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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钗-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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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益身子颤了一颤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鲍十一娘道:“是的,我相信,正因为你诚心,所以才有灵异,可见你跟小玉这段姻缘是由天注定了,因此我也要快点走了,诚心诚意地替你办事去,如果我再跟你厮混下去,连鬼神都要怪我欺心了,记得明天午时,在胜业妨古寺门口等我,再见!”
  鲍十一娘走了,走得很快,她似乎也被那一阵风吹得心头发毛,不敢再留在那间屋子里了。
  李益呆呆地坐着,天色变得很快,忽地一片乌云盖住了日光,接着银蛇似地闪电交错,雷声隆隆中,豆粒大约雨点哗哗地洒了下来。
  暑夏的雷雨原是司空见惯的常事,但这阵雷雨却扫去了李益心头的恐惧,对那阵怪风也就有了解释。
  风师为雨部先驱,是那阵风吹来的雨。
  何况他确是诚心诚意地发誓的,至少在发誓的时候,他没有准备作一个负心人,因为霍小玉的条件并不苛刻,完全是他能接受的。
  也是,他又把那首诗稿翻出来,重新吟哦着:“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他的脑子里,开始描绘一个美丽的影子,更回味着霍小玉对他的评语,以及他敏锐的观察,细心的体会。
  作这首诗时,原是一时灵感之作,他自己很得意,但没得到多少好评,不像其他那些作品被人啧啧称颂,他经常为这件事感到抱屈与不快。
  没想到一个深闺弱质,竟然成为他遥远的知己!
  这难道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还没有见到面,他已为这个女孩子神飞魂驰了。
  忽然,他想到明天的约会,第一面必须给人一个好印象,霍小玉是王府的遗孤,郑净持是霍王的爱妾,她们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同于一般。
  他该穿什么衣服呢,不能太华丽,那会被认为俗气,也不能太寒酸,那不合世家子的身份。
  该送点什么礼物呢?是不是该雇一批跟班呢?
  他简直发愁了,初到长安时,他也曾去拜访过不少权贵世家,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费周章,紧张不安过。
  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只好把李升找来了,这件事是不能瞒着李升的,而他也急需李升为他安排个主意。
  李升是个很热心的老人家,对这件事很热心。
  奔益开始跟鲍十一娘来往时,李升是反对的。他不反对少年荒唐,但反对沉溺其中。
  这位老于世故的忠仆对人性了解很深,他更知道李益这个年龄是最难克制的,何况一向在严母的管教下,一旦没有了拘束,就像是一头年轻的乳驹,突然被解开了绳头而被放纵在平原,是绝对无法限制它奔跑飞驰的。
  他更了解,是男人都免不了喜欢这个调调儿,与其临老失足,倒不如少年荒唐,让他多体验经历一下,反而会对他有利,如果等他成功业就之日,更失足沉迷此中,那就更危险了。
  李氏这一族因李升的原故,在京师中颇有人在,李升早年在一个半大不小的官府家里混过。对官场中的新闻知道得不少,也曾亲眼见过很多道貌岸然的京官,到了中年后,因偶而涉足花丛而沉溺竟难自拔,最后为之身败名裂,毁去了大好的前程。
  倒是那些少年荒嬉的世家子弟,及入仕途后,竟然稳稳健健地;在功名上刻意追求起来,犬马声色,对每个男人说来都是一种难以拒绝的诱惑,但是这种诱惑毕竟难以持久的,新奇的刺激一旦过去,诱惑力量也就减低了。
  因此只要李益不太过份,李升也就装胡涂了。慢慢的,他对鲍十一娘的前来,反而欢迎了。
  因为鲍十一娘是个很体贴的女人,是个很成熟的妇人,是个很世故的女人。
  体贴表现在笼络的手法上,鲍十一娘对他这位老人家很巴结,经常会给他一点好处。
  成熟使李升很放心,她懂得引导不解温柔的李益,不致过度地放纵而损及健康,她也善于使用女性的魅力去羁持李益,使他不会滥施感情而招致荒唐的讥评。
  世故是最重要的,这种女人知道控制自己,使双方都保持相当的理智。
  何况李益结识鲍十一娘,化费俭省了,这也是李升对鲍十一娘有好感的原因。
  不过,鲍十一娘越来越勤时,李升开始担心了,他想到一个很可怕的结果,像鲍十一娘这样一个风尘中的老手,对一个年轻人发生了兴趣而转变到近乎痴的程度,那结果会毁了李益。鲍十一娘从三五天一至到隔日一至,近几天似乎是天天都来,李升就开始担心了。
  正当他想提醒李益,应该结束这段畸情时,想不到李益竟先告诉了他,而且提出了霍小玉的事,他自然更赞成了,因为这件事对李益是很有帮助的,尤其是霍小玉的那些条件,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
  这位忠心的李升立刻替他出主意道:“霍娘子母女出身王府,非同寻常人家,公子明天去相见倒是草率不得,一定要人家知道公子是出于一片诚意。”
  李益皱眉道:“我晓得,所以我才向你讨个主意,明天是否该租一班人前去充充场面?”
  李升连忙道:“那万万使不得,因为公子要作长久之计,不可装点虚伪,使她们对公子的人品起了误会,何况租雇的跟班也不中用,她们是王府出来的,眼界高得很,反而容易闹笑话。”
  李益苦笑道:“我也知道不妥,但我不能太寒酸,当然,你是一定要去的,但人家全是女眷,你又不能在我身边,最好是有个伶俐一点的小孩子,去买一个如何?”
  李升道:“时间太匆促了,上那儿去找呢,就算找到了人对公子家里的事也不清楚,到时一问三不知,让人知道是刚买的,反而闹笑话。”
  李益想想道:“到认识的亲戚家去借一个好吧。”
  李升苦笑道:“公子,借来要还的,你又不是只去一天,过几天拆穿了反而难堪。”
  李益道:“先借来了,如果觉得还适合的话,就跟本主商量一下,转过手来,付给他双倍的身价也行。”
  李升叹道:“公子,自家人固然可以商量,但买一个孩子的身价不轻,蠢的用不上,聪明伶俐的本主肯不肯放手还是很难说,就算答应了,咱们也出不起这个身价……”
  李益道:“那倒不要紧,只要事情成了,霍家有钱。”
  李升忙道:“公子,老奴说句放肆的话,你千万不可如此,那会让人家看不起的,最好别用霍家的一文钱。”
  李益道:“这怎么行呢。我现在锐意功名,就是要借用一下她们的钱,否则我就不会去找这麻烦了,你别以为我真的沉溺声色而把前途都不顾了。”
  李升笑了一笑道:“老奴知道公子很能把持,也知道公子如此做的苦心,长安官场上无钱是难通关节的,为了秋选的打点,几十万是省不了的,这是正途,向霍家开口无损于体面,但如拿人家的钱来买个书童,这实在不很妥当。”
  李益沉吟不语,李升又说道:“那位霍娘子年纪虽轻,却很懂事,她是仰慕公子的文才门第,才愿以身相托,但对公子的人品。却不会全听信鲍家娘子的,所以有此优厚的条件,也正是留个退身之路。”
  李益一怔道:“这是怎么说呢?”
  奔升笑道:“她要择人而事,却不要正名,甚至连侧室的名份都不要,就是准备一对公子的人品感到不中意时,分手时也方便些,没什么缠住,所以如非绝对正用,公子最好不要占她们一分一文,钱财上最易招致误会,假如公子不自检点,到了有正用时,人家就未必肯答应了。”
  李益道:“木已成舟,要反悔对她有什么好处?”
  李升道:“没好处,那是两败俱伤,但她最多落个遇人不淑的可怜名而已,反而更易获得同情,对公子的前程妨碍就大了,如果传出公子是算计她的钱而要她……”
  李益悚然而惊道:“你说得对,霍小玉不求正室,无须计较名节,我却背不起这个恶名……”
  李升道:“所以她择人而事的条件一定要清华世家,就是这个原故,一旦她要求分手时,公子连第二句话都没有。”
  李益道:“她不会是存心在算计我吧?”
  李升道:“公子说得太严重了,她与公子无怨无仇,为什么要算计公子呢?”
  李益道:“她就是为了门第之故,不见容于王府,心中一定恨透了世家两个字,存心要报复一下也说不定。”
  李升道:“那倒不至于,她以深闺弱质之身,用这种手段报复,所化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李益道:“很难说,她们母女饱受欺凌,因恨而生怨;什么都不在乎,侯门这种怪人很多。”
  李升笑道:“但公子立身正直,就不会有这些顾虑了,老奴劝公子不要轻易用她家的钱,也是这个缘故。”
  李益想想道:“说的是,明天我就一个人去好了,十一娘对我的事很清楚,也一定会告诉她们的,因此我想就是一领青矜前去,也不会笑我寒酸的。”
  李升道:“那倒不必,公子已经有了功名衣冠,又何必故作清寒之态呢,退一步好处想,霍娘子指定要世家子弟,或许就是怕文人的那股酸气,她是王府出身的,家计还过得去,如今情愿退身侧室,不计名份,未尝不是为了她习性使然,富贵之门,最受不了的也是这股酸气,否则她大可招个寒士上门,不必自甘下贱了。”
  李益皱眉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装门面怕人说我轻浮虚伪,以本色前去又怕被人讥为寒酸……”
  李升道:“公子天纵奇资,才华炫世,况又是清华门第,丞相世家,气概天成,就这样以本来面目去最合适了,不过一名书童倒是不能少的,老奴想想办法看,目下有个人,老奴去说说看,成不成不敢说,公子在家里坐着,等候老奴的回音吧。”
  李益道:“好了,你去看着办,该买什么礼物,你也斟酌着办,反正就是手头有这几个钱……”
  李升答应着去了,李益在家里等着,觉得无聊,思前想后,他知道致赠郑氏夫人的礼物,李升自会办理,用不着操心,但对霍小玉,不可没有表示,而这样东西既不能太俗,也不可闺阁气,更不可有富贵气。
  珠饰太贵,脂粉太俗,都不适合,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在诗文上表示最好,于是命管家妇上街去买了一枝精制实用素面的团扇,然后翻阅旧稿,想找一些得意的诗题上去,这一找倒是煞费苦心了!
  因为他早期的诗,纯为应酬而作,虽然声调铿锵,但是过于铺设,缺乏感情,未必合少女之意。
  到了长安后,与五陵年少,走马章台,倒是有几首可以一诵的,但又迹近荒佚,在少年儿郎侪中,可以傅为豪情之作,献给一个少女,则又太冒渎了一点。
  想了半天,还不如作新的好,可是如何着墨才能打动那位少女的芳心呢?而且尚未谋面,又不能过于轻狂。
  捉摸了半天,他毕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依照家中一些姊妹的少女心情,旁敲侧击,居然作出了一首五言绝句,那也是较具感情的江南词:“嫁得钱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讯,嫁与弄潮儿。”
  写完之后,他细心地题上去,觉得意有未尽,又匀朱染黄,在扇面上轻轻地勾了几笔,画了一湾清流,几树丹枫,一个女郎扶树望着江水,徙自黯然之状。
  也许是兴来神会,他画得不但俐落,而且极为传神,尤其是那个女郎,虽然是几笔写意,却把含怨望春,默默相思的神情,完全表达了出来。
  团扇题画完毕,他自己非常得意,就在这时侯,李升带了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进来了,俏生生,瘦伶伶的个子,显得很清秀,一只大眼睛,很讨人喜欢,只是有点腼腆,好像不太习惯见生人。
  李益知道这一定是李升给他找来的书童,心里十分满意,连忙问道:“李升,你从那儿找来这个孩子?”
  李升推着那孩子上前磕了头,然后代他同答道:“这是老奴的外孙,今年十四岁,进过两年私塾也能认识几个字,前年老奴的女婿殁了,只好辍了学,在一个远亲的酒坊里学生意。”
  李益忙道:“这么一个聪明的孩子,干那个太可惜了。”
  李升眼睛有点湿润。“是啊!老奴也是这样想,可是没办法,老奴的女婿原是在酒坊里做事的。可惜他好赌,死下来时没留下一文家产,反倒背了一身债,无可奈何才把他典在酒坊里,胡乱结束了他老子的债。”
  李益道:“多少钱,我替他赎出来。”
  李升道:“原来的代价是两万钱,但大部份是赌债,老奴的那个远亲仗义疏通了一下,以五千折价,他立了五年的身约,已经做了两年了,老奴情商了一下,以三千钱替他解了约。”
  李益先听两万,倒是有点难色,因为倾己所有,也不到两万了,后来听到只要三千,立刻道:“好!三千就三千,你马上就带钱去替他解约。”
  李升道:“老奴追随公子来京师后,侍候公子赴宴应酬所得的赏赐,积存也约莫有三千钱了,约已经解了,所以才带他来,如果公子看了中意,就让他侍候公子。”
  李益忙道:“怎么能用你的钱?”
  李升道:“公子,老奴是家奴出身,而且蒙老爷恩赐脱了籍,这孩子的父亲虽不争气,却是个自由的身子……”
  李益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笑道:“李升,你别误会,我拿钱给他解约,可不是要他典身。”
  李升微带哽咽道:“老奴知道,老奴只生了一个女儿,也只落得这么一条根,钱倒是小事,老奴只希望他跟公子,将来好图个出身。”
  李益点点头道:“这个没问题,将来我到那里,都把他带着,有空的时候,我指点他在学校里补个名字,只要能通过乡试,大小也能安插个差事,只可惜开元之后。玄宗皇帝把『斜对官』取消了,只能由『员外官』上求取进身,只要他自己肯学,弄副衣冠是不成问题的!”(注:唐代仕进之途颇多,市井小人,纳钱三十万,即可由皇帝别降墨敕,斜封交中书省委职,称斜对官,至玄宗时废除,员外官是正式官员之外的官职,落第士子,多半夤缘由此晋身。)李升忙跪下叩头:“老奴所求公子的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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