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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1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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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的一举一动,都是教人可怜可爱的,并没有一点短命的相,何至于只有这点点年纪呢。咳,不嫁富玉鸾,哪里会年纪轻轻的夫妇,折散得怎样快呢!不是夫妇折散哪里会生出这样的病来。像这孩子,我想起来,岂不可怜。”说着不禁老泪也流下来了。红珠不敢再哭,忙上前安慰。秦老太太又道:“麟儿呢,在幼年时候,果刻刻忘不了她。近年稍微好些,但是他的性情,你是深知道的,你看他近日因仪儿有病,急得像失魂落魄似的,你对于他应该说得和缓一点,不要叫他急坏了。”

  红珠连称知道。看秦老太太悲伤好些,也告别了回房,换衣服去了。哪知云麟知道红珠此去,淑仪对于自己必有说话。红珠当秦老太太的面,必不能说,所以预先在房里等着。看见红珠进来,两眼红红的,知道这事不妙,忙问说怎样怎样?红珠道:“你且不要着急,我来告诉你。”一面换衣裳,一面说道:“你仪妹妹恐怕你过于悲伤,所以嘱我劝解你,须以母亲为重,自己要保重自己。”云麟急道:“你这话我真不明白了。仪妹妹既然会说话,自然不曾死。她不死,我又何必悲呢!”红珠道:“你不要急,我看她是不久了,她自己也说不久就要死了,所以叫我拿这番话来劝你。”云麟道:“你今看她果真不相干了么?”

  红珠就将淑仪和她谈的话,一一告诉了云麟,急的云麟顿足道:“我错了,我从前的妄想真错了,她现在病到如此,才把真心话和你说,恨我这双眼睛瞎了,怎么看不出她的心呢。咳,我悔已迟了。”说罢,不觉哭起来了。虽经红珠劝慰,略略好些,但是终不能解他的愁闷。到了夜里,虽则就枕,一心记念淑仪,辗转不能成寐。忽然见黄大妈走进来,说:“麟相公麟相公,快点起来,外面有一个外国人来拜望你哩。”云麟道:“我从来没有外国人的朋友,你去回他,我不见。”黄大妈道:“他一定要见,自己要走进来了。幸亏得我拦住,他在厅上等着。”云麟有气道:“什么事,半夜三更的跑来。”只得勉强忍着气,走出床来,穿好衣服。黄大妈战战兢兢的替他掌着灯到了外面,果然有一个少年,穿着西装,手里拿着司的克,既不是田福恩,又不是柳春。那少年见云麟出来,忙放下司的克,走过来和云麟握手。云麟仔细一看,说:“啊呀,你不是富大哥吗?怎样来的,你来为什么不预先给我一个信?”

  富玉鸾笑道:“我若无事,你请我也不来哩。今天我是因为有一件事,来报你一个信,包你可以如愿,你还须感激我哩。”云麟道:“这话我却不懂,我现在一无所愿的事,又何必如我的愿呢!”富玉鸾道:“你不记得我从前定亲之后,和你说的话,并敲断那玉狮子的故事吗。这事我如今已与母亲说妥,卜老太太也应允了,我情愿将那人双手捧来,送给哥哥,我想你一定是情愿的,怎么说不是如你心愿的事呢?”

  云麟听了,忙答道:“原来你说的是她。富大哥,你不但不知道我的心,你连他的心都不知道了。我现在已不是二十余年前头的云麟了,我已经明白过来,原来她是一个冰清玉洁,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的女子,你如何可以拿这话来侮辱她。你从前说我不能逼着你去做狗彘,如今我若依了你的话,我真狗彘都不如哩。”富玉鸾听了他这话,不觉一呆说:“大哥,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来,你不是仍旧依你的俗见吗。我们男子应该做着他人所不能做的事,才算出人头地。你这话真是妇人女子之言,又何足以登大雅之堂呢。”说得云麟到无言可对,勉强道:“这事岂是我们两个人可以作得主的。你知道对手的这个人,意思如何呢?”

  富玉鸾笑道:“原来你大哥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你说要得那人同意,这个容易,还是那人已经来了,我和你去看来,你就可以相信我的话了。”说着携了云麟的手就走。云麟也脚不点地的跟了出去。走不多远,但见月在中天,晶莹朗澈,照得大千世界,纤毫毕现,前面一片池塘,遍种菡萏,但见翠盖翻飞,清香披拂,个个含苞未放,那花蕊都有碗来大,枝头乱战,像是面着云麟点头。忽见池中放出万道金光,花蕊忽然齐放,万花之中,都有一个美人,笑盈盈的起来往云麟站立的地方跳来。转眼间,那花枝花叶,枯萎的枯萎,拗拆的拗拆,吹残零落,无复完枝。云麟点头微叹说:“好花看到半开时,这话真不错了。”

  回头看那无数美人,已经合并身体,变成一个,站在面前,真是容颜盖世,仪态万方,向着云麟盈盈而拜。云麟忙还礼不迭,仔细一看,不觉大惊说:“你是仪妹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姨父不要着急吗!”美人笑道:“谁是你的妹妹?谁是你的姨父?你话到也稀奇了。”云麟着急道:“你明明是仪妹妹,为什么自称不是呢?”那美人道:“你这人疯了,人各有缘,缘在则合,缘尽则散。我原因为你是有点灵机,当然可以澈悟,哪知你愈说愈不明白了。”

  云麟忽然想着:“这是富大哥引我来的,我问他便知端的,回头一看,富玉鸾已不知到哪里去了,只见站着一个金甲神人,手执钢鞭,对着云麟怒目而视。云麟大惊,又复看那美人,已变了形像,似有四五十岁的人。再仔细一看竟不是仪妹妹,原来是个七八十岁的一个老婆婆。云麟不觉呆了,说一个人老的也没有这么快?照此看来,做一个人还有什么趣味呢。忽的又看见淑仪在老婆婆背后缓缓的走将过来,说:“哥哥,我来别过你了,你也不要悲伤,须知人生朝露,如幻如电,哪一件是真的呢。”

  云麟此刻恐其再去,忙说:“仪妹妹,富大哥专诚和我来接你回去的,怎么你说别过我了。”这句话没有说完,只听见后面金甲神如霹雳的一声喊嚷,说:“哪里来男女,敢到这里来说这些哥哥妹妹的野话,须知这是清净世界,哪里容得你们混迹在此。”说罢就将钢鞭向池中一指,那池里的水,忽然涌起,如银涛雪浪般滚将过来。这云麟自己要逃已来不及,又见淑仪已被池水卷了过去,不觉惊惶失措,大喊一声,把个红珠在梦中惊醒,忙问云麟说:“怎样了?”云麟这时觉得出了一身冷汗,忙忙的坐起来着衣服,听红珠醒来问他,就说:“你不知道仪妹妹已经死了。”红珠道:“你怎样知道?”云麟道:“我刚才已经见她过了。”红珠道:“这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何苦来枉口白舌的咒人。”正在说话,忽听得外面人来报说:“伍升来了,说是他们小姐去世,伍老爷太太哭得悲伤了不得,要请这里少爷早些过去,可以劝劝。”云麟对红珠道:“你看我的话灵不灵呢?”

  红珠也自纳罕。云麟忙忙的整理衣服,喝了口茶嗽了口出去。伍升还在门口等着,就同了到伍家,见晋芳和三姑娘已哭得和泪人儿相似。虽有朱二小姐解劝,如何有效。幸亏云麟到了竭力劝慰,方始略住悲声。当议办理丧事,奈一层是他为富家的人,不过寄在母家。第二究竟是一个小辈,不能大举。只得将衣衾棺椁,格外从丰。因晋芳心绪不宁,三姑娘只知哭女,两人均不能办事外面一切,统统托了云麟。里面的事,就由朱二小姐主持。这几天里,虽则无甚外客,但是洛钟夫人、秦老太太、绣春、何师母等一班女眷均伤淑仪遭逢不偶,齐来痛哭。还有伍晋芳的一班朋友,知道此事,前来慰问的。来来往往,到也络绎不绝。直等到出殡之日为止,他内外二人,虽忙个不了,一切也办得井井有条,并未落人褒贬。事了之后,伍晋芳因为这事,多亏朱二小姐,深爱其才,也和她常常谈天,不多几时,就和好如初,与三姑娘一律看待。在朱二小姐虽则冷淡多年,尚能苦尽回甘,也非初愿所及哩。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一百回秦太君考终团圆宴华登云归结

  且说红珠自知淑仪去世,云麟赶到伍家去后,细想云麟是个情性中人,和淑仪实系密切相关,见她死后,不知若何悲痛。既而又想到淑仪的为人,真教人可敬可怜,要想亲自去痛哭她一场,又因自己身体怀孕,将届足月。只得暗自伤感。哪知云麟到了那边,不但视淑仪之死,像是已经预先知道,并且也有了觉悟,并不十分痛哭,帮同料理一切,尤复井井有条。不但红珠意料不到,就是朱二小姐,也为暗暗纳罕。直到事情办了,云麟回来,红珠见他无事,方才放心。不过这件事情,自始至尾,却少了一个人,未免书中缺漏。此人是谁?就是晋芳的妻舅秦洛钟。曾记得伍家的事,都有他来帮忙,这次却未见面,是何原故?不知此人素在公门中吃饭,百事操心,以致鞠躬尽瘁。自秦老太故后,也就一病不起,幸亏龙儿能彀办事,继了他父亲之业,那银儿也能勤俭持家,所以一家和睦,安安闲闲的过日子。此话前文未曾题及,合于此时敬告读书,免得说我漏笔。光阴荏苒。不觉又是几天。这日清早起来,红珠觉得腹痛知是将次临盆,但也不预先说明,只暗暗将各种物品预备妥当。因为这时秦老太太年纪已高,柳氏又复多病,红珠不肯惊动,以为只须到了临期,知照云麟,唤稳婆来收生,即可了事。哪知事由天定,断不能彀由你红珠自由作主。红珠自己睡了一回,觉得腹中疼痛愈甚,云麟听了,非常着急,赶忙唤了稳婆到家,试了一试说:“时候尚早。”

  就到柳氏房中走走。那时柳氏、秦老太太都已知道,赶到房里看视。只见红珠愁眉双锁,泪珠盈盈,嘴里哼声不绝,觉得痛阵很是厉害,低声问道:“妹妹觉得怎样?”红珠摇摇头说:“今日觉得不大好。在前次生产的时候,觉得一阵一阵的痛起来,胞水就要破了,现在只觉疼痛异常,并且不是一阵一阵的。”说着又见她香汗直淋,痛得说不出话。云麟见了,非常着急。问问稳婆,又在红珠中指上面试了一试,说:“奇了,依到痛到这样,当然就要临盆。看看指脉,又觉得尚有时期,或者因为什怎做事不慎,伤了胎气,所以如此。”说得秦老太太急起来说:“阿弥陀佛,麟儿快去点香烛,求求祖先保佑她快生快养。”

  云麟未及答应,又道:“你快到我房里,香篮子里,有一道催生符儿,取来给她贴在床上,可以保得安全的。”云麟听了,不敢违拗,忙去取了来,心想此事若不惊动医生,专靠稳婆,是不妥当的了。但是请教西医,母亲决计不赞成的,不如请教中医,前日诊治仪妹妹的那个医僧不知肯来不肯来,就也不告知他人,奔到朋友家里,邀他去请医僧,去了好久,方才回来,据说医僧因为年事已高,皈依佛门,产室是不进去的,如尊嫂尚能起床,到外室诊视,方可答应。云麟心想这事没法,只得先骗他到我家里,就是请他进去看视,他也没法回绝了。忙说:“这事可以办到,请你赶快请他来罢。”朋友答应去了。云麟就赶回家里等候,一面和母亲说知,请了医僧的话。秦老太太说:“好在红姑娘这时尚只有腹痛,并未见红,可以搀住她到外房间诊治。若说请他进房,他是个有道高僧,你骗了他,菩萨也是不依,还望保全病人吗。”

  云麟答应了,不一时,医僧果然到来,云麟陪了到红珠卧室的外房坐定,珍儿等才了出来。这时红珠腹痛,一时紧似一时,医僧诊脉之后,就说:“外面谈罢。”就和云麟出来,说:“这是孕后血不养胎,肾水枯涸,以致如此。在他人或者不治,幸遇老僧,尚有些须希望。”因在袖里取出药囊,从磁瓶里取出一丸红药,交给云麟说:“此丸下去之后,必能止痛,可使安睡,等到瓜熟,自然蒂落,切勿性急。至于服药,似可不必。因为催生之药,服之尚早。安胎之药,服之已迟。不如勿药,听其自然,可保无事。”云麟接了,深深道谢,即送和尚去了。就拿了药交给柳氏,用开水冲给红珠吃了。果然不到多少时候,腹痛已经停止。静了一回,就睡着了。云麟劝秦氏回房,这里留柳氏同着稳婆在此照料。过了二点多钟,方才醒来,已觉精神稍稍回复。但腹中仍觉一阵一阵的痛,稳婆又试了一试说:“已是时候了。”就忙忙预备汤水,搀她起来坐在盆里。坐了一小时之久,还未产出,腹中又格外的痛起来。忙搀到床上睡下。直到晚上,方才产下一女,事前虽稍稍痛苦,幸产下之后,母子平安,自是合家欢喜。

  秦老太太正因有了孙子,一个孙女儿,要想再得一个,以伴寂寞,乃今竟如其愿,格外欢喜。一面预备产后各事,一面即去顾用乳母。等到洗三弥月,自有一番热闹,暂且不表。光阴迅速,不知不觉,又过残冬。到了新正十五日,这日天气清朗,惠风和暖,秦老太太看着两个媳妇贤孝,孙儿孙女,绕膝盈庭,心里非常愉快,就命云麟即晚预备一席团圆家晏,一叙天伦之乐。云麟自然遵命去办。到了这天晚上,适值洗月当中,清天一碧。云麟便命人将四面挂的琉璃灯,点将起来。一时灯月辉映,格外朗澈。这时柳氏生的玉凤、寿鸾,红珠生的桂鸾,都有膝前承欢取乐。云麟即命设席庭中。秦老太太中座,左右寿鸾、桂鸾,下面玉凤,柳氏、红珠又复对坐。云麟坐了主席,这时虽不能称怎样丰盛筵席,也具有山珍海味,十分可口。秦老太太道:“家常酒菜,何必这样,未免太费事了。”

  云麟笑道:“母亲,人生难得几团圆,做儿子的得能常叨福荫,上侍母亲,下训儿女,过此一生,比那政客官僚军阀,历落终身,受人吐骂,好得多哩。比如今夕,家人团叙一堂,何等清闲自在,虽则多费几文,心中也是快活的。”秦老太太道:“做官么?我倒也不希罕。换了别人,儿子做了官,娘像有什么风光似的。在我想起来,做了官,反多一番心事。你看那做官的哪一个不是朝三暮四,临了还要得着一个通缉的处分,只又何苦呢。就是像你在南京的一件事,使我吓得心肝碎裂。田福恩做了议员,以为可以发迹了,哪知临了,到坐了三年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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