸的身份,来掩护自己,逃避制裁!」
    她们母女之间心中的疙瘩,显然由来已久,到了该爆发的时候,连有外人在场都顾不得了。
    我在记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曾考虑是不是可以把这段经过略去。考虑的结果是保留而尽量简化。
    保留的原因是那段经过,展现了赛观音过去的经历,尤其是她和于放大将军之间的事情。这个故事,赛观音是最主要的人物,她过去的一切,自然也和整个故事有关。
    而这一段经历,发生时所处的环境,和这个环境没有接触过的人,尤其是青年人,会感到莫名其妙,不能想象人类社会中怎么会有那样的环境──如果想对这种到目前还存在、只不过搽上了一些脂粉来掩饰的环境有进一步了解,可以多看一点有关这方面的书籍,有很多文学作品用这种环境做背景,都是一些很好看的小说,值得一看。
    却说当时赛观音听得女儿那样说,抬头向天花板,我可以清楚看到她眼中充满了泪水,泪水已经满盈,可是却始终没有流下来。由此可知她虽然伤心透顶,不过由于她性格坚强之极,所以硬是不流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先是自言自语地道:「大哥,我罚过誓不将这件事说出来的,然而现在我们的女儿这样说我,我也快和你来相会,我看还是非说不可,当年女儿闹著要和我划清界线的时候,你不是也差点说了吗?」
    她的这一番话,分明是对已经死去的丈夫所说,我们听得很清楚,可是却一时之间无法明白内容。
    赛观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略顿了一顿,忽然柔声叫于是,道:「女儿,当时你带著一群年轻人,冲进来,逼问我当年要嫁你爸爸有甚么反动企图,你爸爸赶到,你可还记得当时你爸爸对你说了些甚么。」
    于是吸了一口气:「记得。」
    赛观音道:「好,说出来。」
    于是道:「当时爸爸为了保护你,才这样说的!」
    赛观音重复:「说出来!」
    于是沉声道:「当时爸爸说:「你们都弄错了,当年不是她要嫁给我,而是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她……她……」,说到这里你就没有让他说下去。」
    赛观音声音很平静:「你就一直没有怀疑这番话?没有想一想你爸爸究竟做了甚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于是没有任何反应──非常明显,她完全不以为她所崇拜的父亲会犯任何错误。
    赛观音轻轻叹了一口气,自顾自道:「那是日本鬼子打进来的第二年,许多江湖上的朋友都纷纷投入了军队,去打日本鬼子,当时我带领的这股力量最强,有一千多人,八百多杆枪,许多乱七八糟的军队都想我带著手下,和他们合作,我完全拒绝。」
    赛观音忽然讲起她自己的往事来,我不知道这和她要对我们说的所谓大秘密是不是有关,所以也不敢打断她的话头。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用唇语回答我:既来之、则安之。
    我只好耐住性子听下去。
    而这时候对赛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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