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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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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民盟的人都知道这个曾国藩的五世孙与罗隆基私交甚厚,今天他是必须站出来,说出点东西才行。
继曾昭抡发言的是盟员赵文璧,他颇得罗隆基的信任,被罗从上海调至北京,安插在森工部。反右开始的时候,赵文璧对罗隆基是有几分同情的,曾劝他主动交代的,在听了罗隆基伤感地说到“10年的亲密朋友浦熙修当面绝交,八年秘书邵云慈写信检举,还有孙平毅秘书在民盟整风会上也声色俱厉驳斥我”的时候,也是悲哀难咽,不觉泪下。而此刻面对这样一个批判会,他也不得不加入检举者的行列了。因为惟有实实在在的揭发检举,才有可能使自己逃离恶浪狂涛,不致灭顶。
赵文璧的检举揭发的内容分7大类,共52条。一类是罗隆基的近期反动言论,如他说:“胡风问题搞错了,得罪了300万知识份子,使知识份子的积极性发挥不出来。”“社会主义的最大缺点就是没有竞争。”“党员水平低,是造成经济建设上特别是基本建设上的损失的主要原因”。一类是罗隆基在森工部干的反党行为,比如当部长上班第1天,便讲:“在行政单位,是以政为首的,不是以党为中心的,党必须服从政”。再一类是关于“无形组织”继续往来的记录,均有文字为凭。还有一类是有关罗隆基的品质问题,如说罗隆基是“无钱不想,在昆明(解放前)作药生意”,“托梅(梅贻琦)夫人由重庆带药”……等等。
罗隆基对赵文璧的发言,可谓印象深刻。因为在几年后,他对父亲谈起反右批判会的情形,总说:“我自己说的话,常常忘了,而有人记性好,多少年的事儿,说出来的时间、地点和当事人,没半点含糊。”这其中所指“记性好”的人,便有罗列52条罪状的赵文璧。
罗隆基与民盟主席张澜的关系一向不错,现在一些报刊发表罗隆基的照片,大多取用(19)49年5月2人在上海的合影。他俩身着长衫,面带微笑,悠然的神态与融洽的关系,在洋楼与松柏的映衬下,是那样地生动。罗隆基非常珍视和喜欢这张照片,因为它记载着(19)47年冬民盟被蒋介石宣布非法后,罗隆基同张澜共患难的岁月沧桑。(19)48年9月,中共中央也是邀请张澜和罗隆基同赴解放区的。张澜患有口吃症,所以对外工作,如接见新闻记者和外国记者,都十分倚重罗隆基。了解到这样一个历史情况,民盟整风领导小组和统战部让张澜的秘书吕光光出场,则显得很有必要。而吕光光的发言,也正是控诉罗隆基“为了实现反共阴谋和政治野心,一贯要挟、劫持、陷害、辱骂张主席的罪行。”控诉之前,特别声明“别以为张主席死无对证了”,他“作为张主席生前的秘书,有责任就张主席生前告诉过我的事实,揭发出来。”
浦熙修⑽是与罗隆基同居10载的女友。她是拿着《罗隆基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为题目的发言稿,最后一个登台的。她的揭发,从罗隆基的家世说起。浦熙修说:“罗隆基自己讲是出生在士大夫家庭,其实,这个士大夫家庭就是江西安福县枫田乡的一个地主家庭。早在1929~1930年的时候,他的家就被共产党清算了。父母双亡,主持家务的寡嫂亦被斗。罗隆基曾说自己从小由寡嫂抚养,他不能不管,每月都要寄钱回去维持寡嫂和侄儿们的生活。而这件事就足以证明罗隆基对于共产党的阶级仇恨是刻骨铭心的。”
浦熙修以生活中的例子,证明罗隆基的这种仇恨。那是在解放前,罗隆基住在上海虹桥疗养院,她穿着一双新买的红色胶鞋去看探视。罗隆基忽然勃然大怒,浦熙修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怒从何起。批判会上,浦熙修找到了“怒从何起”的由来,她说:“原来罗隆基是怕红色,还责问我为什么要买红色胶鞋?”
浦熙修又讲了个蒋介石观剧(曹禺话剧《蜕变》)看到一个红肚兜,即大发脾气的故事。她把两者并列在一起,说:“罗隆基怕红胶鞋,蒋介石怕红肚兜。这正说明罗隆基和蒋介石是站在同样的立场上,对共产党有着深刻的阶级仇恨。”
为什么说罗隆基是只披着羊皮的狼?浦熙修是以他虐待家庭女护士王爱兰的例子做实证。虐待的起因是罗丢了200元钱,怀疑是王所为,王不承认,便大发脾气,后罗隆基又借故说王偷看《参考消息》,私拆信件,以要扭送公安局相威胁。事后查清,偷钱者为勤务员。王爱兰要求罗隆基写张个人行为清白的证明信,以便另谋生路,罗却置之不理。——王爱兰是个劳动者,罗隆基对劳动人民象狼一样凶狠。跟着,浦熙修又叙述了另一件事情,即(19)48年7月南京《新民报》停刊的时候,罗隆基在疗养院挥汗如雨整3日,帮助报业女老板邓季惺向国民党写万言哀诉书;(19)49年6月罗隆基刚到北京不久,又帮助邓季惺写向人民悔罪的检讨书,以求过关继续办报当老板。——老板邓季惺是个有产者,罗隆基对资产阶级似羊一般温顺。
“对劳动人民象狼一样凶狠,对资产阶级似羊一般温顺。罗隆基不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又能是什么呢?”浦熙修大声质问坐在台下的罗隆基。
罗隆基把头扭到了一边,眼睛盯着窗外。
罗隆基的傲慢点燃了浦熙修心头不可遏制的怒火和怨恨,她继续揭发,说:“罗隆基解放后对于美帝国主义并未死心,在家中曾说张东荪勾结个美国的三等特务,太不争气。而他自己始终想和美国头等特务搭上关系。”
听到这样的揭发内容,罗隆基全身冰凉,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张纸或一片叶,被暴风雨随意吹打。
发言至末尾,浦熙修也已完全进入了情感状态。她说:“周恩来在人大政治报告中说:‘我们希望,经过外力的推动,生活的体验和自己的觉悟,右派份子能够幡然悔悟,接受改造。’我不幸堕落为右派份子罗隆基的俘虏,感谢这次声势浩大的反右派斗争,清醒了我的头脑,我愿意痛改前非,照着周总理的话去做。但周总理谈话中更重要的是生活的体验和自己的觉悟。当我一步一步地重新认识了罗隆基的丑恶面目,揭露了罗隆基的罪恶行为的时候,我的精神就觉得轻松而愉快些。”
由于罗隆基曾说自己和浦熙修是“十年亲密的朋友关系”,所以浦熙修在此,必须用事实对“亲密朋友关系”做出一个否定。她声泪俱下,说:“象狼一样的罗隆基毫无人性可言,对我也并不好些。1949年,我从南京出狱后,想即去香港到解放区,他扔出刀子来威胁我。解放后,每当我一有进步要求的时候,他就暴跳如雷,例如我要求入共产党,我要去《光明日报》工作,1950年我想脱产学习,他都不知对我发过多少脾气,最后使我屈服而后已。”
末了,她向罗隆基发出绝情的最后通牒:“让这所谓的亲密的朋友关系丢进茅坑去吧!我再一次警告罗隆基,你永远不要想利用我了!……罗隆基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阴谋是一贯的,他说,他的骨头烧成灰,也找不到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阴谋。实际上,他的骨头烧成灰,就是剩下来的灰末渣滓也都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
父亲读罢这篇发言,对母亲说:“无论是出于解脱自己,还是真的以为努生反动,看来,浦熙修是下决心要和老罗分手了。”
仅隔一日,8月12日民盟中央继续召开罗隆基的批斗会,被称之为民盟中央第七次整风座谈会。会议仍由胡愈之主持,首发阵容是抱病而来的马叙伦。老头可怜,只讲了5分钟。说了句“罗隆基一贯坚持‘中间路线’,所以反党反人民是深入他的骨髓和细胞的。”便被人搀扶着离开了会常实际上,上边也不需要马叙伦多说,表个态就行了。
相继发言的人有:高天、冯素陶、许广平等人。大轴,仍由浦熙修担纲。
8月19日民盟中央举行第八次整风座谈会。这次批斗罗隆基的会议,由史良主持。也许是因为民盟左派事先准备不够充分,也许由于史罗之间曾有过的感情瓜葛,这一天,罗隆基的表现尤为恶劣,不仅对别人的揭发,概不认帐;而且“把上次说过的话,又全部赖掉”。站在台上的史良,气得痛斥他“是一个以狡猾无赖著称的家伙”,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民盟中央吸取教训,秣马厉兵整10日。这其间于28日下午3时,在沈钧儒家中,举行了整风领导小组会议。会上,史良报告:(一)罗隆基交代与张东荪的关系问题的这部分,因涉及张东荪叛国案,《人民日报》未予发表。这是中共全面考虑问题,是正确的。(二)本周内决定连续两次批判罗隆基。(三)虽然大家要揭发彻底,但一定要责令罗隆基自己老实交代。
民盟中央果然有办法,在统战部的大力支持下,借鉴了“肃胡(风)”运动的手段,收缴到罗隆基从1949年至1957年的大批私人信函,并制成批判的武器。
一切准备停当,于8月30日和31日,连续举行第9次扩大整风座谈会,继续批斗罗隆基。会是以他的交代做开始的,他交代自己同李宗仁、同胡适、同张东荪等人的关系问题以及关于“无形组织”的问题。尽管他足足讲了两个多小时,但是以胡愈之为首的民盟中央左派认为,罗隆基“仍旧是避重就轻,避近就远。”“只承认了一些鸡毛蒜皮,不肯交代重要的事实,只承认自己思想落后,特别是对于他的反共集团在1952年以后的阴谋矢口否认。”
为什么统战部和民盟左派会认为罗隆基的态度恶劣?除了批判会上的态度恶劣,他私底下的表现也恶劣。会上,罗隆基秘书邵云慈揭发他在家里不老实写交代问题,居然给刘少奇委员长写信,说:“人大江西小组和民盟中央只许交代,不容解释。解释则说成狡辩……就是法庭被告亦应有解释权利。”又说:“上边(指中共)对我们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大冤狱的事自古皆有,岳飞不是屈死的么?”这样的话,令领导反右的人和拥护反右的民盟左派无比愤怒。
有着中共党员身分的李文宜和萨空了,亮出罗隆基写给赵文璧、潘大逵、范朴斋等人的“密信”,边宣读、边分析、边批判,有力地证明罗隆基反共集团所进行的阴谋活动。可以说,每一封信都是射向罗隆基心窝的利箭。
继而,浦熙修、赵文璧、叶笃义、曾昭抡在一条又一条的补充揭发中反戈一击、争取立功赎罪。全国政协国际问题组副组长吴茂荪、全国政协副秘书长徐伯昕、黄炎培之子黄大能、张澜之子张乔蔷,还从各自的角度相继揭发罗隆基的反共言行。
与民盟批斗会相穿插的,还有全国人大组织的、全国政协组织的、森工部组织的、新闻界组织的、外交界组织的批判会。罗隆基在哪里兼职,哪里就有批斗。兼职越多,批斗也越多。于是,罗隆基活象一个赶场的名角,赶了一场又一场,回到家中,已是疲惫不堪。每次批斗会上的发言经过整理归纳,形成新华社通稿,第2天载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各大中央报刊。民盟更是及时地把这些材料归纳整理,打印出来,并装订成册,发送到每个中央委员手里。
人缘这东西,在中国厉害无比。罗隆基的批斗会之所以开得最多、最长。态度恶劣、拒不认罪是一大原因,而脾气坏、人缘差,则是让他吃大亏的另一个原因。罗隆基雄才大略,却又炫才扬己。忧国忧民,但也患得患失。他思维敏捷,纵横捭阖,可性格外露,喜怒于形。他雄心勃勃有之,野心勃勃亦有之。他慷慨激昂,长文擅辩;也度量狭窄,锱铢必较。有大手笔,也耍小聪明。他是坦荡荡君子,也是常戚戚之小人。中国官场的秘诀是少说少错,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罗隆基终身从政,却口无遮拦。研究“57”反右运动史的人,都在寻找毛泽东于15天的时间长度里,决定由整风转为反右的具体原因及文化心理因素。据说,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罗隆基讲的那句“现在是无产阶级的小知识份子领导资产阶级大知识份子”的话,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伤了脸面,刺痛了心。当然了,老人家势必要记恨的。因为罗隆基这句政治话语,表达的却是一种最深刻的文化歧视。
父亲对罗隆基的性格是有认识的。他常说:“努生的脾气在欧美无所谓,在中国就要得罪人。”有一次,还举了个得罪邓初民的例子。
我问:“是不是罗伯伯做了对不起邓初民的事?”
父亲答:“不,他没有做亏心事,只是因为一句话。”
那是在(19)56年,为了商量《文汇报》复刊的事,罗隆基在家里请了陈叔通、郑振铎、叶圣陶、章乃器、徐铸成等人,做个复刊筹划。邓初民、陈劭先也赶来,这两个人一到,罗隆基的心里就不大高兴。可作为主人,又是在自己家里,敷衍敷衍也就算了。罗隆基偏不,把脸一拉,说:“现在有两个教条主义者在座,我不好谈话。”话一出口,把个邓初民气得要死。
父亲说:“努生这样做,自以为占强,其实吃亏的多是自己。我主张中庸,民盟中央开工作会议,我请地方同志吃便饭,在饭桌上我半开玩笑地讲:‘把父母、兄弟、夫妻、同事、朋友之间相处的社会关系搞好了,就是最好的马列主义。’这话让人家批判我是搞两面派,政客作风。在中国的社会条件下,我认为必须这样处世。努生的性格有可爱之处,有度量的领袖还可以容纳他,但与中国的政治制度是不相容的。包括他的生活作风在内,恐怕只有在一个民主社会里,才有他的活动天地。”
果然,在众多的批斗会上,罗隆基爱发脾气、喜好女人和斤斤计较的性格缺陷,成为一个政治攻击点,一个搞臭他的道德缺口。民盟领导反右运动的人,当然也鼓励大家从这个地方入手。他们找来一些人专门揭发这方面的事;搜集整理罗隆基反动罪行材料,也不忘将这方面的事纳入其内。
在罗隆基家当护士的王爱兰是被请到民盟中央批判会的人,她的发言集中于生活琐事,很有吸引力。她说:“我在他家3年零6个月,朝夕挨骂,每天在饮食上总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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