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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钗-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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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话内容也着重在那次诛杀鱼朝恩上面,因这是一件大事,这几个人得以走红于当今全是由那件事而起的,只是他们都未曾参预,虽已由傅说中听过一些情形,到底语焉不详,因此他们问得详细。
  李益说得也详细,从汾阳王召宴,帝驾与鱼朝恩闯席,到如何诛了鱼朝恩,点滴不遗。
  口才好,记性也好,连席中客人说过的话,以及任何一个小的情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身经其事,而且又是主谋者,总成其举,整个情节在李益口中说来,自然比谁都详尽,因为有些事是他与黄衫客,贾仙儿,贾飞等人暗中商量,连其他身经其事的人,都不会比李益更清楚了。一段故事说完了,菜上了五六道,却只放在面前凉着,没人动一下,倒是添酒的人忙个不停,因为每个人都是听到紧张处就忍不住举盅喝一口,胡里胡涂,谁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
  王阁老首先道:“老夫听说鱼朝恩一身气功,有刀枪不入之能,怎么会轻易被诛了,原来是世兄请得三位江湖中的高人来诛奸,难怪能一举成功了!”
  李益笑笑道:“阁老明鉴,小侄虽与此等高人为友,却也不相信血肉之躯真有能御金刃之轫,但那天却不能不信,要不是那天贾飞兄先用网子把他给网住了,跟着黄衫客再以沸油浇下去,恐怕还是无法诛却此獠。”
  卢方笑道:“湖海每多异能之士,这倒是有的,下官在河西接获圣上密旨,物色勇士以为诛奸之用,结果我找到了两个胡僧,下官也亲试其技,他们确有斧刃加身不伤之能,只是没有机会用上。”
  尤侍郎笑道:“这么说来竟是李十郎掠了大人之美了。”
  卢方笑道:“这倒不然,鱼朝恩奸狡异常,下官觅妥人选之后,曾专遣密使来京,圣喻说暂时勿遣彼等来朝,因鱼监耳目密布,胡僧又长相奇特,碧眼朱髯,容易引人注目,稍有异动,反而提高他的警觉,而且照敝甥的叙述看来也奈何不了他,这两个胡僧虽然身强力大,行动却十分笨拙,角监身轻如燕,恐怕反为所乘!”
  王阁老抚髯笑道:“鱼逆就是仗持着身怀异能,所以才敢孤身犯险,而且在他的私邸还养着不少奇技异能之士,那天到汾阳王府赴宴,他已经微有知觉,恃着艺高胆大,不以为意,诛逆虽然成功,但是老夫以为最高的还是那位贾氏夫人预先请得御笔亲谕,赦了那些人的附逆之罪,再把他们带着远离京师,才是釜底抽薪之计,否则鱼逆虽诛,京师朝臣中跟他通声气者不少,为求自保,会同其所蓄爪牙作起乱来,祸患较之数十年前,安禄山陷京尤为严重,那次是变由外生,长安已经有了准备,圣驾尚能在匆促中西行避乱,而一些忠心朝臣,也还来得及在灵武拥太子监国勤王,这一次变生肘腋,谁都没有准备,连国本都将为之动摇了。”
  这番话是李益都没有想到的,听了后一面连连称是,一面却又愤然道:“可是有很多人居然不明就里,在事后追索逆党时,还怪黄衫客伉俪庇护逆党。连小侄都受了牵累!”
  王阁老笑道:“圣上是十分清楚的,只是无法明谕而已,事后老夫受命,对那些人一一晓喻,不是寝息了下来,再也没人追究了吗?”
  尤侍郎不明就里问道:“圣上为什么不明谕呢?”
  王阁老一叹道:“苦就苦在无法明谕,当时忠奸未辨,朝廷的虚实只有几个人清楚,如果明白说了,朝廷的实力如此薄弱,那些奸党有些奸象未露,很有可能又乱了起来,那次朝廷以雷霆的霹雳手段,猝然行之,把他们都镇住了,不敢妄动,然后再慢慢一步一步地清奸肃宄,把他们的实力次第瓦解,这一点卢大人是很清楚的,光是外藩就在这半年撤换了九个人,直到不久以前,才算尘埃落定,尽扫奸逆,也才把卢大人内调视事……”
  尤侍郎道:“只是委屈李十郎。如此大功,却一无封赏,还要受到牵累!”
  李益笑:“这个小侄倒不在乎,而且郭老千岁也对小侄说过了,叫小侄忍耐一二,鱼朝恩把持朝政多年,蒙冤受屈的人太多,朝廷既有不能明谕的苦衷,又不能不让他们舒发一下积怨,所以必须要小侄受点委屈的。”
  王阁老道:“贤侄,你的功劳是不小,圣上一直惦念在心,也确曾有意奖擢,只是有些人说话阻梗,也很难驳斥,他们说贤侄居间谋画除奸,只是因缘巧合而已,如果功归贤侄一人,其他那些准备多年的人就太吃亏了!兵部于尚书就举了个例子,他说譬如一株异果,很多人都在努力栽培灌溉守护以待其成实,摘献圣上,但是因为时机未至,大家都在等待着,那知就在将熟时,被一个不知情的人伸手摘了下来,进献圣上,领了全部的功去,岂不令大家空忙了一场!”
  李益听了心中一动,才知道是自己无意间树下的敌人,于尚书职掌兵部而偏好文事,公余之暇,吟哦自乐,却又不甘寂寞,还热衷于把这种快乐分给别人,每有酬酢,总是要念两首新作以娱宾客。
  诗不错,颇具古意,每多奇句,只是案牍劳形,没功夫认真推敲,文人相轻,自古皆然,习性已成,李益倒不是对此老有何成见,却偏偏有几位于尚书的门生,把他的诗奉为圭皋,尊为词宗。李益初到长安,还不明内情,在一次酬酢上,气不过那位弟子飞扬扈跋,目中无人之态,于是引经据典把十首古风挑出了二十几处用典之失。
  这一次事件对李益而言,倒是利害参半,因为他固然封住了那些家伙的嘴,使得在以后的酬酢上再也听不见于尚书的新作了,也得罪了一些人,但李益的才名也是因此而着,大家都知道了李益的多才博艺,文名因此而传,而李益的诗稿也被很多人求去,在长安市上流传开来。
  于尚书风度很好,没多久就写了一封信向他道谢指正错误,在很多场合也对这位年轻人很推崇。
  没想到却在紧要关头,给他来上这一手,这使李益深深地体会到处世不易。
  自己虽然绝顶聪明,但是跟这些老手一比,还是棋逊一着,于老儿没有即时翻脸,而且还对他多方称颂,博得了一个谦逊的美名,一直说李益的好话,在紧要关头挑他的毛病,不仅显示了他无私的胸襟,避免了报复的口实,而且也加重了他评议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李益有着被人打了一记闷棍的感觉,而且还深深地体会到自己的阅历太差,处世仍有天真的地方。
  因为在那件事之后,他自己对于尚书的胸怀也十分推崇。言谈之间,都表示出崇高的敬意。
  那知道这正着了人家的道儿。
  如果李益仍是一直在批评于尚书,甚至于造成水火不容的局面,倒还好得多,因为于尚书说他一句坏话,听的人至少会有个疑问,是不是在报复?
  即使他批评的是十分的事实,也只有六分的力量,现在他已把于尚书捧成个最受尊敬的人,人家打他一巴掌,就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李益开始体验到笑里藏刀这四个字的真义,他也学到了在官场中攻击对手最有力的手段了。
  要打倒一个人,不要把他置于敌对的地位,必须先成为他的朋友,取得他的信任和尊敬,然后看准机会,认准要害,一下子打下去,使对方爬不起来。
  这一刹那的心理转变,对李益的一生非常重要,甚至于对他的一生都是莫大的关键。
  因为他忽然发觉到宦海的无情与冷酷,简直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但是在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只是笑了一笑道:“于老尚书为官立朝都有方正之名,说的也是持平之论,不过举的这个例子却有欠妥当,因为那次举事不是小侄等无意间碰上,而是圣上亲自找了来的,朝野既有万全之准备而圣上却猝然以此重任,见托给几个素未谋面,从无深知的江湖人,显见得必有十万火急的理由。”
  尤侍郎忙道:“是的!所以事情的发生,大家都感到很突然,除了郭秦两府的家将外,别的人一无所知,想起来也实在危险,幸好是成功了,万一失败,那后果就不堪设想,圣上一向持重,不知道何以会有此行险之举?”
  李益笑道:“天有不测之风云!”
  几个人都不明白,王阁部道:“贤侄这话怎么说呢?”
  李益道:“这是对于尚书的那个比喻而言的,那一枚异果虽由很多人辛勤培育灌溉呵护而成,但是大家都没把气候的突变算在里面,这一枚异果并不是在将要成熟时被小侄恰好遇上,顺手摘了以献的,而是在大雷雨的时候,小侄与那几个江湖朋友,拚冒雨淋雷殛之险,撷取以献的,事前我们虽然未会参与培护之辛勤,但是,时机不可能有待其成熟,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而为,那大家的辛苦就是白费了。”
  卢方道:“十郎,你再说详细一点。”
  李益道:“详细的情形甥儿不清楚,不过圣上在召见甥儿,提出此举时,甥儿认为过于冒险,不可造次,圣上却说事在必行,再拖下去。恐怕就难以挽回了,因此甥儿想圣上既非好事行险的人,却毅然作此孤注一掷之决定,必然有不可延待之急要。”
  王阁老连连点头道:“说得对,各方面的情形,已经启鱼监之疑,也在加强部署,那时正是岁首年节,休朝庆贺,只等年事一过,鱼监就要先发制人了……”
  卢方忙问道:“相爷你是可知道他要作何行动?”
  王阁老道:“详细的情形,由于鱼朝恩身死而无由得知,不过由几名鱼党从逆的口中侦知,鱼朝恩准备在二月初二复朝时,密令镇边的心腹党人,谎奏边警,然后把近畿几支忠于皇室的重兵,外调镇边,再以所领之神策军入替,设若此举成实,则京师邻近诸县,尽入掌握,其事更大不可为矣!”
  尤侍郎道:“边廷烽警,也可以谎奏的吗?”
  卢方叹道:“何须谎奏!边乱至今未靖,蛮狄胡夷,抗命骚境,几乎是日有所起!”
  王阁老惊问道:“边事如此之糟,怎么朝中一无所闻?”
  卢方笑道:“朝廷制胡之策为禁其集结,所以分化其部,成为许多小部族,各册立为藩王,虽百十人之部,也以王册封,数里之地,也许为国,所以这些小变乱,不足为患,同时还暗中策动他们的部属时起叛乱,让他们自相攻伐,变生不已,乃无力寇我中原了,残败的兵卒,百十为群,奔窜逃避扰及边民是常有的事。边境的守将镇得住,就不必烦渎朝廷了,但真要渲染其事,说成边乱,也未尝不可,鱼朝恩这一着相当厉害,幸而未成事实,否则鱼党势力,遍及京畿,除他就难了,相爷这个消息是从何而得知的,倒是不可不防。”
  尤侍郎道:“对呀!目前鱼朝恩的残余势力并没有清除,只是有的人跟他只是稍通声气,并未交往密切;而且多半是边关守将,为恐生变,不便加以追究,可是,这种情形却不可不防,以免死灰复燃,刻下禁军已由汾阳王的两位世子统领,但是,新拜的枢密使刘迪是前逆刘希暹的侄子,仍然是宫监,鱼的旧党,多半在他的手中……”
  王阁老一笑道:“刘迪这家伙不必担虑他,鱼朝恩的那计划就是他告的密,圣上大概也就是听见了这个消息,才决定了紧急行险之举,因为那时军命符节,都在鱼朝恩手中,调动军力,他是绝对有权利的,刘迪的这个枢密使也是靠着密告而得的,目前我们也动他不得,倒是李贤侄所举的理由很充分,下次于老儿再发狂论的时候,不妨顶顶他,这老儿狂得很,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接下去的谈话,就是他们在朝廷中的权柄之争的许多细节了,李益听了没多大兴趣,而他们因为李益在座,也多少有点顾忌,李益很识趣,未待席散,就称醉告退。
  卢方因为话还没有谈完,倒也没有强留他,但只要他歇一下,看样子回头还有话要跟他说似的。
  出了大厅,李益吁了一口气。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落寞的感觉,对自己的未来,也深深地感到格外的沉重。
  今天这一席酒,使他对长安的情形又多了深一层的认识,来的这几个客人,可以说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权贵,但是李益发现他们一个个都很浅薄,他们的地位似乎是完全靠着排挤别人而得到的。
  而且他们也不是完全能把握着朝政,最多只是很多势力圈子里的一个较为强大的,但不足以强大得能完全排除掉别人的势力。
  一个长安,代表着整个天下,上而一个皇帝,底下就是那么东一撮人,西一撮人,各自把持着一部份的力量。
  连至高无上的皇帝,也不是个绝对有权威的人,要受着这些小势力的牵制和影响。
  这就是所谓的党,李益知道,要想插进这一个党是很容易,因为他们已经把他视为心腹了。
  但是,值得吗?雄心万丈的李益,对于这一部份的势力是很不甘心的。何况这一部份势力还不会属于他,在这一个圈子里,他即使不排在最后,也排在很后很后,除了在厅上的四个人,还有很多比这四个较低的人;李益的运气很好,但也祗占了个正六品的主簿缺,而里面的人都是正二品或从二品的大员了。
  六品到二品,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很多的人;还要爬很长的日子,超越过很多的人。
  娶了卢闰英,成了卢方的女婿,也许会爬得快一点,但是仍然要很久很久,至少是十几二十年后才能挤到跟这些人现时的地位。
  在以前,李益或许会沾沾自喜,很高兴地接受了,二十年而登堂入阁,在宦海而言,已经是平步青云了。
  可是现在,李益却不甘心了,他在皇帝心目中已经有了深刻的印象,为朝廷建过大功,在长安有了文名,这些都是他不甘雌伏的原因,何况他深入接触后,才发现这些身居庙堂的重臣要员,并不是如幼时所想像的那么神圣,那么了不起,谈吐、见识,都比他差得多。
  李益考虑了很久,斟酌着要不要跨进这个圈子。
  因为这是必须慎重考虑的事,踏了进去,他就成为他们的一党,可以得到照顾,但也会引来了猜忌──别的党人的猜忌打击──那是必然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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