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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策-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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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寰点点头。我心内暗喜,至少我们的计划第一步是成功的了。想起萧植那柄阴森的画戟,我又不禁有几分紧张。云夫人亦冷冷一笑。
  紧接着,另一名校尉骑马而来,小跑着上呈书信:“皇上,上官先生手书。”
  天寰展开一瞧,微微而笑。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卷丝绸,绑在黑鸽子的羽毛上,将它向天一抛。黑鸽子展翅向北而去。月光莹洁,暑气蒸人,云氏主仆面上都染有汗污,而天寰的面色更加皎洁。他低声对云夫人说:“阿云,朕的操心事办得差不多了。你也该回去了。”
  云夫人似乎不明所以:“回去?”我吃了一惊,天寰打算让这女人走?
  天寰从腰间取出一把红底绢扇,轻轻扇动,凉风习习,拂面而来。他缓缓道:“阿云从哪条路上来的,当然要从哪里回去了。你是南朝的一品宫妃,难道还跟着朕夫妻不成?瞧你身后有两个岔道,左边或者右边,任何一条,都可以任你选择。你们骗朕之皇后深入南营,等于让她自己赌一次生死。朕这回也让你赌一回生死。这算是公平吗?”
  天寰的话音刚落,云夫人背后的两条岔道就亮起了灯光,右边挂着红灯笼,左边则是绿灯笼。在我眼里,都是鬼门关一般的狰狞。云夫人双腿一抖,伏在地上,她的额发遮住眼睛,甚是可怜,她音调柔得像水:“皇上,阿云有罪,但罪不当死。阿云扰乱南朝,不过是为了早日让北朝统一天下……至于对光……皇后,阿云只是与她开个玩笑,若要她死,阿云可以在营中就杀死她啊……”
  我回避开云夫人的眼神,正色道:“让北朝统一天下?夫人这把火都烧到洛阳了。骗我说赵王被俘,给我下药,把我送到……那里,这都是帮皇上?更有甚者,你妄图引入高句丽之兵,是要乱我中华?云夫人,要不是萧植与你为了争权夺利存有矛盾,我能活着到这里来吗?”
  云夫人泪光莹莹,抬头哀辩道:“皇上……莫听信一面之词。炎光华乃是南朝帝女,这次她与萧植之间,就约下密谋。皇上念着夫妻之情,回心转意,她又是什么主意?皇上心里有她,可她呢?皇上看看您的皇后骑着哪一匹马,又背着哪一把剑?”
  玉飞龙不耐的长嘶,月下揽星剑光芒一闪,就像狭长的眼睛睁开。天寰拍了拍我的手,笑道:“阿云,朕还不老,早就看见了。至于你的话,朕也料到了。至于皇后有没有密谋?金秀,你说说看,阿云能否知道?”
  云夫人身旁那满脸蛮横的高句丽侍女闻言叩首,对天寰充满敬意的回答:“回皇上,云夫人为了生子,有数名情夫。可是唯有萧大将军婉拒了她,因此云夫人恨萧植入骨。二人明争暗斗,已非一日。因此萧植即使有所谋划,云夫人不可能知道。”
  云夫人长甲指向金秀,一时语塞:“你……你……”却原来先她一步到南朝的宫女,也是天寰不下的棋子。金秀圆眼睛亮着,笑了笑:“夫人见谅。夫人当年为皇上所救,今日这般回报。也就不能怪金秀了吧。金秀原本是为了保护夫人完成在南朝使命而安插的小人物。而夫人翻云覆雨,离叛北朝时,金秀也旁敲侧击的劝夫人稳妥周全行事。夫人常说:黄雀捕蝉,螳螂在后,对不对?”
  云夫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金秀对我匍匐道:“在南营内金秀只能暗中保护皇后,又必须对皇后有所藐视。望皇后恕罪。”我点头,心中一寒:天寰行事周密,每个棋子的身旁又有防范……他放任云夫人横行到今天,又有怎样的韬略和谋算?南北战争的漩涡里,是有云夫人的媚影舞动,但真正上场的,还是男人们。
  云夫人双肩耸动,抽泣起来:“皇上……饶恕阿云吧。是阿云错了。我不想死。我死了对战局也没有好处。既然皇后安全,高句丽兵也根本没有来……杀了阿云,也太迟了。”她向前爬了几步,伸手道:“以前皇上作画的颜色多,除了我,她们都会弄错……我在书房外伺候皇上,比谁都小心,整夜都不合一下眼皮。皇上,若是当初不赶我离开长安的皇宫……阿云一辈子只要帮着皇上管着笔墨颜料,也心满意足了。又怎么会一步一步鬼迷心窍,糊涂到此呢?皇上……皇上……”她大哭起来,非但我,连金秀都诧异,没人想到云夫人也会如此。
  天寰叹了一声:“阿云,只管笔墨纸砚,真会让你满足?你要和朕兄弟斗,并无胜算。十多年前,朕救了你一家。你捏着拳头,对朕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想死,我要活。朕想那么小的女孩就能如此求生,真不容易。当年在罗夫人所养的一大群女童里,你是出挑的。可你的聪明用错了地方。你以为朕不取你,只因为你是高句丽人?还记得你十三岁那年朕的画稿被窃之案吗?”
  那是……圣睿七年之事?听起来久远。那时我尚在冷宫度日。皇帝的记忆,总有一部分是我的禁猎之地。阿云止住哭,双眼迷离,十指一颤。
  “那事的来龙去脉,朕一清二楚。当时是宫中有人陷害你,你若奋起还击,或忍气吞声,朕都会救你。结果你为了不惊动那幕后之人,竟让同室的小桐当了替罪。你嫁祸给她,因为她老实,在殿中毫无势力。可是你似乎忘记了她是你入宫后对你最好的人。你们以为皇帝日理万机,对你们之间的小把戏就会视而不见?被后宫女子蒙骗之帝,又怎能正对朝政?”天寰语气宛如冰凝:“你要活,朕不能怪你。但从那以后,朕就不得不留神你。而你背地里引诱年幼的五弟,让他恼羞成怒,非要赶你走,朕自然顺水推舟,应承了他。朕那时又给你选择,或回到高句丽去,或离开长安,可你选择了现在的这条路。阿云阿云,你若蠢笨些,丑陋些,也许会如小桐,此刻正于乡间默默无闻的享受着天伦之乐吧?”天寰说完,眸中波光粼粼,把我也吸入其中。我弯起嘴角,正视着他。
  我咀嚼他的话,云夫人是他所救的,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死。左边或右边,不论是谁,原来全是死路。云夫人似乎恍然大悟,她惨然笑了几声,不再恳求,挺起胸向左边的道路走去。林木里黑影幢幢,沉默而突兀。远处的天幕,战场上用作信号的烟花一划而过,只留淡烟轻痕。
  我喉咙里沙沙的。张开嘴,没有声音,热风灌入喉咙,化了我心头的寒。天寰等云夫人走远了,才对金秀吩咐:“此次高句丽王有功。朕平定北方后,自然会酬谢他的忠谨。阿云的死信确凿后,你将其母弟一同送到高句丽去吧。”
  “是。”金秀候在我的身后。
  我摇手:“退下,我有话与皇上说。”金秀望了一眼皇帝,乖乖的退下了。
  天寰清咳了一声,把悬在天边的眼光收回来:“朕时间不多。你有话得快些说。”瞬间,他就变得疏离了。方才云夫人面前,亲密的动作,眼神,全被这游刃有余的君王的一声咳嗽抹掉了。我早就该想到的。
  “邺城激战,你怎能脱身出现在这里?”我询问。
  他拍了拍凑过来的玉飞龙:“这是朕的战场,朕自己说了算。朕出现在洛阳附近,因为此刻邺城少了我,也能打仗。而洛阳城附近的布局,却非朕不能。”他神气傲然,淡色的袍服衬得他比往日更加俊美。他为何改穿素色呢?
  我把玉飞龙的马僵纠过来,吹了一哨,让它躲远点。玉飞龙不情不愿的向后溜达。红绿灯笼都熄灭了,这杏林里刀光剑影,全是死士。我和皇帝的对话,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没必要和昭告天下般让他们都知道。我不顾天寰给我的僵直背脊,突然发力,使劲儿把他往那间破旧柴房里推搡。他大概是大病初愈,力气不足。虽然脸上表情僵硬,但还是被我推进了屋子。我一手擦亮火折,一脚踢上门。天寰仿佛被我的粗鲁举止吓了一跳,过了许久才冷笑一声,好像有几句嘲弄我的妙语到了嘴边,可我一晃火折子,他又咽回去了。
  “皇上你笑什么?”我问。我的声音变哑了,也有几分粗鲁。
  他收起笑容,优雅的坐在一堆杂草上,对我悠悠道:“朕笑你。黄毛丫头,不自量力,飞蛾扑火,自投罗网。送给你都合适。你一个人从洛阳走到南营,又来到这里,绝不是由你一个人的意志,决心,大胆就可以做到的。你不要误以为朕是为了你才到这里的……梅树生的军队企图在邺城拖住朕,以便萧植的计划成功,朕则将计就计。但洛阳周围的布局,如今也要改动,所以朕就与上官定计,秘密来此。金秀既然是北朝细作,南营里云夫人的举动我是至今才看清。今夜你逃出的必经之路,就是这片杏林。要是朕不碰巧在,光华公主你就靠这把剑,插翅难逃。”
  他指的是揽星?我逃出来匆忙,揽星剑失去了鞘,只用布缠绕剑刃。此刻剑锋划破了包裹,隐隐发光。我按了一下剑柄,这可是金钥匙换来的。不禁笑了笑,金钥匙可不是揽星剑。揽星只有一把,而金钥匙,一天就可以制作出同样的来。所以男人们华山走一路,宁可要剑,也不能取钥匙。我这一笑,被皇帝看成了挑衅,天寰的神色变得更加不悦。我冷冷凝视他,撩起下摆,坐在对面的草垛上:“那我还是要谢谢皇上,这回没有死成,下回我可以再试试。皇上雄才大略,不屑于儿女情长,国家幸甚至哉。不过心长在我身上,我就是想去死,谁能拦住我?皇上你不能。人人都仰望皇上。只有我知道,你不能的地方,还有不少。你不能当面回答我的问话。你不能在危难时刻给我写一个字。你只能固执的去当你的孤家寡人,你只能将用一纸诏书命令他们把太一从我身边夺走,你只能用你的霸业来衡量一切,包括他人的生死。你给人的,你可以拿走,你教会我的,我也可以还给你。”
  天寰的眸子灼灼,白皙的脸颊被火焰亮得通红,他眼里的水雾被炎夏里的火烧干了,涩成一片荒泊。他站起来,大声道:“是的,你知道了朕,也该知道你自己。你以为你是谁?朕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去,你……你有什么权利替朕出面来决定?朕娶了你,这几年你不声不响翅膀就长全了。朕是教过你许多,朕教你自由长成一棵香花树,朕教你接触学士朝政,朕教你提防帝王家的疑心……可谁让你帮朕决定你死了以后娶谁?朕没有教过你这份温良贤淑。朕也没有教你为了朕的江山,以你的美貌周旋在其他男人的面前……”
  我愤怒中站起来,伸手“啪”的一声。我扇了他一记耳光。我望着他半边脸面上涌起的血色,和他震惊里放大的瞳仁。我自己也有几分惊。原来我炎光华走高空绳索半天,为了只是这样绚烂而痛快地跌下去。不管了,我不后悔。我张着眼睛,不小心两滴眼泪就滑了下来。我用尽力气大声质问他:“元天寰,你说我?你再说一遍……你说啊!”
  他手里的红绢扇子落下了,跟我脚下的火折子一拌,火花骤然熊熊。红艳如许,宛若莲花,又骤然暗淡,如红颜凋落。
  我摇头,盯着他一字一句:“我没有。我没有忘记我是谁。元天寰,作为皇帝,你可以离弃我,可以疏远我,可以猜忌我,可以杀了我,可以诬蔑我。但若你把这些当成夫妻之间的天经地义,就全是你的错。假如你真把我当成你的妻,我就不容许你犯错,哪怕是一点点。”
  他的嘴角抽了一抽,高高在上的脸庞,在火光下,变得薄如蝉蜕,似乎再一伸手就可以揭开。我一时有丝不忍。这不忍就像蝮蛇之毒,片刻游走于全身,排山倒海的愤怒被抽掉了。我愣愣的仰头望他,他的眸子里重新起了层水雾,静谧成谜。
  “朕从来不打女人。”他的声音柔而单薄,就像一个孤单的男孩子:“何况此世间你是我最在意的人。”
  我闭上眼睛,只感到他的气息接近,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抚过我为了乔装截短的发梢。他雪后松林般的气味里,夹杂了一股药味。他没有拥抱我,只是扶住我的双肩。
  他用掌根缓缓的揉我的肩头,仿佛这无声的动作,是一种让他羞于启齿的致歉。我连耳朵都烧着了,我也不好意思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他的面前,我总是有那么一点丢不掉的蠢笨。
  马蹄声响起,远处又是似曾相识的嘈杂。金秀的声音响起来:“皇上,左边的道路上,有追兵来了。”
  天寰嗯了一声,他贴着我的耳朵:“看。我早说了我们俩的时间不多。萧植的人追上来了。”
  我焦急的抓住剑:“他们人多,我去,你还是先走吧。”
  天寰眯起眼睛一笑,拉着我出门去。
  “元天寰!杀了元天寰。”声音次起彼服,天寰和我的面前,不过百来个死士。而萧植的人马,多达上千。领头的一个,意想不到,正是南军里服侍我的老侍女陈氏。
  我张开臂膀,笑道:“原来是陈姨。不愧大将军夸你机警。你们尾随我,才能见到皇帝的真面目。只是要杀了他,便要杀我。大将军有此交待吗?”
  南朝军士们都认识我,因此我一发话,喊杀声顿时减少了。许多士兵犹豫的回头去看陈氏。她的鱼尾纹,在夜色里更显沧桑。她对我一躬:“大将军让妾好生看着公主,公主不辞而别,妾总要有个交待。大将军因公主姿容酷似故人,念章德皇后知遇,并不想杀公主。可是公主既然如此维护北帝,大将军的好意公主也未必能懂。你们看着,小心别伤了公主。但刀箭无情,公主你还是躲开为妙。”
  天寰抚掌道:“这位阿婆说的对。皇后是该躲开。”他走近对方数步:“你们杀了云夫人?”
  陈氏一怔,浅浅一笑:“云夫人明明是你们所杀,怎么能诬赖大将军?我们已将夫人遗体送回,皇上自会定夺。”
  天寰大笑:“他要会定夺就好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不过,阿婆回去告诉大将军。”他负起双手:“要杀朕,还是在正大光明的战场上吧。男人间较量,别牵扯上朕的女人。”
  天寰话音刚落,一道火网在他和陈氏之间窜起,眨眼就烧起丈高。从我这里望去,左边的那条路上,好多绿灯笼鬼火一般,浮在树冠上。灯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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