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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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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得上太太脚跟?我不过故意问着你玩罢。若论奶奶为人,你说他好在端庄,我也相信得过的。不是我说句罪过的话,可惜被太太弄坏了他,未免美中不足。”小儒笑道:“怎么太太弄坏了他?我倒不解你这句说话。”红雯道:“说也无益,若被太太听见,还只当我妒忌他呢!”小儒道:“出自你口,入于我耳,又没第三个人听见,太太怎生晓得呢?难道我把你的话,告诉太太去么?可不是你多虑了。”红雯道:“其实告诉了你,是没用,你又做不得主。既然一定问我,告诉了你可不讷:对人讲呢!”遂挪一挪身子,挨近小儒耳畔说道:“将才太太当着众人,交代奶奶一切家务,你是亲眼见的。太太当了数十年家,上下人等毫无怨言。没说太太委系公正无私,即太太有所偏袒,这一班内外家丁也是敢怒而不敢言,此乃人之恒情。现在临到奶奶主持家务,虽有太太吩咐过了,这班人皆是口头答应,未必心里肯服。奶奶若办的好,毫无话说,如稍有偏枯不匀,你听着罢,人的嘴都要说歪了呢!并非奶奶有意做错,古语君子尚有三差,奶奶又是初次当家,遇事都有些羞手缩脚,人不原谅奶奶是无心之错,要说奶奶才得了志,即有意克削我们。又不是除了太太,就非奶奶不可。我说句自负的话,我自幼跟随太太,眼睛里见的,耳朵里听的,不比奶奶好些?每有小件事务,太太即叫我去办。譬如今儿太太把家务交给于我,我都不敢接手,何况奶奶犹不如我呢?还有一说,我在太太身边多年,人知道那些不能行的事,即不来瞎碰钉子了。现今换了奶奶,又知他是生手,好歹都要来回这么一声,看奶奶如何发落,就如考试着奶奶才情一般。奶奶来了这几年,人都称赞他贤德,待下有恩,因他不是当家人,各事都不去预闻,只有遇见疑难的事,还要原谅一句,所以人家即见得他好了。此时接了这当家差使,不要三月五月,包管他即有了怨声。饶不着太太那样圣明人,犹有背后议论。时语说得好,世上三般最难事,教书、管狱与当家。我说太太弄坏了他,并非别事,可惜他数年的美名,要因这当家上开除去了。”
  小儒闻说,不住的点头道:“你所虑甚是,不如待我明早同太太说声,保举你做名帮办。若遇有棘手事件,你也好暗中指使。免得奶奶做错了,被人家怨恨事小,人要说太太委人不的当呢!”红雯听了,双手齐摇道:“好祖宗,你饶了我罢。若是太太当着人众委我接手,那是没法的事。好好的委了奶奶,还没见他做错了一件半件,倘或他行过人的才情,比太太还办得并爿:有条,岂不是好!明儿你平空叫我去帮办,分明是今晚挑拨你的了,要想分奶奶的权柄。一来招奶奶妒忌,二来我何苦闲着不受用,去寻着事件操心劳神的呢!我原说告诉你不得,你一定谆谆的问我,又不好不告诉你。可是你才听了,即要生枝生叶的去闹。好祖宗,你千万不要说罢。”
  小儒沉吟了半晌道:“那也不难。你不过怕奶奶说,想分他权柄。我明儿着我的意思,去与太太商量,若派你帮力、更好;否则太太另委别人,同他合办,都随太太的定见。也不说你说的,可不是没有你的事了。”红雯犹自摇头道:“在我看,还是不说的为是。你若执意要与太太计较,我也不便阻拦。如今我是你家的人,也巴不得府中各事,严整的规规矩矩。难不成只顾我的私情,废府里的公事么?我是怕遭人的忌。你若要说出是我的主见,那我可要与你没开交的。”说着,听墙外早交三鼓。小儒道:“再坐片刻,即有踞水了,我们去睡罢。”红雯叫进双喜,收拾了院落内竹榻等物,回房安歇。
  次日清早,小儒已醒,翻身坐起,见红雯犹自脸向外沉沉的酣睡。身拥着桃红罗夹被,上身露出雪白似的两弯膀臂,一手托腮而卧,一手搭在簟上;胸前的抹胸,因夜来睡熟褪下了半边,恰好露出一对粉光玉滑,细软香温的腻乳,只好容握;如那带雨海棠,笼烟芍药。又想到红雯昨夜所说之事,四面安详周至,全没一毫为着自己私意。他的一颗心,何以这般玲珑剔透,怪不得太太喜欢,叫我收他作妾。这样人,我怎么能不疼惜。
  小儒痴痴的想了半会,又不忍去惊醒了他。轻轻的穿齐衣履,下床走向窗前,隔纱见双喜业已起身,坐在门槛上,斜披着小衣,在那里缠脚。小儒不便出去,咳嗽了一声,双喜知小儒起来,忙一阵的将脚惜胡乱缠好,扣了小衫,开门出外。少顷,提了茶水进来,伺候小儒洗了面。听得那边正房门亦开,小儒便由耳门走入方夫人房内。
  方夫人也在那里梳洗,见小儒进来,笑问道:“今日好早呀!”小儒道:“昨晚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踌蹰的我半夜都没得好睡,特地过来与你商议。”便走近窗前坐下,将兰姑初次不谙当家,恐被人议论的话,说了一遍,只没有说出是红雯的意见。
  方夫人点头道:“你竟虑得周到,我倒一时失于检点。昨日才将家事交代兰姑,何能今日即另行换人?而且也没有别人可以配得上,替我的手。有了,我想红雯跟我多年,各事还懂得几分,不如叫他帮着兰姑,一举两便。你道可好不好?”小僧闻得方夫人派红雯帮理,正中心怀,暗暗欢喜,便道:“我也这么想,除了红雯,竟无别的人好帮他呢。”方夫人即叫丫头出去,叫总管梁明进来,我有话吩咐他。
  原来这梁明,亦是小儒家乡带出来的人,今年有五十多岁,为人老成朴实,作事可靠。小儒本使他在浙江照应田地,因双福随了宝焜前往江西,即叫梁明到南京,派他为外总管,督率一班执外事的家丁。梁明上来,见小儒、方夫人请安,垂手站立一旁。方夫人道:“昨日已吩咐过你们,以后府中各事,均去回明奶奶办理。设或奶奶有别的事绊住了,你们又要回话,又不能缓的事,岂不耽误了么,?现在叫新姨娘帮着奶奶,你们有事或去回明奶奶,或回明新姨娘,似觉顺便。一切专主,仍是奶奶。你下去,可知照他们一声。”梁明答应退出。
  小儒即起身来至兰姑房内,说明方夫人派了红雯帮理家务等事。兰姑正在筹画着,自己是生手,怕的做错了,被家丁们笑话。今闻方夫人派红雯帮他,反欢喜异常。兰姑那里晓得是红雯暗中的指使,便道:“真正太太体谅我到万分。我正愁这重担子挑不起,难得有妹妹替我分担了去;好得很,妹妹又是熟手,更外合宜。我昨日就想同太太说,怕太太说才抬举我,即偷起懒来。却好太太派了妹妹帮我,我真要轻松了一半身子。”小儒见兰姑信以为真,毫不生疑,也笑了笑,便向前厅去了。
  梁明到了门房,聚齐众家丁,嘱咐他们适才方夫人所说的话。内中有个家丁道:“梁伯伯,如今府中的事难办了。昨日太太委了奶奶接管,我们倒喜欢的。奶奶待人甚好,又能体恤下情。今日忽然又派了新姨娘帮理,我们到底回那一头话是好?平时太太当家,他即做副手,不知太太好招架,反是他难招架,各种挑剔搜寻,又会多心。我们一有了事,或失错去回了太太,不先到他面前挂号,他就撩拨得六国不安。偏生太太那般圣明,要信他的话。现在奶奶又比太太矮下一层,明说是他帮理,其实即是他独办了。奶奶本来忠厚,还肯占他面子去么?太太又吩咐仍归奶奶专主,我们究竟先回奶奶去,还是先回他去呢,不是难住我们了么?”众家丁正在议论,又闻内里传话,奶奶叫梁明上去呢!梁明应声即往后进来,不知兰姑唤梁明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争鼠牙雀角起微嫌解鹤绶貂蝉归故里

  话说梁明来至兰姑房外,站在帘前,听里面吩咐。兰姑道:“将才上海来信,大少奶奶于本月中旬生了一位小少爷。老爷太太十分欢喜,又不放心大少奶奶身体可否健旺,欲打发个的实人到上海走遭。太太说即叫你去,所有外间各事,叫别人暂行带着罢。这里十两银子,给你做路费,犹有书函礼物等件,俟晚间预备齐了,你再来领去,好明儿一早动身,限你来去十五个日子。老爷还吩咐,你的侄儿阿瑶,人还老实,将他提进来管理那边园子。每月月费,照内执事的家丁一样开发。叫他今夜就将铺盖,搬到园子里上宿去。这是老爷的恩典,调剂他当此内差,比他在外边跟你吃碗闲饭,好多着呢。只要各事谨慎,老爷仍可提拔他。最要紧是众位太太家的丫头,每早到园内摘花,却不许他与那些丫头们饶嘴饶舌的。若犯了这个因由,不独立时撵逐,仍要送官重处,那连你都不好看。你下去须切实的知照他一番。”梁明连声应答,见兰姑没有话说,方退了下来。便将阿瑶叫至,告诉他上头派了园子里执事。
  原来这阿瑶,是梁明的胞侄,幼无父母,跟着梁明过活。梁明在浙江管田,即叫他下乡催取租籽。后来梁明调到府中为外总管,也将他带来。求了小儒,暂叫他随着梁明习学,如果勤谨,再派他差使。阿瑶今年十八岁,虽是乡间人,却长得姣好如女儿相似。且又天性伶俐,见景生情。小儒倒很欢喜他,有心要提拔他当名内差,生恐他外貌虽佳,心内胡涂,所以叫他跟着梁明习学规矩,已有了半年有余。小儒见他各事没声没气的做活,每日不过打扫前厅,及园子里览余阁等处地方。或有时上来伺候着送茶送水,从未见他和人高呼大叫一声。因晚间小儒与方夫人商议,叫梁明到宝徵任上去,即想到阿瑶身上,又值管园的家丁患病出去,不如提上他补这一缺。便说知兰姑,在内执事众家丁内,添上阿瑶名字。
  梁明回到外面,收拾预备起身,即唤进阿瑶来,告诉他“蒙老爷恩典,派你管理园子。从今你有了执事,又有了月费,须要各事当心,不可偷懒,辜负老爷的提拔”。又将兰姑吩咐的话,一一吩咐了阿瑶。阿瑶听说,也喜欢非常。即去检点行李物件,好晚间搬到园子里值宿。早有众家丁得了信,忙过来与阿瑶道喜。又闻梁明出差上海,便大众公分备了一席;请他叔侄不提。
  兰姑打发了梁明动身,即往方夫人房内来闲话了一会,仍转自己房中,将内外应支应放的款目,以及众仆妇丫头的月费,每人所执的差使,逐件看了一遍。该紧该缓的,各分了次序,看毕收过一旁。便叫媚奴道:“如今太太派我当家,即添了许多事件,你也要当心些。不比平时吃饱了饭,就引着哥儿到各处玩耍。以前太太经理,是新姨娘做副手,现在你也可以替我分分劳。再则太太又派了新姨娘帮我,怕我诸事不谙。我倒巴不得有这么个人帮衬,我亦可少烦些心呢!你们切不可存了意见,与他房内双喜争高争下的。要知同是办的府中的事,有什么彼此可分?大凡人家主子们不和,都因下人各分疆界的原故。那怕外面回事的人,都去回他,不来理我;可知他也要来与我商量的,他都不能独断独行。我今儿预先的对你说明白了,别要将来闹出些不打紧的闲情。一则惹人笑话,二则太太面上也不好看。同是太太委派的人,能说谁好淮不好呢?倒叫太太心内作气,说我们不识抬举,好意将家事交给你们,你们反争竞起来,塞我的嘴。嗣后你只要当心做我体己的事,一概闲是闲非,你都不要去管。好在有我调排,好歹都不干你的事。”
  媚奴听了,口虽答应,心里很为不服道:“可笑老爷太太,既委了我家奶奶当家,又委红雯帮理做什么?若说怕奶奶不谙,好些大不了的事,不过每月给发应用的款目,与我们同伙的月费。这都是些呆事,我一个人也会做的。最气不过是红雯那骚货,自从老爷收了房,他即大模大样装出主子的面孔。我们去叫他,只鼻子里哼这么一下;别见他娘的鬼罢,两个月头里也与我们一般的人。现今太太抬举他,绐老爷收了房,亦不是做了什么皇封诰命。我家奶奶虽也是位姨娘,却非他可比。原是好好书香人家的姑娘,底止既不低,目下又生了哥儿,请了诰封,太太以下即要推我家奶奶了。奶奶向来谦和,不肯得罪人,叫他声妹妹,是瞧着老爷太太的面子。可恶他也一时半刻的叫奶奶声姐姐,他是什么人?竟敢放肆,同奶奶并肩称呼。我若是奶奶,久经绐他个没脸了。奶奶今儿又吩咐我,不许同他房内双喜争论高下。别的事我都听着奶奶,惟有这一节,我却难尊命。红雯那骚货,如好好的尊敬奶奶,遇事都来商议,自然他是太太派来帮理家务的,一切应当过问,我也不去计较。他若自命熟手,各事擅自办理,把我家奶奶不放在眼里,那我可要不依的。不过即时撵逐出去,也没甚希罕,我都要将那骚货恶恶的羞辱一场。至于双喜,更不必交代,我比他早来这府中多着呢!初来的时候,太太还叫我们替他梳头缠脚,双喜赶着我们叫姨娘犹不理他呢!此刻才派在红雯房里当大丫头的,他如果也狗仗人势的要占我们的强,那可怪不着我,一刻都不能容耐他的。先打了他,随后再回太太,拚着不吃这府内的饭,他也不能安身。只要他们别碰到我手里,是他们的造化。”
  不说媚奴暗地想定主意。转眼已六月中旬,梁明早由上海回来,见小儒销差,又代宝徵,姑兰请了安,在怀内取出宝徵的禀启呈上。恰好兰姑等人均在堂前,小儒接过,高声念着与众人听,函内无非请问父母的安好,叙说自己任所的政事民情,随后又说到姑兰身体甚健,新生之子乳名取做沪生,言其在沪渎所生。函尾又代姑兰请众位夫人的安,并知小儒新纳了红雯,亦问了好。又送红雯两色针线,以作贺礼。
  红雯在旁闻说喜形于色,暗想道:“若少奶奶这样做人,方算周到。本来他待人甚好,从不托大。”便上前笑向方夫人道:“怎么少奶奶赏起我针线来,我又没有东西去孝敬他。信后还问着我,叫我怎生当受得起呢!”赛珍见红雯扬扬得意,不由肚皮里好笑,便笑道:“大嫂子也晓得姨娘是父亲的红人,寄这两色针线来,亦是趋奉姨娘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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