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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家大院 作者:朱秀海-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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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广正色道:“有。你的名字叫致庸,就是爹娘据这个堂号给你起的。所谓致庸,就是学而致用,不尚空谈,就是逢事不走极端,就是要讷于言而敏于行,做人要敦实。”
  他越说越苦口婆心:“尤其为人不得轻狂,要规规矩矩,不能恃才傲物,觉得天下都不足取!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生员,出门在外尤其要收敛,比如掌管着你仕途的那些考官,不管人家说啥,你都应该低声下气,不能一句话不顺耳就像在家一样强词争辩,甚至由着性子跟人家吵架……”
  致庸渐渐不耐烦起来,忍不住嘀咕道:“天下本来就不足取也!至于那些考官,万一他们说出混账话来,我也要低声下气?”
  他嘀咕的声音虽轻,致广还是听到了几句,立刻呵斥道:“胡说!人家是朝廷命官,讲的是圣人之言,行的是周公之礼,怎么会说出混账话?倒是你,念了几篇老庄,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把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
  致庸笑着分辩道:“哥,你是不是错怪我了,我不止念老庄,我更念孔孟,其实在我身上,出世之心和人世之心一样重!我……”
  曹氏向致庸连连摆手,频使眼色。致庸赶紧闭了嘴,这边致广又数落起来。
  致庸咧嘴吸了口凉气,然后容忍地微笑起来,等到致广喘息停顿的间歇,致庸逮住机会便拱手道:“大哥,天不早了,你也教训得够了,让我起来吧?”说着他便自个儿站了起来。
  致广深深看他一眼。
  致庸只好重新跪下,嘟哝道:“你看,还没完了!”
  致广抬头问:“谁跟二爷一块去?”
  长栓急忙进来,回禀道:“大爷,我跟二爷一起去!”
  致广喘了一口气,叮嘱道:“太原府不是乔家堡,车多人多马多,撞伤了不是玩的。等会儿出了门,你们路上不能拐弯,一路直奔太原府;到了太原府,那些好吃好看好玩的地方,一概不能去!到了就住到咱们家的铺子里,交待曲掌柜,二爷住进去以后,只准在里头读书,除了去贡院应考,再不准他出门!”
  长栓不由看致庸一眼,心里暗自嘀咕,说这爷哪里能管得住啊,但口中他仍赶紧向致广应承:“是,是!”
  致广示意曹氏和杏儿扶他站起,然后对致庸说:“你,起来吧!”
  致庸一骨碌爬起来,高兴地说:“谢大哥!大哥,大嫂,这回我可以走了吧?”
  致广没出声,示意杏儿拿出一封信来,然后说:“二弟,你去太原府,带上大哥这封信。”
  致庸伸手来接,致广挡住,沉声叮嘱道:“不要马上看,什么时候进考场,你什么时候看。”
  致庸一乐,笑着说:“大哥,什么信呀,你甭闹得像诸葛亮似的,派赵云出征还送给个锦囊……”
  他到底没敢说完,看看致广的神色,赶紧换个话头应承道:“是是是,我听大哥的,大哥不让我这会儿看,我就进考场时再看!”
  他接过信,随手塞进口袋,对长栓眨眨眼,低声喝道:“还不快走?!”
  长栓赶紧跟着他快步走出。
  致庸快走了没几步,突然又折回来,看着致广迟疑着。
  致广厉声道:“又怎么了你?”
  致庸犹豫了一下,突然像小时候一样上前抱住致广,摇晃了两下,嬉笑着说:“哥,哥,你可答应我,我回来你的病就彻底好啦!”
  不待致广回答,他冲有点愕然的众人伸伸舌头,一溜烟地就跑远了,再没回头。
  致广静静地看着他跑远,对弟弟最后那个孩子气的举动,他到底没忍住,两行清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停了停,忽然扭头喊道:“鼓乐呢?鼓乐怎么停了!景泰他娘,我走不动了,你快出去送二弟……去应试!”
  一句话没说完,致广再也坚持不住,猛地向后倒去,口中喷出血来。
  曹氏大惊,扑上去抱住他,一迭声喊道:“大爷,大爷……快叫大夫啊!”
  致广勉强睁开眼,喘息着说道:“别声张,让致庸安心走!”
  曹氏眼泪滂沱而下。堂外,鼓乐又热闹地响了起来。
  第五节
  果然不出长栓所料,他们的马车沿着汾河的官道没赶多远,致庸就吹着口哨把他的鞭子抢了过来,然后自个赶着马车拐到了另外一个便道。
  长栓知道他要去哪里,又气又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好由他了,但是不住地念叨着:“我的爷啊,明儿应试是大事情,您可千万不能耽搁啊!”
  致庸最后被他念叨烦了,手一挥在长栓的头上甩了一个响鞭,笑着说:“小子,别一本正经的了,难道你就不想去?”
  长栓脸一红,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致庸熟门熟路,不大一会工夫就进了祁县县城,在一家有点残破的后院门口停了下来。他跳下车,一边熟练地找了块垫脚的石头准备翻墙,一边嘀咕道:“江家真是不争气,瞧这后墙,塌了这么久也不修,墙这么矮,多不安全啊,还好我不是坏人啊……”
  没费多大劲,致庸就翻过了墙头往下一跳,不料想墙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坑,他一跳正好栽在了那个坑里,半天才“哎哟,哎哟”地爬起来。致庸随便拍拍身上的土,接着就开始学起了蛐蛐叫,两长一短,非常规则。
  不大会儿,二楼厢房便奔出两个年轻的姑娘,前头的那个姑娘额头饱满,一双眼睛长而清媚,容貌极是秀雅,一身淡雪青色的家常衫子亦把她衬托得异常清丽脱俗。
  致庸看着她由远而近地奔过来,饶他一直嬉皮笑脸惯了,也不自禁地微微涨红了脸,但他仍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继续鼓着腮帮子学蛐蛐叫,还微微背转过身去。
  那姑娘奔到离致庸十步远的地方,便放慢了脚步,越走越慢。
  原先落在后面那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赶了上来,一看他俩这个架势,忍不住掩嘴“噗嗤”一笑,同时开始向院墙外张望。
  “雪瑛——”致庸到底忍不住。
  他这一唤,雪瑛干脆停住不走了,头微微垂下,粉脸绯红。
  “翠儿,长栓在院子外面呢!”致庸笑呵呵地向外摆了摆头说。
  翠儿一听,脸也红了,当下颔首道:“乔二少爷好,我,我去外面看看。”
  说着她便赶紧知趣地去了院门外,一是替他们望风,二来则是见见也算青梅竹马的长栓。他们四个人打小便一起长大,感情颇深。
  雪瑛眼见着翠儿不见了人影,才慢慢抬头,看着致庸说:“你……你怎么来了?”
  致庸依旧笑嘻嘻的:“人家想你了,就来了呗!”
  雪瑛脸涨得更红了:“少胡说你!来了也不走大门'还像小时候那样爬墙头!马上就是举人老爷了,万一让我爹娘发现——”
  致庸一听,拉长了声调依旧笑嘻嘻地说:“我是为你好才爬墙进来的。现如今雪瑛人大心大,男女授受不亲,我要是从前门进来,姑父姑母一定不会让我见你。那时你就是再急着要见我,只怕也见不着了!”
  雪瑛“呸”了一声,又好气又好笑道:“别臭美了,你怎么知道人家要见你?”
  致庸故意正色说:“乔致庸要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还会来爬江家的后墙?乔致庸要是不知道江雪瑛天天都在想我,念我,尤其这几日一直盼我来,那我还读什么书?考什么举人?我要是考不上举人,又怎么能托媒人来江家求亲——”
  雪瑛又惊又喜,一时也顾不上矜持了,急切问道:“你说啥?你要托媒人来……求亲?”
  致庸故意逗她,装作没听懂:“我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雪瑛又羞又恼,作势上前打他,致庸一把抓住她的手。
  雪瑛大急,一边挣着手一边低声嚷道:“快松开,你要死了,让别人看见,那还得了!”
  致庸一边使坏耍赖不松手,一边低声央求道:“好妹妹,想不想知道我怎么跟大哥大嫂讲的?要是想知道,就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真的,真的,就一会儿,很快送你回来,今儿太阳多好啊。”
  雪瑛开始只是挣着手摇头,但禁不住对终身大事的关切和致庸带着点孩子气的央求,最后到底点头答应了。
  两人快步出了后院门,一抬眼正看见长栓和翠儿在那边低着头轻声说话。致庸调皮地咳嗽了两声,闹了两人一个大红脸。
  雪瑛快步上前向翠儿耳语了几句,翠儿看上去多少有点担心,附耳向雪瑛叮嘱了好几句,才点点头,又红着脸看了长栓一眼,便赶紧回去了。
  马车很快出了城,来到十字路口。长栓在篷车外问:“二爷,往哪儿去?”
  致庸做了个鬼脸道:“什么往哪儿去,该往哪儿去你还不知道?”
  篷车外长栓歪着头停了停,接着笑呵呵地甩了一个响鞭:“明白喽!得,驾!”
  雪瑛原本一直绞着手坐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便朝外看去,立刻失色叫道:“致庸,这是去哪儿呀?这不是去太原府的官道吗?”
  致庸装糊涂,也掀起帘子朝外看看说:
  “怎么,这是去太原府的官道?长栓,你怎么把车赶上了去太原府的官道?”
  不等长栓回答,他便放下帘子回头对雪瑛说:“算了,既然上了去太原府的官道,就跟我一块去太原府玩玩吧!”
  雪瑛沉下了脸,直盯着他,一言不发。
  致庸看着她的神色,突然也觉得自己有点发疯,于是挠挠头又嬉笑道:“那,那,要不然……可是……”
  他到底没说出些什么,只好回望着雪瑛那双长而妩媚的眼睛,恨不能在她美丽的眼波里一直留下去。
  尽管他一直嬉皮笑脸的,可是他那双极黑极亮的眸子里含有太多的不舍和情意,雪瑛突然含羞带笑地低下了头,只轻声说:“冤家,跟你去太原府也可以,但最晚明天天亮前,你得让长栓把我送回来。若到了明天天亮我爹娘见不着我,我可活不成了!”
  致庸大喜,说:“行,明天天亮就明天天亮,长栓,把马赶快点啊!”
  马车更快地跑了起来。
  雪瑛伸出一个手指头在致庸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瞧这疯样儿,真拿你没办法。”
  致庸也笑了,拉过雪瑛的手说:“真是奇怪,我一看见你就舍不得,原先只想绕道瞧瞧你,可见了你之后就想带你出来呆一会;等你上了车之后,我又想带你去太原府,与你相伴的时间更长些,最好,最好,永远都不分开呢。”
  雪瑛大羞,又挣脱她的手。
  致庸紧紧握住,深情地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一时千言万语,雪瑛慢慢低下头去,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
  半晌,雪瑛长吁了一口气道:“快说吧,人家都愁死了!”
  致庸一乐,拍着肚子说:“愁什么?我知道了,你是怕我考不上?就我这一肚子八股文章,臭不可闻,骗他们个举人,还不是绰绰有余!真可惜这次不是殿试,考的也不是圣人之言;若是殿试,考圣人之言,我一篇锦绣文章做下来,当今圣上还不得给我点个状元!”
  雪瑛见他吹得起劲,不由得“噗嗤”一笑,接着却又低头不语。
  致庸看出她有心事,连连追问。
  雪瑛禁不住他问,眼里溢出泪花,终于细声道:“致庸,告诉你,我们家这几年的日子你是知道的,我爹做什么生意都赔,到如今穷得只剩下我这个闺女了!”
  致庸一惊:“说什么呢你!我姑父他不会……”
  雪瑛点头,声音更低了:“我爹说了,现在他做生意没本钱,一家人不能饿死,要把我嫁给一个有钱的人家,借点本钱开一家大烟铺!”
  致庸装作很紧张地问:“真的?你呢,你答应了?”
  雪瑛生气地甩开他的手,致庸赶紧做念白状安慰道:“罢罢罢,我说这位小姐,你也不要发愁。乔致庸今天去太原府乡试,一眨眼就是举人;好歹再熬熬,然后到京里应试,出门就是进士;中了进士,在下不但有资格做官,还有资格请大哥大嫂出面,到江家提亲。”
  雪瑛惊喜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说:“真的?”
  致庸握紧她的手认真地说:“当然。只要姑父姑母不反对,这门亲事就是板上钉钉,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乔家虽不是什么大雷之家,可借给姑父几千两银子做本钱,也不是难事。只是开大烟铺,我不赞成!”
  雪瑛大为高兴,眼泪不觉流出,只好背过脸去,用丝帕拭泪。
  致庸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赶紧推推她说:“雪瑛,你看,你看,外面多美啊!长栓,停车,让我们下去遛遛。”
  太原郊外,一片片野花、野草自由自在地沐浴在阳光下,鸟声清脆可喜,几只金色的蝴蝶在大片的野生紫云英间亦飞亦停,翩然起舞。
  雪瑛开心得如同一个小女孩般雀跃:“致庸,瞧这里景色多美,我觉得我今天来到了一个梦中曾经见过的地方!”
  致庸略带惊讶地说:“说得不错。我也觉得,我在梦中到过这个地方!庄周梦蝶的地方,瞧这儿只金色的蝴蝶,我前儿还在梦里见过呢!”
  雪瑛笑他:“你又来了!请问这位大爷,你是庄周,还是蝴蝶?”
  致庸嘻嘻笑着答道:“庄周不知自身是蝴蝶,蝴蝶也不知自身是庄周。”
  雪瑛也乐了,如小时候般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道:“既然庄周都不知自身是蝴蝶,你这位庄周之徒,还是做山西祁县乔家堡的乔致庸吧!”
  致庸在她头上回敲了一下说:“错了,难道庄周就不是乔致庸? 乔致庸就不是庄周?天下有多少乔致庸,就有多少庄周;天下有多少庄周,就有多少蝴蝶之梦。”
  雪瑛笑着打断他:“好了,别胡说了!快告诉我,这些日子,大表哥大表嫂把你圈在家里,你可把历科墨卷、天下的八股文都吃进肚子里了?”
  致庸嗤之以鼻:“告诉你!我读的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雪瑛脸红不语,跑向前去摘花。
  致庸追上她,又一本正经地说:“好了好了,我读的是这种墨卷,你听好,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他瞄瞄雪瑛入神的样子,放声大笑:“哈哈,就是说一个像你一样美丽的女子,在城门洞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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