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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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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则告诉他:“运动到了紧张阶段,上边也派人找我谈话,说应该为自己今后的前途着想了。要‘远看刘清扬⑿,近学浦熙修。’赶快和章伯钧划清界限,揭发他的问题。我说我封建思想严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心甘情愿和伯钧一起当右派。”
提起“10年亲密的朋友”,罗隆基悻悻然,又怅怅然。
父亲怕他因情而伤身,便讲了句哲言:“最亲密的结合,本是对立物的结果。”好让他想通看透。
母亲为了帮他解开心中的疙瘩,便说:“老罗,浦熙修固然负你,可你不是也曾负人吗?这样去想,心里头或许会平衡一些,好过一些。”
罗隆基仰靠沙发,眼望天花板。思索片刻,道:“说起负心,我亦有之。一次,我与史(良)大姐约会。到了很晚的时候,才想起来那天是刘王立明的生日。我赶忙跑去打电话,她不接,便立刻跑到她家。进了客厅,就见立明坐在地上,手里拿着把剪刀,在剪一块衣料。我走近细看,才发现她在流眼泪,而那块衣料是我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我去扶她,拉她,请求她从地板上起来。她不肯,一句话不说,也不看我,只是剪,剪,剪。我没有办法了,也坐在地板上,陪她,看着她慢慢地把衣料全都剪成一绺一绺的细条。”
话说到此,罗隆基不禁叹息道:“李大姐,这就是我的负心之举,而它怎么能与浦熙修的揭发相比呢!”
随着他的叙述,在我脑海里呈现的是美国默片里情人吵架斗气儿的一个动人场景。我长大后,也和男人闹过别扭,自己很想学学这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做派。可涵养功夫不行,浪漫情调不够,是学不来的。
得意喝酒,失意喝茶。罗隆基每次登门做客,母亲都特别厚待他,给他拿最好的烟,沏最好的茶。他有时自备进口的雪茄,抽起来,满室盈香。一次,他来家闲谈。接过母亲递来的清茶,暖润之气随着沸水中荡漾的叶片,飘散而出。罗隆基双手握杯,道:“李大姐,你有没有妹妹呀?如果有的话,就介绍给我吧!”
母亲真有妹妹,是个堂妹。我和姐姐管她叫大阿姨。她女师大毕业,后嫁给了北京大学一个哲学教授。不知是谁不能生育,二人始终没有孩子。在陪都重庆,大阿姨领养了一个极漂亮的男孩。然而,这个孩子最终也没能维系住婚姻。抗战胜利了,他们也分手了。大阿姨从此过着独居生活,终身从事幼儿教育事业,她领导的中央财政部幼儿园,屡受表彰。1958年,看着母亲划为右派,她非常痛苦。一个寒夜,她把所有熟睡的孩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服毒自荆她的死,平静凄美。人躺在床,写字台上放着一支高脚玻璃酒杯,内盛喝剩的莱苏儿水,一个咬了几口的鸭梨,几张旧照。照片全是她和哲学教授及漂亮男孩的合影。
“老罗,本该我去死,是她替了我!是她替了我。”母亲讲到这里,已是泪水潸潸。
话头是罗隆基提起的,听到的竟是这样的一个故事。眼眶湿润的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才好。
父亲爱看戏,尤喜地方戏。我从事戏剧研究,最初的兴趣是他培养的。(一九)57年以后,父亲失去了在怀仁堂看戏的资格。全国政协有时也搞些晚会,父亲去了几次,便不大去了。他说:“里面都是熟人,何苦去讨白眼。”于是,决定自己买票,上戏院看戏。
父亲出入有汽车,跟随有警卫,加之衣著举止及做派,总还有点“首长”的架势,进了剧场,就挺招眼。不认识的观众,以为是首长,要看看;知道右派面目的观众,就更要看看。尤其是幕间休息,不少观众站在他的面前,指指点点,眼睛直勾勾地瞧着。每逢这个时候,父亲很觉尴尬。即或如此,我陪着他,还是看了不少戏,如福建莆仙戏《团圆之后》、黄梅戏《天仙配》等。
父亲问罗隆基:“怎么很少见你看戏呀?”
他对我们说:“成右派以后,我进过剧常先头还没有注意,然后就感觉情况不妙。发现我在看戏,可别人都在看我呀。前排的观众扭过头瞅,后面传来问话──哪个是罗隆基?我索性起立,转身面向大家,挥手喝道:‘你们看吧,看吧!我就是罗隆基!’这一下,倒很有效,剧场顿时安静,人家不再看我,大家都去看戏。”
他的话,引得一家人大笑不止。
我想:这样的举动,父亲是不会做的。它属于罗隆基。
一次,我去听张权独唱音乐会。在音乐厅里,我看见了坐在后面的罗隆基。人很精神,穿着笔挺的米色西服,手持粉色的唐菖蒲。在旁边的是赵君迈⒀,一副中式打扮,象个跟班。张权每唱一首歌,罗隆基都鼓掌。字幕打出“休息半小时”,他立即起身,双手捧花,走向太平门,这一路非常惹眼,他却毫不在意。当我再看见罗隆基返回座位的时候,他手上的那束花没有了。
几日后,罗隆基对我提及那场音乐会,说:“我去,是为了张权,不是为了音乐。她与我是朋友,同是留美的,又都是右派。她的丈夫还把一条性命,丢在了东北。舞台上,观众只是觉得她神采依旧,无人念及她的人生坎坷。我到后台去送花,用英语说:‘祝贺你能在北京开音乐会。今晚的你,非常美丽。’她连说thank you。可是当我问:‘生活可好?’的时候,她的眼圈立刻红了。人呀,没有经历生的一番苦,便不能了解心的创痛。”
显然,那束粉色唐菖蒲,他是用心准备了的──为了往昔的友谊,为了共同的际遇。我想,象这样的举动,父亲也做不来。它属于罗隆基。
(一九)59年的夏季,毛泽东在庐山搞起了反右倾运动,在党内挖出了个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反党集团。公报刊出,父亲和罗隆基很感突然。因为降职以后,耳目闭塞,他们和老百姓一样,只能得到官方准予知道的消息。
父亲以一种自语的口气道:“彭德怀怎么会和张闻天搞到一起?”
听到这个消息,就跑到家来聊天的罗隆基说:“这有什么奇怪?章罗能联盟,他们也就可以成为集团。这肯定又是毛泽东下的结论。”
“右派、右倾,老毛如果总是这样定罪的话,国家的政治生活,今后要不得了。特别是中共内部的斗争,非常残酷。发表的公报和事实的真相,往往相距甚远。”父亲很有些忧虑。
自己灾祸缠身,何必替他人担忧──罗隆基多少怀着这种情绪,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彭德怀和我是连襟,但素无往来。我在他眼里,始终是个异己。57年我成了右派,有人问彭德怀的感想和看法。伯钧,你猜他说什么?”
“他说什么?”
“他居然说,应该,应该。”
父亲解释道:“人家是共产党,当然要这样讲啦。”
罗隆基不以为然,说:“象他这样的共产党干部,阶级阵线划得分明,不会理解和同情民主党派。这次轮到他们自己的头上,或许能有一些‘法’的觉悟,不会老指责我们这些知识份子在崇尚西方政治民主了。”
过不久,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风,说中共中央准备给一批右派摘帽子。这下子,罗隆基和父亲往来特勤:打电话,碰头,同去参加一个会……内容是打探消息,核心是看看自己能否摘帽。
一天,我随父亲到政协礼堂看文艺演出,在礼堂前面的大厅里,碰见了林汉达。眉清目秀的林先生特意走过来,对父亲说:“章先生,恭喜,恭喜。你的问题要解决了。”
父亲追问:“什么问题要解决了?”
林汉达没有作答,用右手做了一个摘帽子的动作。
父亲看懂了。
第二天,父亲和罗隆基通电话,请他过来一趟。
见面后,父亲即向他叙述了林汉达说的话。
罗隆基一听,就象触了电,激动、亢奋。遂道:“伯钧,多年的媳妇快熬成婆了。”
父亲说:“这消息要是出自民盟的人,我不大信。林汉达讲,情况就不同了。他又肯直接告诉我,说明消息的来源比较可靠。”
罗隆基点点头,表示对父亲分析的赞同,认为毛泽东一定发布了给右派摘帽的指示。于是,两个沉浮宦海、年过花甲的男人,象小孩猜谜一样,猜猜明天谁能摘帽子。真是衰耄之气顿消,少壮之心复起。父亲提到章乃器,龙云,黄琪翔;罗龙基说到潘光旦,曾昭抡,费孝通;他们还说到上海的王造时,沈志远,报界的储安平,徐铸成……。事情涉及到自己,二人的看法便有了差异。
罗隆基对前途估计乐观,觉得过去有功,自己有才,今后有用。他的结论是:“要给右派摘帽子的话。当然首先要给章罗摘帽,不然的话,地球上怎么知道中共在给右派摘帽子呢?”
父亲也在暗自企盼,但经验给予他一种并不乐观的感觉。他说:“摘帽子不是没有可能,可我俩的希望不大。因为老毛恐怕要用来留作标本。”
此刻,不管谁能摘帽,仅摘帽二字,就足以让他们心旌摇荡。
风吹一阵,似又恢复了平静。国庆10周年前夕,毛泽东建议特赦一批改恶从善的战争罪犯、反革命罪犯和普通刑事罪犯。其中有溥仪、杜聿明、王耀武、宋希濂、沈醉等人,共33名。特赦令里,没有右派。
战犯释放了,皇帝大赦了,后又听说这一批人进了全国政协。一个周末的晚上,冯亦代来家做客。饭后闲聊时,他顺口说道:“前几天,我在政协小吃部,真的看到了溥仪。旁边坐的一个小孩,连东西也顾不上吃了,跟大人闹着要看皇上。”
这一下,大大刺痛了父亲和罗隆基。俩人愤愤不平,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气。他们一致认为毛泽东的政策出于实用、功利之目的和某种炫耀心理及政治成就感。如以罪论,即使右派是罪犯,他们也比任何一名战犯干净。因为在知识份子的手上,没有血痕。其实,无论是父亲还是罗隆基,心里是清楚的:毛泽东成功以后,防范的就是智者,尤其是那些善用怀疑眼光审视现实的人。
统战部毕竟高明,没有找他俩谈话,但深知章罗此时正处于心理严重失衡的状态。于是,组织他们南下参观。父亲参观的线路是江浙;罗隆基走的是湘赣。父亲和母亲到了火车站,发现与之同行的有邵力子夫妇,陈半丁等人。这一路,天气甚好,他们与邵老谈诗,与半老论画。与罗隆基相伴的人是康同璧(康有为之女)母女。
父亲悄声对罗隆基说:“看来,此行的主角是你我。”
罗隆基点点头。
父母参观的城市有南京、上海、杭州、绍兴。但不久即发现,这些历史上最富庶的地方,物质供应竟极其匮乏。去绍兴坐的是船,船行水上,又有清风明月,邵力子酒兴大发,一个劲儿地说,想喝“加饭”。上了酒,却无菜。见此情状,不管是左派、右派,还是陪同的统战部干部,谁也不吭声了。
母亲琢磨出何以无菜的原因,偷偷对父亲说:“我们的一日三餐在计划之内,是上边指示,地方事先筹办好的。邵老饮酒是个意外,意外就露了馅。我分析得对吗?”
父亲不语,神色冷凝。因为他看到了红旗下掩盖的贫困。
回到北京,父亲和罗隆基写了书面的思想汇报,感谢中共所提供的学习、改造机会。材料送上,如石投大海。统战部既不说好,也不说歹。
罗隆基原先还在期待着什么,后来便也明白了。不禁慨然道:“伯钧,你说对了。不过是安抚我们罢了。”
我第一次去罗隆基的家,是他打电话向父亲借阅每日三本的《参考消息》。自当上右派,统战部取消了他看“参考”的资格,这可能与他降级过低有关。所以,隔一段时间,他就要向父亲借些来看。
我说:“爸爸,让我骑车送去吧!我还没去过罗伯伯的家呢。”
父亲同意了,又板起面孔,故意装得很严肃的样子,说:“你去要当心!他对女孩子是有魔力的!”说罢,俩人相视而笑。
这是在(一九)59年8月的一个下午。罗隆基住在东黄城根附近的迺兹府胡同12号,这也是一座四合院,不过比我家那所宅子的格局要小得多。罗隆基先把我带到书房。地板、坐椅、茶几、写字台、书架,没有一丝灰尘,干净得吓人。每种报纸、期刊,在书架上均有固定位置。在书架每层隔板的外沿,他都贴着用毛笔写的标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画报》《争鸣》等。写字台上放着一部极厚的洋装书,书是打开的。罗隆基告诉我,这是一部外交史。
我说:“这么厚,要多久才看得完。”
“小愚,这你就不知道了,罗伯伯看英文比读中文还要快呢。”他给我泡了一杯茶,指着杯中泛起的新绿,说:“这种龙井是上品。小愚,我是把你当贵客呀。”
我摘掉草帽,满头是汗。罗隆基连忙跑了出去,拧了个湿毛巾来,说:“这是一条新毛巾。”接过毛巾,有香气扑鼻。
他打开电扇,电扇是放在地板上的。见我不时用手指按住飘起的裙边,又走过去,蹲下,调整螺丝,将扇头压底。
发现我喝不进烫茶,罗隆基再次起身出去,隔一会儿,端来一杯放了冰块的凉开水:“小愚,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热不热?渴不渴?电扇的风大不大?”
17岁的我,生平第一次受到一个男性如此体贴入微而又礼貌周到的接待。突然,我的脸红了。
“罗伯伯,这倒水,沏茶,收拾房间,每天都是你做的?”
“亲爱的小愚,我和你爸爸都是右派,又是联盟。但实际上我哪里比得了他。你家还有司机、警卫、勤杂、秘书、保姆。我呢,落得个孤家寡人,从早到晚,形影相吊哇。”
我环顾四周,只有电扇发出的声响。他这个家,安静得有些过分。
罗隆基知道我是学文的,他的话题就从学文开始。问我:“现在文科教材里面,有没有现代文学史?”又问:“在现代文学史里面,有没有新月派?”再问:“新月派里面,有没有罗隆基?”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我学戏剧文学,不开现代文学史课,而在我自己所读的现代文学史里,新月派宗旨已不是从“那纤弱的一弯分明暗示着,怀抱着未来的圆满”,给“社会思想增加一些体魄,为时代生命添厚的一些光辉”的文学流派。官方认定的文学史上,说新月派在政治上是既反对国民党、又与共产党作对的第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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