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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书记 作者: 孙春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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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喜林说:“我不是友情为重嘛。也不是没生出置之不理的念头,可又一想,我不拨款,你就可能再去找鲁书记,鲁书记若开了口,你说我还理不理?我长了几个窝瓜大的胆子呀?与其为领导服务,不如直接为基层为朋友为老同学服务,让你把这份情记在我账上,总比记在省委领导账上强吧。我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地帮你把那事办了,不敢领谢,只盼着县太爷赏个笑脸,哪想你竟连个答谢的电话都没打给我。要不是年前你打发人给我送来两只仿古大瓷瓶,哼,我都不想搭理你了!” 
        
        成志超的心不由又沉了沉:“这点记性我还有,我给你送瓷瓶了?”   
        “不是你来给我送瓷瓶了,是你派人给我送瓷瓶了,难道这事你也忘了?”   
        “来送瓷瓶的是什么人?”   
        “还是上次拿着你的条子到厅里来找我的那两位,一个副县长,还有一个交通局副局长,姓啥叫啥……这酒一喝多,脑袋就胀得不好使了。都是我去年到你们县里时,你找来一块陪喝过酒的。” 
      
        成志超问:“这事你可记清楚了?”   
        “我还没七老八十迷糊颠倒呢。虽说喝多了点,还不至于胡说八道吧。”   
        成志超想了想:“你说的那张条子,就是你说的我的那个‘手令’,总不致一撕了之,还在你的手上吧?”   
        “在呀。我这人,一年清理一回文件柜。新年过后,我在清理那些东西时,还见了那张条子,本想送进碎纸机里算了,又想你老兄日后不定发达到何种程度,这纸真迹可就成珍贵文物了,所以就又保存了起来。” 
        
        “能不能……找出来给我看看?”   
        “你……你什么意思嘛?钱到了手,还想不认账啊?放心吧,那不是我个人腰包里的币子,我不会找你还。”   
        成志超心里越发紧上来,可他装作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随你怎么想吧。但这张条子还是给我看看的好,而且,最好能交给我。”   
        酒意蒙眬的赵喜林警觉起来,眼睛瞪大了,声音也低下来:“锣鼓听音。听你的意思,这里面……是不是还有点儿啥说道?”   
        成志超摇头:“暂时还不好说,你总得让我看过再说嘛。”   
        赵喜林想了想:“你什么时候回县里去?”   
        “初八上班。我初七晚上回去。”   
        “那好,你要不急,你下次回来时,给我打个电话,我派人给你送家去;要急呢,初八一上班,我特快专递给你寄过去。”   
        “不,一会儿散了席,我跟你先直接奔厅里,行吗?”   
        赵喜林的眼睛又牢牢地盯了成志超一会,点头了:“也好,你当面看过,且看你再怎么说。”   
        当天入夜时分,成志超坐在赵喜林办公室看到那张条子时,心里虽已有一些准备,还是暗暗大吃一惊。字迹确像自己的,尤其落款签字,每一笔都很到位,该虚的虚,该连的连,与自以为独树了一格的签字别无二致。可这封信绝对不是自己写的呀,这不会有错。到了县里后,自己便依照老书记的叮嘱,全力以赴去抓蔬菜大棚,其他工作,都交给了县长陈家舟或主管副书记副县长了。县里建公路,是需投资的大项目,常委会专门研究决定的,具体工作自己却基本没介入,放手让主管领导去落实。再细想想,副县长伍林有一次倒是跟自己提过筑路经费不足的事,还吞吞吐吐地示意成书记在省里朋友多路子广,能否亲自出面去省交通厅争取一下。当时自己立刻就否定了他的建议,说省交通厅管的是省管公路那一块,咱们修的是县路,去了也是自讨没趣。成志超心里还另有考虑,自己是从省领导秘书的岗位上来到吉岗的,如果动不动就去省里要钱要物,就可能给县里的干部们惯出毛病来,以后更是指望他这块云彩下雨了。再有,成志超也不愿为这种事回省城求爷爷告奶奶,不论去省里的哪家衙门,那些老相识们都知道自己的老根底,人家即使给些额外的关照那也是瞧着鲁书记的面子,若是这样的求告多了几次,于自己和鲁书记面子都不好看,让鲁书记知道了,更不知怎样想。拉大旗做虎皮,终归是要让人瞧不起的。 
        
        喜林厅长:   
        见字如晤,你好。   
        我来县里,虽有雄心独撑起一方天地造福于吉岗,但毕竟身单力薄,时有力不从心之感。我主抓的东甸乡的蔬菜大棚已有些规模,为保日后销路畅通,重建县里通达东甸乡公路的工程已经上马,但因资金不足,很快即陷入停工待料的窘境。这种烂尾工程,最容易招惹上上下下的责骂,况且此举是我来县里之后力主动议,眼下又恰到了我不多说你也会心知肚明的敏感期。万般无奈,只好学学孙猴子,取经路上,多求佛门。切望老兄鼎力相助一二。千万之数,小县视为巨资,放在老兄手上,也许只是九牛一毛。款到,公路即可很快告竣。愚弟知恩,小县念情,容当日后再报,先谢了! 
        
        下面便是签字和日期,连遣词用句的风格都是和成志超日常给友人写信极相似的。这个东西究竟是谁捉笔伪造的呢?   
        赵喜林靠在皮转椅里抽烟,笑问:“这回你还有什么可说?”       
      
        成志超揉了揉胀上来的太阳穴,又问:“你是把款直接拨到了县里吗?”   
        赵喜林答:“账号是你们那位副县长和局长带来的,要不要我替你查查?”   
        成志超说:“款子拨下前,你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赵喜林做惊诧状:“哟,这还成了我的毛病啦?县太爷日理万机,忙得连媳妇孩子都顾不上了,又派亲信干将携来亲笔大札,我还敢不抓紧落实呀?”   
        成志超把纸条折叠好,放进手提包:“这个,我带走。”   
        赵喜林说:“当着真人,别说假话。你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   
        成志超想了想:“这样吧,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暂时都不要往外讲。这张条子肯定有毛病,日后,我一定对厅长老兄有个如实的汇报,好不好?”   

        赵喜林想了想,问:“看你这意思,莫不是那张条子不是你的亲笔,我的钱被别人诓走了?”   
        成志超说:“暂时还不好贸然结论。酒喝多了,你让我再仔细想想。”   
        赵喜林脸上露出不悦之色,砰地一声关了办公桌上的抽屉:“随你便吧。走,回家睡觉去。”   
        7   
        酒劲儿上来了,脑袋胀胀的,眼睛涩涩的,回到家里,却毫无睡意。听儿子的房间,电子游戏战正在激烈地进行。平时不让孩子玩这些东西,过年这几天,便让他鸟儿出笼,随他怎么飞怎么疯。另一个房间,听宋波在打电话,不外又是和那些老同学互相拜年彼此问候。成志超将外衣扔在客厅,直接坐进书房,将那纸信函铺展开,一字一字看,犹如看天书,又好像看文物,脑子里转的就是一句话,这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吉岗县重铺通东甸乡的公路,县里投资七百万,东甸乡投进二百万,算作去年为老百姓做的十大好事实事中的头一件。剪彩通车时,县五大班子首席领导都到了,一个个喜笑颜开拱手相庆,都赞成书记有魄力,来到县里就干了一件让大家期盼多年的大好事,并没一人跟自己提起资金不足和请求省里支持的话。这笔八百万专项资金真的投入了公路建设吗?如果真的投入了,那为什么事先不请示,事后不汇报,却伪造信函,瞒天过海?这里没鬼才怪!他们也太不把我成志超放在眼里了,狗胆包天啊! 
        
        由此,成志超再一次想起樊世猛那句“山高海阔”的话,现在可以断言了,那决不会仅仅是一句拉拉近乎的酒话,后面必定还有一个瞒天过海的阴谋。酒后吐真言,樊世猛和赵喜林一样,都是在酒后泄露了天机,如果说有不同,赵喜林是被人欺骗利用,自己却并没得到任何好处(两只仿古瓷瓶暂可忽略不计),樊世猛却是既得利益获得者,和那些人是不是同伙,还当别论。 
        
        他们是谁,其实成志超心里一清二楚。县委书记是“飞鸽”,县长陈家舟则是“永久”牌的,坐地炮,地头蛇。这些年,陈家舟从乡镇长、副县长一路干上来,县长的位置也坐了七八年了,野心早膨胀得可以,跟前三任书记配合得都不是很愉快,县里的四梁八柱,也早被他安排得妥妥当当,细查查,不是皇亲国戚,也都有着深层次的渊源,不是走着陈家舟的关系,是很难捧上那个金饭碗的。按照鲁书记“莫纷争”的叮嘱,成志超到了县里后采取的策略是,干部队伍维持现状,基本不动,我不提拔,也不调动,看你还纷争个什么?关于“少疏漏”,成志超心里也自有章程,眼下社会最容易让干部败走麦城的疏漏处,不外是经济和人事两块,我不贪污不受贿,管钱的大权交给县长,自己甩手自在王,两袖走清风,又何疏何漏之有?至于人事权,县里的公务员编制和事业编制早就严重超员,财政窘迫,苦不堪言,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成志超来到县里不久,便在常委会上做出决定,严格控制编制,三五年之内,原则上不进新人,特殊情况的,也必须经县委主要领导亲自签署意见。主要领导就是成志超了,任你是谁的亲爹热娘三姑四舅,我的笔就是一人不批,不信还有什么疏漏。 
        
        大年初一时,成志超去鲁书记家拜年,把自己去县里后的工作和这些思考再一次向鲁书记汇报了,鲁书记赞许,说:“你在县里的情况,我多少听说一些,上上下下都还反映不错。我放心,也高兴。关于免纷争和少疏漏,重点是前者。疏漏嘛,谁都会有,做工作就免不了疏漏,不做工作没有疏漏的除非是死人。但要尽量少些,只要情有可原,组织不会求全责备。特别是,只要没有纷争,没人见缝下蛆地一味追缠,就不会成为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省市两级换届的工作再有半年就要开始了,编筐编篓,全在收口,这段时间,你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可不纷争并不是稀里糊涂。我可以装气迷,装糊涂,也可以放某些人一马,但那也要看是些什么事。似这般,王八蛋们自以为摸准了我怕出纷争的心理脉络,竟把伪造我的亲笔信件的事都做出来了,这叫无法无天,我还能嘻嘻哈哈自作不知吗?此一信是我已知,有其一必有其二,谁知蒙在鼓里的还有多少?那樊世猛的事是不是就又为一例?也许那也仅仅是冰山一角。他们真若以我的名义招惹下滔天大祸,那就是大疏漏,大疏漏的结局就一定会比不纷争好吗? 
        
        酒冲气血,愤恼难平,成志超拿起了电话。   
        电话是秘书小张的爱人接的。成志超先让自己心平气和,报了姓名,又问了过年好,张景光的爱人便受宠若惊地连声说:   
        “哎哟,是成书记呀?您过年好。我怕打扰您,都没敢拜年呢。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呀?”   
        成志超问:“景光在吗?他睡下了吧?”   
        小张爱人说:“他去给伍县长的丈母娘过六十六,喝多了,就先睡下了。我这就叫醒他。”   
        小张显然已经醒了,话筒里传来嘟嘟囔囔的责怨,啥六十六不六十六的,瞎嘞嘞啥。小张爱人提醒说,是成书记。待话筒到了小张手上,那声音便立刻柔和了:   

        “哟,是成书记呀?您哪天回来?我去接您。”   
        成志超故作轻松亲切,笑说:“你先使劲打两个哈欠,再擦擦脸,等彻底醒过来,我再跟你说。”   
        小张说:“我醒了,真的醒了,一听是成书记的电话,我立刻就醒了。您有什么指示就说吧,我保证误不了事。”   
        “这几天县里没什么事吧?”   
        “没有。我天天去县委看值班记录,有些事,都小小不言的,在家的领导都及时处理了,您放心吧。”   
        “那我问你,年前,县里在东甸乡开现场会那天,我让你问问樊世猛家里有什么事情的话,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是这么个情况,入冬时,樊乡长老爹住进了医院,手术前必须交足两万元押金,家里一时筹措不到,樊乡长就找到了陈县长,意思是从县里暂借一借。陈县长当时很为难,这种事要开了口子还了得,干部家属生病住院的多了,借他不借谁呀?可干部真遇到了难处又不能不管,思来想去的,后来陈县长就从自己家里拿出了两万元,对樊乡长说,这事跟成书记研究了,借公款肯定不行,但基层同志的生活遇到了具体困难,又不能坐视不管,所以你们两位县领导每人从个人腰包拿出一万,先把老爷子的病治好要紧。陈县长还特别强调,这事是成书记拿的主意。就是这么个事儿,樊乡长那天酒桌上的话就是冲这说的,当时他老爹已经病好出院,在家调养了。这事怪我,了解清楚后本应该立即向您汇报,可节前工作一忙,就忘到脑后去了。真是对不起,大过年的,还让成书记挂念。” 
        
        “这事你问的谁?”   
        “按您的吩咐,我尽量缩小范围,不动声色,先问南水乡的秘书,你们樊乡长近来是不是家里有啥好事,怎么见了县里的领导就乐哈哈的?他们秘书说,还好事呢,前一阵为给老爹治病,差点没给他急火症了,眼下这是老爹病好了,脸上才又有了笑模样,听说是县里两个大领导动的私房钱,才救下老爷子的命,所以樊乡长就到处念叨两位领导的好。” 
        
        成志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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