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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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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似珠小姐叫了一声说:“哥哥,不曾到我那里去。”一面说,一面就踱到室里来,朱成谦猛然看见似珠小姐,独自走到他这地方,喜得五脏都要笑出声来。忙将自己坐的一张椅子,用手巾擦了又擦,又闻一闻,端过来请似珠坐,说:“阿呀,难得妹妹记挂着我,老远跑到这里,我立刻死在妹妹面前都情愿。”

  似珠笑道:“你不必忙,我站着看看你挂的这些剖解图画到好。”朱成谦笑道:“站久了,我怕妹妹大腿酸疼。” 似珠笑道:“了不得,照你这样说,天生了我这两条大腿,是做甚么用的,这样娇惜他起来,况且我又不是小脚。”朱成谦也是一笑,便又吆喝那小厮快离开些,不要将你身上的肮脏气息薰坏了明小姐,你不比我。说毕,便又伸手在抽屉里数了十二文,忙忙的跑向对过一个烧饼店,买了六个馍馍,双手捧着过来说:“粗点心,妹妹赏个脸儿。”似珠笑道:“我不吃这个,我不饿,赏给这小厮吃了罢。”

  朱成谦笑道:“不错不错,妹妹是最不欢喜这些烧饼,我再去替妹妹买如意楼的点心罢。”说着,又跑出去。他且不赶着去买点心,他先走入那些左邻右舍屋里去告诉他们说,这就是我常提起的那个又会文又会武的表妹,她同我最要好,几乎一刻分离不得,你们不信,我今天不过一刻不曾去,她就赶到这里来觅我。诸人听了,大家都走过来偷看,果然见明似珠小姐生得十分标致,又见她一个人跑出来寻觅一个少年子弟,到有一大半啐了一口,暗暗骂她不是正经人物。一会儿朱成廉又买了点心进来,似珠皱着眉头道:“这做甚么,搁着罢,我同你一路到我那里去吃晚饭去。”朱成谦道:“妹妹当真不吃,我就吃了。”似珠道:“你吃了最好。”

  朱成谦又嬉皮赖脸的央求道:“我吃是吃,只是求妹妹在每件上略咬一口见见意儿,我就吃了下去也算是我敬妹妹的穷心。”似珠笑了一笑,说:“我咬过了,你不嫌肮脏,我就咬一咬。”说着,果然将点心拿在嘴边略咬了一咬。朱成谦大喜,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于是两人相伴着,依然到了似珠小姐那里。朱夫人果然也将朱成谦当着嫡亲侄儿看待。晚饭之后,她每天有个晚课,便是在一所佛堂里念几卷经。她这佛堂上供的是文殊普贤菩萨,收拾得十分洁净,轻易不许人到里面行动。这一晚念过经,知道朱成谦在此,便命人将她姊妹们唤进来闲话。说话之间便露着似珠至今还不曾有婆婆家的意思。似珠笑道:“我不。我情愿一世不离开我的母亲,我不去嫁婆家,我这学校也可以养活得我们母女。”

  朱夫人叹道:“这虽然见你的孝心,然而这话,也不妥贴,终不成一个女孩儿家白白在家里一世。”又望着朱成谦道:“哥哥你看我这话是不是,就烦你做哥哥的替她留点心。”似珠望着朱成谦笑了一笑,又低了头去,拈着衣角低说道:“我不。”朱成谦在这个当儿,不觉心里大动,便向朱夫人问道:“在姑母的意思,像妹妹这样的人物,要拣个甚么婆家才配得过妹妹呢?”朱夫人叹道:“看着这扬州,虽是我的家乡,然而我离了此地,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今日回来,人生面不熟,那里去拣人家。只要有门户相当的,把她嫁了出去,我也就放下一条肠子。”朱成谦便信口说道:“不瞒姑母说,有到有一份人家,只是家道也不甚饶裕,比较不过同侄儿家道差不多。至于品貌呢,到同侄儿不相上下,不知姑母看去可用得用不得?”

  朱夫人道:“年纪呢?”朱成谦道:“好像同侄儿同年。”朱夫人未及答应,似珠不觉大笑起来说:“母亲莫睬他,我知道哥哥说的这人怕就是他。”说着用手在脸羞了又羞,举起手要来打朱成谦。朱成谦赶忙将个嘴巴斜过来说:“妹妹要打,就请妹妹打了罢。”似珠笑道:“看你这样又怪可怜的,我偏不打了。”朱夫人笑道:“好孩子,不要疯疯癫癫,看哥哥笑你。”朱成谦笑道:“姑母说那里的话,我爱妹妹,还爱不过,我敢笑妹妹。”朱夫人笑道:“你既这样爱妹妹,便将妹妹许了你也好。”

  朱成谦听了这句话,赶忙扑通跪在朱夫人面前。似珠拍手笑道:“了不得,了不得,你敢是真想要我嫁你?我到有一句话要明白问你,你须先告诉我。”此时朱夫人早将朱成谦扶起说:“侄儿你坐在一边,这也不是三言两句便将这事做成功的。看你这痴妹子又有甚话说。”朱成谦此时已欢喜到极处,跳起身又向椅上一坐,扭手扭脚,很不像适才斯文。说:“妹妹有甚话问我吗?”似珠笑道:“我若是嫁了你,可像我的母亲嫁了我的父亲一般?一生一世,同你在一处?”朱夫人笑骂道:“看这疯丫头,又来胡嚼了。既嫁了这人,自当终身同这人不能拆开。”

  拟珠将头一扭说道:“我不。你看哥哥头这样小,脸庞子这样瘦,像个鬼怪似的,母亲忍心叫我嫁给哥哥,我不,我偏不。”朱成谦自从见似珠小姐同他十分亲密,早已信得过这婚姻,老早拿稳在手里,断不料似珠此刻忽然会说出这些气死人的话出来。怔了一会,好容易挣出半句,说:“妹妹你敢是真不欢喜我?”似珠笑道:“我何尝不欢喜你,我只是不愿意嫁你。”朱成谦急道:“姑母既做了主,妹妹又欢喜,怎怎还不答应呢?”

  似珠此时将小腮颊儿一鼓说:“这可奇了,我喜欢的多着呢。譬如我养的那只黄颈项的洋狗,我极喜欢他,我难道也去嫁他。风琴也是我喜欢捺着顽的,我难道也去嫁风琴。”朱成谦道:“那不是人呀。”似珠又将眼珠儿四面望望,用手指着道:“这文殊普贤,难道他不是人,我就欢喜他这法身磁色雪白,依你说,文殊普贤也算是我的丈夫罢。”朱夫人听到此处,有些着恼了,说:“你们也不必在此歪厮缠,越说越不成事体,拿着菩萨演起玩话儿来了。”

  朱夫人的话尚未毕,早吹过一阵冷风。将佛堂上点的一张灯,顿时吹熄。朱夫人惊道:“可是的佛老爷显灵了。”说着便命仆人取火。此处朱成谦从黑暗之中,扯扯似珠衣袖,一把便捏住她的手腕。似珠笑道:“轻些,你也不顾人疼痛。”朱夫人问道:“珠儿说甚么?”似珠笑道:“哥哥捏我的手腕,怪疼的。”朱夫人笑了一笑。此时刚好仆人重又取了一盏灯来,早见院外下起小雨。似珠笑道:“雨来了,哥哥走不回去,便在这里睡了罢。”

  朱成谦被似珠左说右说,说得神魂颠倒,没精打采辞的了似珠母女,踉踉跄跄回家。自此以后,朱成谦想娶似珠的心愈深,似珠只这疯疯癫癫,高兴起来,也同朱成谦袒胸露臂,毫不避忌。顽厌了,又呵谴斥逐,将朱成谦当做一个玩物一般。然而似珠在那教育上面到肯认真办理,不是这般孩子气似的。朱成谦没有迎合似珠的地方,也陪着他谈谈学务,无意中便提起都天庙有个姓柳的少年,在那里开了一个学堂。明似珠觉得这人是自己的一个同志,不由分说,第二天便率领了众女学生旅行,顺便访柳春那个学校。似珠一见了柳春,觉得他年少英俊,着实可爱,非常的亲热,回家来先命人将朱成谦唤得来,谢而又谢,说难为他替我觅得这一个好朋友。朱成谦一听,不禁吃了一吓,暗念不好了,这是我分明自寻出一个对头来了,便搭讪说道:“我看这个人,也不见得明白学务,他应该知道妹妹创办女学,何等名誉,理当飞也似的来会妹妹,他至今不曾来,可想他瞧不起妹妹,妹妹到反去央求他,这不是太将妹妹看轻了。”似珠点头说道:“哥哥这话也说得是,我就不去理他罢。”

  朱成谦才快乐起来,击掌笑道:“照呀,这才是个道理呢。”但是话虽如此,那柳春心里却又不然。他忽然见了这一个花枝般的女郎,早已胶漆似的,绊着他的心肺了。次日便来回拜,接二连三,两个人几乎没有一天不会见,直把个朱成谦活活气死。幸亏似珠小姐相待的情形,却也同柳春一样,没有甚么分别。柳春背地里也趁势向似珠求婚,似珠总是憨憨的痴笑,说:“呸,你们这些人真是怪极了,怎么对着我,都要想娶我。假如我是个男孩子呢,你们也这般唣。”

  柳春笑道:“若使你果然是个男孩子,那就不必讲了,毕竟你终不是个男孩子。”于是似珠被他歪缠不过,随后也就应允了,只是不曾行结婚正式礼。所以云麟娶亲那一晚,他们高高兴兴走来看新娘子,云麟就猜定他们是夫妇,心中羡不过,又看着自己娶的这位夫人,容貌着实不济,又气又恨,坐到天亮,也不告诉人,他早一溜烟跑出柳家大门,一直赶到自己家里。秦氏大惊说:“好儿子你怎么不等候新媳妇一齐来到家里,你便独自跑出来,你也不嫌忌讳?”

  云麟也不暇分辩,只问了一声仪妹妹呢。此时淑仪正同绣春梳洗,也吃了一吓,不禁笑起来说:“真个老早跑回来做甚?”云麟一脚早跨进房,走至淑仪身边笑嬉嬉的说道:“妹妹起身得早。”绣春卟哧一笑说:“你也不迟呀,我问你一声儿,你怎么不多睡一会?”云麟笑道:“昨夜谁还脱一脱衣服,便是你的儿子。”淑仪见他们姊弟说这些顽话,不便开口,只微笑拈了一块胭脂对着镜子,向唇上点了又点。云麟趁势将个头挨到淑仪颈项旁边说:“告诉不得妹妹,我真气死了。”说着便指手画脚的,将新妇形容得不堪。淑仪笑道:“不理你呢,我不相信。”

  云麟笑道:“不相信由你,你总须会得见他,那时候你不要发笑。”云麟说到此,猛将靴子向地板上一顿说:“我好恨呀,我只是恨。”淑仪此时早站起身来,将房门帘一掀,要想趁势走出去,却被绣春顺手一把拉住说:“妹妹这一走,到反觉得无趣了。你偏听他说恨甚么?”云麟接着说道:“我恨甚么呢?我只是恨富玉鸾富大哥。”

  淑仪不由啐了一口,顿时脸上绯红起来,一时又走不脱,只管同绣春使劲夺衣服想走。绣春笑道:“奇呀,他说姓富的,与你又有甚么相干。提起一句话来,自从我们这位妹婿,说闹到东洋去了,妹妹在湖北的时辰,可曾接到他的信?哼哼防着他,已经看上了东洋女人了。不然,为何不赶紧回家来娶妹妹?”

  淑仪越发羞愧无地,急得几乎要流下泪来。云麟防她生气,忙叫绣春将她放下说:“仪妹妹,你不用睬我们姐姐。但是我才听见姐姐说东洋女人,这东洋女人呢,我们却不曾看见过,如今我有一件奇事,告诉妹妹们听听,可是正经话,并非同妹妹取笑。”

  淑仪一面用手巾拭了拭眼泪,转笑道:“讲正经呢,我们就多谈一会儿。若是再像适才这般乱说,我立刻就回家去。”云麟长叹道:“可是的呢,只因为我们这家不是妹妹的家,所以妹妹一经生气,便要回家去了。若是。……”淑仪听见云麟这样说,一撇身子又要想跑,云麟积伶,早拦着房门笑道:“不说了,我们说正经话罢。就拿妹妹比,我才讲一句顽话,妹妹就着恼。妹妹可相信今日的女孩儿们,须不比往日了。见了一个生客,也许他同这生客扯扯手,搂搂腰。”绣春笑道:“阿呀,这句话好大正经,妹妹莫睬他,他依然在这里胡说。”

  云麟急得沉下一副脸说:“我难道是个畜生,说出话来你们总该不相信世界上总像姐姐这般至诚老。”淑仪微笑对着绣春说道:“姐姐,你这话倒不要疑惑他。此时做女孩儿的,真个有这种事情。”云麟笑道:“皇天菩萨,可是也有说句公道话的。好像妹妹,你也看见过这样女子。”

  淑仪笑道:“我也是头一遭儿。因为我的先生,她有个姨侄女儿,打从京城里回来,他那一派神气,就同你说的话,一点不错。多谢她同我倒还亲热,会着了便滔滔不绝,说做女儿的,怎么要自立呀,要平权呀。我是个糊涂人,也有懂得的,也有懂不得的。她还劝我进学堂里读书。云麟睁着眼听了好一会,忽然见淑仪不说了,忙问道:“后来怎么样呢?”淑仪笑道:“后来我们便上了湖北,谁还知道呢。”云麟又忙问道:“妹妹回家,可曾会见过她?”淑仪掩嘴一笑说:“我们大前天一齐回来,第二日便到了府上,那里去会她呢。”云麟说:“这女郎可是鹅蛋脸儿,两道眉毛,削得齐齐的,像个刀背子模样,左眼角上微微有一颗红痣。”淑仪笑道:“奇呀,一点不错。”云麟拍手笑道:“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请问妹妹,她叫甚么名字?住在那个地方?”

  淑仪微微瞟了云麟一眼,低头微笑道:“又爱上一个了。你问她么,她是旗人,叫明似珠。她一到扬州,是住在翠花街,今日迁移不曾迁移,却一总不曾知道。”云麟又点了点头。绣春笑道:“原来你两个说话,又说到一路上去了。”姊妹三人正在此谈笑,秦氏已赶得进来,连催带劝,硬逼着云麟到他岳家去。云麟没奈何,只得垂头丧气,又向柳家走来。刚跨进门,早有一个仆妇嚷起来说:“好了,姑爷来了。好姑爷,带累我们,被太太一顿骂,请问姑爷,适才不告诉我们,溜到那里去这一会。”云麟也不答应,埋头走入自己新房里,早见黑压压的踮了一房女眷。龚氏见了云麟,不禁堆下满脸笑容说:“我正在这里问你,你到那里去的,清早起也该吃点饮食,受了寒气,不是顽意儿。”云麟冷笑道:“我又不饿,吃饮食做甚。”

  龚氏又笑道:“姑爷好像去年听见你到河北去了一趟,那些河北的人,可是同我们扬州人一样的眼睛鼻子,甚么城池儿,街道儿,莫非也是砖瓦石头砌成的,离这里究竟有多少远路,据说还要坐极大的火轮船,说是坐在那个船上,简直不知道是在河里,要想打船头走到船尾,来往至少有半年的路程,船走起来,四面火轮子,便发起轰轰烈烈的大火,要是叫我们走上去,还要把魂吓掉了呢。”

  龚氏说这话时辰,许多妇女嘈嘈杂杂。大家都想云麟将这话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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