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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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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来投他胞弟王仁。这王仁在金陵开了个果铺,倒也过得去。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泰森到广东时,王仁已经病故。王仁又无家小,所以无人送信。王氏到了金陵偏又落空,急得要死却也没法,,只得赁了一间房子,在秦淮河边暂为居住。终日悲苦,想着丈夫,又想着兄弟。所喜两个女儿业已成人,出落得十分跳脱,心性又灵巧,寻了些针黹贴补过活。
  一日,王氏坐在房内,看着慧珠替人家刺绣,洛珠站在旁边,一对儿如粉妆玉琢,容光互映。王氏忽然低头叹了口气,想道:“如此两个女儿,偏偏他父亲早死,将来逐高就低不知许配个什么人家。若此时还在广东,怕没有大家子弟前来争聘:”又转想道:“丈夫辛苦半生未能安享,大不该捐这个穷官去做.把性命都做掉了。到金陵来,满指望靠着兄弟,那里知道兄弟又死了。三个没脚蟹女流,落魄异乡,将来不知如何结局;”想到此处,不由得扑簌簌落下泪来。洛珠一眼看见,忙忙走过用手伏在王氏肩头笑道:“母亲,好端端的为何又寻起苦恼来?你看大姐姐绣的个交颈鸳鸯,比翼双栖,向活的一般。”慧珠听得妹子说话,抬起头来,看见王氏泪痕满面;又听妹子说交颈鸳鸯如活的一般,不觉触动自己心思,眼圈儿一红,也流下泪来。洛珠见姐姐又哭了,怔怔的不知何故,自己心里觉得一酸,也哭起来了。王氏正在悲伤之际,又见两个女儿如此,欲要劝劝他们,无奈喉间悲咽不能说话,心中愈急,那眼泪愈来得涌,索性放声大哭。
  母女三人正哭得难解难分,却惊动了间壁邻舍宋二娘走了过来。这宋二娘是个寡妇,专靠做穿媒说事打合过日子。生得伶牙俐齿,女眷们多喜欢他。外面送他个绰号,叫做说不煞的宋家,又叫做寡妇嘴。那日听得王氏家中哭得惊天动地,怕出了什么事情,忙忙的走过来。一抬头,见他母女三人相对而哭,笑道:“咦,奇怪得很,人家无事,说了玩,笑了玩,也有闹了玩。却没有见过你娘儿们坐在家里,哭了玩。如果欢喜哭,现在三LL门苟上刘大人家老太太死了,前日找了多少人去举哀。我把你们举荐了去,还可以将眼泪换钱用,强如在家白白的把哭都糟蹋掉了。”王氏听了,忍不住“扑嗤”的笑了一声,二珠也笑了起来,一面让宋二娘坐下。
  二娘道:“聂奶奶,我与你做了几个月邻居,不是听见叹气,就听见哭泣。你们的景况,我也稍知。纵然日夜愁烦,于事何济,却要想个一定的主意。况你家两个姐儿,要算数一数二的人材,没事望望也是欢喜的。”王氏叹了声道:“二娘,你不问我我也不说。终日愁苦,就是为的他两个宝贝。我今年半百外了,死亦死得值,这般日子,也无甚贪恋处所虑他姊妹两个,又未曾许配人家,不怕你笑,高门大族是不要我们家女儿的,过于不成个人家,我又不忍草草了结他们终身。”二珠听见说到他们身上,托故进房去了。
  二娘点点头,把王氏看了一眼,眯眯笑道:“我倒有个从权的法儿,只怕你老人家不愿意。”王氏道:“说也何妨,大家商量商量。”二娘把自己喳头挪了一挪,靠着王氏肩下,低低的笑着说道:“若论这句话,我也不该说。承你老人家意思,一定问我,好比粉牌上写字,抹掉了重来。”王氏笑道:“正文一句没有说,倒哆哕嗦嗦的讲了一起的闲话,真真不愧你那个混名儿。”二娘道:“好歹你要我说的,说错了你不能怪我。我走过多少大家小户,好的、丑的都比不上你家两位姐儿。以现在时势而论,你不要怪㈠家是不愿与你结亲,若是将就些,不独你不肯,就是我也可惜了两位姐儿的人品。这些话还是后文,目下的日子,我见你们很不容易支持。单靠做针黹,一日到晚,不过那几个钱,终非长久之计。你家姐儿既生成这样好相貌,不如从个先生学学弹唱。一二年中传说开去,引动了一班大老官,要一千是一千,要一万是一万。好在陪人谈谈唱唱,又不做那些没行止的事。南京城里是这般邪气,越是如此,声名越重。或者碰着了合式的王孙公子,郎才女貌,一样做个平头亲儿。将你接了去,后半世不愁了。你家姐儿,将来做太太做夫人都料不定的。况且你们是异乡人,没得人知道底子的。后来衣锦还乡,一床锦被盖得密密的,那里有人晓得。还有句说话,你老人家可晓得如今世上的人,是笑穷不笑贱的。这是我一团好意,不要认做唐突你老人家。”王氏摇摇头道:“我虽非名门大族,也是个清白人家。亡夫在日,也做过小官。岂不被人说我们穷的志气都失了。倒不如饿死了,还算干干净净的。”二娘听了,冷笑一声道:“我说你不愿意,又逼着我说,倒叫我没趣。”说着,讪讪的走了出去。王氏只说声“好走”,将门关上。
  母女三人吃了晚饭,收拾已毕,忽听得窗外浙浙沥沥的下起雨来。王氏点了灯去看门户,见灶上柴—:根也没得,再看看米也只够一日吃,心中好不烦恼,偏生天又落起雨来。进房对二珠道:“前日那针黹上钱,可有没付过的?”慧珠道:“连下月的都付完了。”王氏道:“这便怎处,柴米两样一时俱没了,又无处挪借。就是这几件衣服,已近深秋天气,一日冷似一日,万万脱不下来。这个日子怎么挨得下去。适才末家里的话,未尝无理,想一想我们如今除了这着,也没有别的路走。最难是面光光的,怎样转得过来。我做娘的,断不能逼你们干这件事。”说罢,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掉了几点泪来。慧珠道:“宋二娘的话,我也听着说,虽然不近情理,却是为我们的话。女儿们不懂得什么,母亲是有年纪的人,将二娘的话斟酌斟酌,可行则行,不可行就罢。难道母亲还给苦女儿们吃么?”王氏听女儿话已活动,心中欢嘻。
  次日,到末二娘家,不好陡然开口,只得先托他借贷,二娘却说了多少难字。王氏明知道他不行,随后慢慢引到昨日话上来,托他找个先生,却暂且没得束修送他,并允定二娘日后重重酬谢。二娘拍手道:“我说你老人家,乡下人吃橄榄回了味了。这件事却容易,斜对门有位郭先生,他名字叫个郭桓,也是你们苏州人。先前倒是个大嫖客,如今玩完了,教几个女孩子,很过得去。人是极好的,他本是个大处出身,只要学生合式,不讲究钱钞的。而且一肚——产好笔墨,本地人都不肯把他当教师看待。明日我去说声就是了,他有几个女学生,都是我说进去的。”王氏谢了又谢,方回家来。
  果然二娘对郭先生一说即行,次日将二珠带去,见了先生。郭桓看他姊妹大有出息,十分愿意,连束修都不要,言定日后一起酬师,王氏,格外欢喜。从此每日二珠早去晚回。间有缺乏,二娘反倒肯代王氏挪借点儿。一则二珠心地灵巧,加以郭桓尽力教导,不到半年,二珠声名大半城皆知,兼之二娘逢人说项,称赞得天上人间有一无二。有几个慕名来的,先走了二娘的路,方许见面。二娘又把二珠声价说得重重的,这些人见了面,果然名不虚传,倒也情愿,竟以一见为荣。王氏身边年来很聚了若干,在桃叫‘渡口买了一所人大两进房子,门前有一片空地。连二娘都接过来同住,烦他各事帮衬,倒也相安。
  慧珠今年长成十九岁了,生得面艳芙蓉,腰柔杨柳,兼之琴棋书画件件皆精,说不出那一种秀洁的丰神,令人见之可爱可敬,却性喜简默,不轻易与人一言。洛珠比慧珠小一岁,生得肌丰似玉,骨重如金,于笔墨上却不甚留意,音律弦索独步金陵,又蔼然春风令人喜悦,每到兴酣时,随口诙谐总成妙谑。
  他们同学时,有两个女孩子:一名蒋小凤,本地人;一名赵小怜,苏州人,皆是色艺绝佳,与二珠甚为契合。小风到扬州去了,小怜回苏州去了。外面有一句口号道:要看美人图,金陵看二珠;要看真活宝,世上有二小。一时公子王孙、骚人词客,或接心交,或联密友,车马填门无时得暇。
  这二珠的声名越传越广,却引动了一位多情义的才子,做出了许多绝顶的事来。未知后事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偕友寻芳桃叶渡论诗共醉菊花天
  却说金陵城内有一位致仕的乡宦,姓祝名封字颂三,本是巨族,由科第出身,做过一任山东按察使,因与上司不合,告病回家。夫人江氏,是现任兵部尚书江丙谦的胞妹。膝前一子一女:公子十九岁,取名登云,字伯青;小姐十八岁,名琼珍,小字瑶君,皆生得如花解语,比玉生香。
  伯青十七岁上已入泮宫,是一名饱学秀才,合城尽知。因为祝公有此佳儿,必谋佳妇,不肯草草结姻,所以伯青年已弱冠,尚未有室。生成是一个豪迈任性的人,全不以仕进为念,一味看山玩水,啸月吟风。尝说道:“人生百年,如驹光过隙,最难者是少年时候。譬如人过到一百岁是为上寿,十岁以内孩提无知不能算的,十岁以外至二十以外正是少年,至多不过二十年,除此则中年占去二三十年,晚年又占去二三十年,合之百岁光阴,最妙者是少年,而最短者亦是少年。古人云:人生难得是青春。语真不谬,何况天生我辈,稍有才貌,更不可忽此少年,以负天公独厚之意。若说到‘功名’二字,三十而外谋之未为晚也。”
  祝公亦偶有所闻,心中却不愿意,无如儿子天性若此,更兼膝前只有一子,却也无可如何。又知道儿子胸襟是旷达的,平时识见迥不犹人,断不肯糟蹋自己。好在已入了学,也不算白衣人了。想他都该有一定的成见,十不可破,索性装点痴聋,随他去了。所以伯青格外潇洒自如,由得自己。他却克尽为子之道,凡事禀明而行,祝公夫妇无有不依的。
  平生有两个好友:一个姓陈名眉寿,字小儒,浙江人,他父亲做过江宁知府,现在寄寓金陵,是前两科的举人,比伯青长三岁,娶妻方氏;一个姓王名兰,字者香,与伯青同学,小一岁,聘的是现任通政司洪鼎材的女儿,尚未过门。都是才高北斗,学富西园,兼之放荡不羁,全没有半点纨裤气习,更与伯青臭味相投。祝府住在广艺街,陈府住在三山街,王者香住在武定桥,相去不甚过远,不是你来就是我往,日日相聚的。
  一日,伯青起身吃过早点,闲步庭前。此时正是深秋天气,菊花大开。庭内庭外摆列了一百余种名菊,高高下下,五色缤纷,觉得秋天一片高爽之气,令人神清体畅。细细的赏玩了一回,高兴起来,着服侍他的小童连儿吩咐厨房预备几样精致的肴品,意在约陈王二人过来,持螯赏菊。连儿还未转身,只见管门的祝安进来说道:“王少爷过来了。”伯青抬头看时,王兰已至庭前。
  伯青忙起身相迎,王兰笑道:“伯青兄有此好菊花,却躲在家里一人赏玩,连朋友都不招呼一声,还要我作不速之客,论理该罚不该罚?”伯青笑道:“你这油嘴,其实可恶。见了面无论是非曲直,都要硬派人个不是。你几时见我背着你作过乐的么?我刚要打发人来请你,你等不及,自己撞上门来,反说我不好,可有此情理。”
  连儿在旁插嘴道:“王少爷,不要错怪了我家少爷,已经吩咐厨房备菜,还要去请陈少爷哩!”王兰摇着头道:“我不信,你们主仆是彼此回护的。”伯青道:“就算我不好,.:口今请你,可以没事了。”王兰对着连儿说:“可去知会厨子,,把顶肥大的螃蟹买他一担,好好的煮采。.不然我吃得不畅快,还是不依你家主人。”伯青笑道:“我倒不惜一担蟹,只怕你吃伤了,要去买使君子,那就不妙。”连儿笑嘻嘻的走了,伯青又着祝安去谪陈小儒。两人说说笑笑,少顷,小儒亦到。连儿将桌椅在菊花旁边排开,主宾三人欢呼畅饮。
  王兰道:“伯青,你可知我今日来寻你们何故?”伯青道:“不过来撞白食罢了。”小儒道:“者香这白食出了名,将来只怕是条官衔。”王兰道:“小儒兄,你不要帮着他一味刻薄我,只恐我这句话说出来,你就乐的受不得,那时求着我,我也不睬你。”伯青道:“且慢夸口,如果说出来配我们求你,说不得我同小儒就求你一求;若是不配,罚你跪在菊花前,做十首菊花诗才饶你。”王兰道:“这也使得。”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向小儒道:“你常在外面走动,可知如今南京城内,出了两名色艺兼优的名妓么?”小儒道:“头一句话就错了。若论如今妓女,要论貌还可;若论到才,不过记得几句唐诗,胡乱写几个东倒西歪的字,就哄动一方说是个名妓。者香却也不俗,何以也以耳代目,真真令我不解。”王兰听了,把双眉一扬,在桌上拍了一下道:“何如?我常说‘风流倜傥’这四个字,是不能与俗子说的。”小儒道:“我倒不俗,真真你俗入骨髓了。”伯青道:“你们且慢斗口,者香说完了,大家评一评。还有一说,好在说的是本城,我们去考试他一回,真伪即分。”王兰道:“伯青兄还算是解人。”小儒道:“你说罢,我等得不耐烦了。”王兰道:“日前我同一个学中朋友闲步湖上,那朋友偶说道,如今有两个名妓,叫做聂慧珠、聂洛珠,你可瞻仰过么?我耳内也听见有人说过,一时高兴同了这朋友去。起初,我也同你们意思一样,不过稍通文墨,那里当得起‘名妓’二字。不料会见二珠谈了片刻,不是我自堕志气的话,我王者香平时也算个小有名的人,到了他姊妹面前,觉得自形龌龊。非独内才兼具,而且外貌双优,令人可敬可爱。偏生此等人沦落风尘,又觉可惜。一时心中‘敬、爱,惜’三字颠倒上下,反一句话说不出来。倒被那洛珠嘲笑一句,说我像个息夫人。我坐了片时,只得走了出来。因想如此名花,岂能独赏。故来奉邀二位同去,始信小弟之赏识非虚。不料你们反不相信,未免辜负了我的来意。”伯青听了,不禁站起来道:“者香,你这话是真的?”王兰将头扭过一旁道:“我哄你那一样?”伯青哈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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