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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兆头 作者:[美] 尼尔·盖曼、特里·普拉切特-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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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要当女巫。”小女孩放声大哭。“他们”的男性成员交换着无力的眼神。这种事儿他们可应付不来。
  “只要你说不,”佩帕说,“我就把辛蒂娃娃马厩套装给你。我从来没玩过呢。”她说着瞪了其他人一眼,想看看谁敢多说—句。
  “你玩过。”她妹妹反驳道,“我见过,都旧了。放干草的地方都破了,而且……”
  亚当官气十足地咳嗽—声。
  “汝可是女巫,viva espana④?”他重复了—遍。
  【④ 意为西班牙万岁。】
  小女孩看了一眼佩帕的表情,决定先不冒险。
  “不是。”她说。
  这是一次很棒的刑罚,所有人都表示赞同。问题在于,如何让已被定罪的女巫别玩了。
  这是个炎热的下午,审判所卫士们感觉自己成了牺牲品。
  “为什么所有活儿都要我跟布赖恩兄弟干?”温斯利戴兄弟说着擦去额头的汗水,“我觉得应该让她下来,换我们玩了。Benedictine ina decanter⑤。”
  【⑤ 意为瓶子里的甜酒。】
  “为什么要停下?”疑犯询问道。水从她的鞋子里直往外冒。大审判官进行研究时认为,英国宗教审判也许还没做好重新引入铁处女和噎犁⑥的准备。一幅中世纪浸水椅的插图让他觉得这才是上上之选。所需之物只是一个水池、几块木板和一根绳子。这种组合总能吸引“他们”,而且找到这三样东西也很容易。现在疑犯下身都是绿的。
  【⑥ 一种金属刑具,形状若梨,用来塞入受害者的口腔、肛门或下体。】
  “这个好像荡秋千。”她说,“哇。”
  “如果我不能玩,那我就回家了。”布赖恩兄弟嘟囔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乐子全让邪恶女巫得去了。”
  “审判官们是不可以受刑的。”大审判官严肃地说,但语气中明显缺少真情实意。这是个炎热的下午,审判官们的旧帆布袋长袍很扎人,而且有股发霉的大麦味,水池看上去是那么诱人。
  “好吧,好吧。”他说着把头转向疑犯,“你是个女巫,好吗?别再玩了。现在你下来让别人试试吧。 Ohlay。”他补充说。
  “然后干什么?”佩帕的妹妹说。
  亚当犹豫片刻。他估计放火烧了她可能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再说,她湿成这样,也点不着。
  他还隐约意识到,在未来某个时刻,会出现很多有关泥巴鞋和沾满浮萍的粉裙子的问题。但那是未来,它存在于漫长下午的另一端。何况这个炎热的下午还有木板、绳子和池塘。未来可以等待。
  未来以未来特有的方式倏忽而过,让人略感气馁。除了泥裙子以外,扬先生还有其他事情要操心,他不准亚当看电视,这意味着亚当只能看卧室里的老黑白电视。
  “我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禁止咱们使用橡胶水管。”亚当听到扬先生对扬太太说,“我跟所有人一样交费。花园看起来好像撒哈拉沙漠。那池塘里还有水,倒真让我吃惊。肯定是因为核实验不搞了。我小时候的夏天才真像夏天,一天到晚都下雨。”
  亚当无精打采地漫步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他无精打采得有模有样,懒洋洋的派头足以把所有正人君子刺激得大为恼火。这可不仅是让身体松弛下来那么简单。亚当的无精打采还有各种变化,此刻,他的双肩完美体现出了大公无私地想要帮助世人、却被横加干涉而产生的痛苦和迷茫。
  灌木丛上落了厚厚一层尘土。
  “女巫们夺取了整个国家,那才好呢。可以让大家吃健康食品,光着身子跳舞,不用去教堂。”他一边说,一边踢着一块小石子。他必须承认,这个前景并不怎么可怕,也许除了健康食品以外。
  “我打赌只要他们允许我们正儿八经地干起来,我们就能找到成百上千的女巫。”他踢着石子,自言自语道,“我打赌托尔克马达⑦不会因为某些愚蠢的女巫弄湿了裙子,就被迫停止刚刚起步的工作。”
  【⑦ 托马斯·德·托尔克马达,西班牙宗教审判官,以手段残忍著称。】
  狗狗尽职尽责地跟在主人身边,同样没精打采。假设地狱犬也会有所期待的话,那它想象中末日来临前的日子肯定跟现在完全不同。不过,它已经开始享受现在这种生活了。
  它听到主人说:“我打赌就连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也不会强迫别人看黑白电视。”
  形态塑造性格。小脏狗的某些正常举动,实际上是固化在基因里的。你不能变成小狗的样子,同时指望保持过去的性格。内在固有的小狗性格会逐渐渗入你的本性。
  “如果我们被邪恶大军征服才好呢。”它的主人抱怨说,“等到老皮克变成青蛙时,他们最好别跑来找我,就是这话。”
  此时,两个事实凸显在亚当面前。一是闷闷不乐的步伐已经把他带到茉莉小屋附近。二是有人在哭。
  亚当见不得眼泪。他迟疑片刻,才小心地透过篱笆向屋里望去。
  对于坐在轻便折叠椅上、已经用完半包纸巾的安娜丝玛来说,这颗头发乱蓬蓬的脑袋的出现,其效果相当于升起一颗小小的太阳。
  亚当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女巫。他心中有一幅清晰的女巫形象图。扬家只订阅上流星期日报刊中的唯一之选,所以近百年的启蒙神秘学常识都跟亚当擦肩而过。她没有鹰钩鼻和大瘤子,而且很年轻……好吧,相当年轻。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你好。”他打起精神说。
  安娜丝玛擤了擤鼻子,看着他。
  这里有必要描述一下正从篱笆后面往屋里张望的亚当。据安娜丝玛事后所说,她看到的东西仿佛一尊正值青春期的希腊神祗,或者一幅圣经插图,就是那种肌肉虬结的天使为了正义大打出手的图画。这是一张不属于二十世纪的面孔。浓密的金色发卷闪着光芒。米开朗基罗应该把他雕刻出来。
  当然,也许他应当省略掉破破烂烂的运动鞋、磨了边的牛仔裤和脏兮兮的T恤衫。
  “你是谁?”她问。
  “我是亚当·扬,”亚当说,“就住在小路前头。”
  “哦,对。我听说过你。”安娜丝玛说着用手绢蹭了蹭眼睛。亚当骄傲地挺起胸脯。
  “亨德森夫人说,我应该小心提防你。”她说。
  “我在附近名声很响。”亚当说。
  “她说你生来就该被吊死。”安娜丝玛说。
  亚当露齿一笑。恶名当然不如美名好,但总比藉藉无名强多了。
  “她说你是‘他们’里最坏的一个。”安娜丝玛的心情似乎好了些。
  亚当点点头。
  “她说,‘你得小心他们,小姐。那帮孩子都是些坏蛋坯。小亚当简直跟那老亚当一个样,原罪的具体代表。”
  “你为什么哭?”亚当直截了当地问。
  “哦?哦,我丢了点东西。”安娜丝玛说,“一本书。”
  “我会帮你找找,如果你愿意的话。”亚当豪爽地说。
  “谢谢。”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亚当说,“不必了……我想现在已经太晚了。嗯,你很熟悉这地方?”
  “我熟悉的地面儿可远了去了。”亚当说。
  “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开—辆大黑车的人?”安娜丝玛问。
  “他们把书偷走了?”亚当的兴致突然被吊了起来。粉碎国际盗书集团——会让今天有个完美结局。
  “不能这么说吧。我是说,他们不是有意的。他们在找大宅,可我今天到那儿去了,谁也没听说过他们。我感觉那地方似乎出了点意外什么的。”
  安娜丝玛看着亚当。这小男孩有点怪怪的,但她就是说不清楚。她只是有种强烈的感觉:亚当很重要,不能轻易放手。有些东西……
  亚当犹豫片刻,决定迎难而上。
  “呃,如果这不算隐私的话,请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女巫吗?”他说。
  安娜丝玛的眼睛收缩成—道窄缝。
  “有些人会这么说。”她说,“实际上,我是个神秘学者。”
  “哦,好啊,那就没问题了。”亚当高兴地说。

  亚茨拉菲尔的可可冷得像块石头。
  屋里唯一的动静是偶尔响起的翻书声。
  门口时而传来—阵奚唆声,那是隔壁“老友书店”的顾客找错了门。天使没有理会。
  有几次,从不说粗话的天使差点破口大骂起来。
  安娜丝玛从没把小屋当成自己的家。很多器材都直接堆在桌上,看起来很有趣。实事求是地讲,就像个刚在科学器材商店里转了一圈的巫毒祭师的家。
  “帅呆了。”亚当指指点点地说,“那个三条腿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魔法经纬仪,”安娜丝玛在厨房里说,“用来追踪魔力射线。”
  “那又是什么?”亚当问。
  她解释了—番。
  “哇哦。”他说,“真的吗?”
  “当然。”
  “无处不在?”
  “是的。”
  “我从没见过。难以想象,到处都是这种透明的射线,我却看不见。”
  亚当通常不会认真听别人讲话,但这是他有生以来——至少是今天以来——听得最入神的二十分钟。扬家从来没有施行过碰碰木头或是往肩膀后面撒盐这些英国传统避邪驱鬼的仪式。他们家跟超自然现象的唯一交集,是一次半真半假的伪装。亚当才几岁大的时候,圣诞老人曾经从烟囱造访。(如果当年亚当就掌握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扬家的圣诞节肯定会被中央供热管道里大头朝下的胖男人尸体所破坏。)
  只要是比丰饶收获节更富有神秘色彩的东西,无论什么,亚当都求之不得。安娜丝玛的话灌进了他的心田,就像水渗入一摞吸水纸。
  狗狗趴在桌子底下呜呜直叫,他产生了严重的身份认同障碍。
  过去,从来没有人在亚当的听力范围之内提到“环境”这个词。对他来说,南美雨林就像一本从未打开的书。这本书甚至不是用再生纸印的。
  他只打断了安娜丝玛一次,以便附和她对核能的观点。“我去过—座核电站。真没劲。没有绿烟,也没有管子里的泡泡。让人们大老远去参观,却连泡泡都没有,只有—群人站在那里,甚至不穿太空服。这种事应该严禁才对。”
  “等游客都回家了,他们才会弄那些泡泡。”安娜丝玛严肃地说。
  “哦。”亚当说。
  “核电站应该被立即废除。”
  “没有泡泡,活该被废除。”亚当说。
  安娜丝玛点点头。她仍在努力探究亚当为什么显得如此古怪,接着她终于意识到了。
  亚当没有光环。
  安娜丝玛是个气场专家,只要认真观察,就能看到气场。那是一种环绕在人们头上的微光。她读过的一本书上说,你可以从光环的颜色看出人们的健康状况和心理状态。每人都有光环。内向中庸的人只有黯淡抖动的轮廓,而思维活跃的外向型人群,光环可能会从身体向外扩张几寸距离。
  她从没听说过没有光环的人,但亚当周围竟完全看不到。可这孩子热情洋溢、神采飞扬,身体均衡得像只陀螺。
  也许我太累了,她想。
  无论如何,能找到这么有前途的学生,让她大感欣慰,特别高兴。安娜丝玛甚至借给他几本《新宝瓶座文摘》,这是她—个朋友编的小刊物。
  这改变了亚当的生活。至少改变了那天的生活。
  亚当很早就上了床,让父母大吃一惊。他躺在毯子下面,拿着手电、杂志和一包柠檬糖,一直看到午夜。“帅呆了!”的声音不时从忙着咀嚼的嘴里冒出来。
  电池耗光后,他从毯子里钻出来,脑袋枕着手掌,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似乎正注视着挂在天花板上,伴随微风轻柔摇摆的X-Wing战斗机中队。

  警报响起。
  当然,核电站主控室里有警报响起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时常发生。在一个有无数仪表盘和计数器的地方,如果连哔哔声都没有,某些重要的东西便很可能根本没人注意。
  当值管理工程师必须是处变不惊的人。你可以相信这种人不会一有紧急情况就匆匆忙忙往停车场跑。实际上,这种人总会给你一种抽着烟斗的印象,就算他根本不抽。
  在”转折点”核电站的主控室里,凌晨三点通常是个特别安静的时段,除了填写日志和倾听远方涡轮机的轰鸣,几乎没什么事好做。
  现在不同了。
  贺瑞斯·甘达看了看闪烁的红光,看了看几个仪表,又看了看同事们的脸。他最后抬起头,望向房间对面的一块大表盘。四百二十兆瓦绝对安全又几乎极其廉价的电能正从电站输出。但根据其他仪表显示,没有东西在发电。
  他没说”这可真怪”。就算看见—群羊拉着小提琴从天上飞过,他也不会说“这可真怪”。这不是负责任的工程师该说的话。
  他说的是:“阿尔夫,你最好给站长打个电话。”
  让人手忙脚乱的三小时过去了,其中包括许多电话、电报和传真。二十七个人相继从床上起来,他们又接着弄醒了五十三个人。如果一个人凌晨四点心慌意乱地从梦中惊醒,那他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并不孤单。
  更何况,如果你想拧开核反应堆的盖子,朝里面瞅上一眼,那需要得到一系列许可。
  他们得到了许可。他们拧开了盖子。他们朝里面瞅了一眼。
  贺瑞斯·甘达说:“肯定有个合理的解释。五百吨铀不可能站起来跑掉。”
  他手里的计量器本该惊声尖叫,但现在只是偶尔没精打采地嘀嗒一声。
  反应堆该在的地方空空如也,你可以在里面痛痛快快打一场壁球。
  反应堆最下面明亮冰冷的地板中央,有一颗孤零零的柠檬糖。
  外面巨大的涡轮间里,机器兀自轰鸣不已。
  而在一百英里外,亚当·扬在睡梦中翻了个身。




六、星期五

  瑞文,塞布尔身材修长,留着胡子,穿一身黑色西装,正坐在修长的黑色豪华轿车后座上,用修长的黑色电话跟集团西海岸总部联系。
  “进展如何?”他问。
  “进剧顺利,老板。”他的市场部经理说,“我明天要跟所有主要连锁超市的采购员们吃早饭。没问题。下个月就能让‘饭(tm)’进入所有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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