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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3-战争与回忆(上)-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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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斯卡尔供应他们的晚饭是汤和面包。没见到别的人。蜡烛光下,在长条木板的餐桌上,娜塔丽看得见大汤盆里的章鱼触角;她尽管觉得恶心,还是把她自己碗里的一点一滴都吃个精光。帕斯卡尔给路易斯吃的是山羊奶泡面包,小家伙像头狗一样大口大口都吃掉了;他们上小棚子去,在稻草上和衣睡下。    
    第二天早上帕斯卡尔开了一辆旧卡车带着他们穿过巴斯蒂亚,仅仅是一瞥之间所见的狭小街道和古老房屋,很像是意大利托斯卡纳的城镇。一列只有三节小车厢的火车把他们送上一个使人毛发直竖的山隘。车上的乘客,有的是和帕斯卡尔一样装束,有的是城里人的破旧衣着,他们都被路易斯逗乐了,小家伙照他的常规每天早上心情快活,在母亲怀里拍着小手,叽哩咕噜个不停,眼睛看着四周,一副聪明相。帕斯卡尔一面跟查票员打趣,一面递给他一叠车票,那汉子也没有理会这几个落难的人。娜塔丽觉得紧张而兴奋。她一夜酣睡,早饭吃饱了面包、干酪,还喝了点酒。车窗开着,外面是连绵不断的壮丽山景,浓烈的花香阵阵袭来,沁人心脾。帕斯卡尔告诉她这就是出名的灌丛芳香,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上朝思暮想要再闻一下的就是它。    
    “对他这种心情我完全理解,”她说。“这香味确实好像是天堂里发出来的。”    
    帕斯卡尔半阖着眼,火热地朝她看了一下。她差一点没有笑出声来,他活像是鲁道夫•;瓦伦蒂诺在一部无声影片里表演的卖弄风情。虽然如此,他还是使她感到害怕。    
    帕斯卡尔的父亲和他儿子一个模样,只是年纪大上三十岁,更加粗壮一些。他也是穿的灯芯绒,头发胡子一片灰白,一样的椭圆脸,一样的两只不文明的棕色眼睛,深陷在上了年纪的皮革一般的眼窝袋里面。他待客礼貌周到,他的房屋沿着一条陡峭街道分成三级逐渐升高,再往上就是科尔泰的山顶古堡,住宅的外貌和陈设都表明他家道殷实。他在阴沉的厅堂里光亮的栎木长桌上摆出丰盛的午餐欢迎这批难友。他的穿一身黑衣服、没有身材的老妻和两个也是穿黑衣服、走路静悄悄的女儿端出了酒菜,帕斯卡尔带着几分乡土气的自豪感指出,桌上摆的是乌鸫馅饼、炖山羊肉、栗子蛋糕和科西嘉酒。    
    首次举杯,加福里先生端坐在他沉甸甸的扶手椅上发表了简短的演说。他说他知道杰斯特罗博士是一位著名的美国作家,如今是从臭名昭著的法西斯统治下脱身出走。美国总有一天会来援救科西嘉,摆脱它的压迫者。科西嘉人民那时一定会奋起配合,杀死一大批德国人和意大利人,如同他自己的祖先在科尔泰杀过热那亚人、西班牙人、土耳其人、萨拉逊人、罗马人和希腊人一样。这位老乡绅轻轻说出的一连串恶狠狠的“杀”字——杀西班牙人,杀罗马人,杀希腊人——使娜塔丽心头起了一阵寒战。加福里老人还说,帮助这位著名作家和他的朋友们同时也是他的特权。加福里的家就是他们的家。    
    帕斯卡尔带领他们登上后楼梯,来到一套单独隔开的住房。然后把娜塔丽带进一个加了一张儿童小床的房间,告诉娜塔丽说:“我的房间正好就是楼下的这一间。”说话时他又露出了鲁道夫·瓦伦蒂诺的表情。但是在他父亲的家里,那副凶神恶煞的神气已经消失。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过分地喜爱女色则是地中海一带的通病;再说,他到底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已经来到法国领土,这才是真正重要的大事。她心头对帕斯卡尔油然生起一股感激之情。    
    “您真好,先生。”她一手抱住路易斯,另一只和他相握,然后又在他的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非常感谢。 ”    
    他的两眼像火炭一样发出光芒。“乐于为您效劳,太太。 ”


第三部 拜伦与娜塔丽第四十章(4)

    阿夫兰•;拉宾诺维茨在阿雅克肖港搭乘这三节车厢的火车从另一头上山来到科尔泰。这条单轨铁路享有美景绝佳的盛誉,但是他却蜷伏在一个靠窗座位上闭着眼睛,秀丽的涧谷和山石从车旁掠过,他却只顾一支接一支吸着维希法国的劣质烟卷。像这样闭眼不看明亮的阳光和奔驰的山景,多少缓和了一点随着车轮的节奏在他的脑壳里发作的偏头痛。多少处天下无双的名山胜迹,比如比利牛斯山、蒂罗尔山、多洛米特斯山、阿尔卑斯山、多瑙河的谷地、土耳其的海岸、葡萄牙的穷乡僻壤、叙利亚的群山万壑等等都在阿夫兰·拉宾诺维茨的眼前白白消逝了。眼前尽管有壮丽山川,他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张罗到足够的饮食,好让犹太难民们活命逃亡。    
    拉宾诺维茨这个人,不仅和欣赏美景的趣味无缘,就是对于地理和国度的看法也完全与众不同。在他看来,什么国家、国界、护照、签证、语言、法律、通货等等,在当前的这场欧洲大陆上展开的粗俗危险的争逐中都已不成其为真实的因素。从这个意义说,他的态度是有罪的。他只承认援救的法律而不知其他。他并非向来就是一个这样的违法之徒;而是完全相反。他的双亲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从波兰来到马赛。他父亲是裁缝,承包海军和商船海员制服。所以阿夫兰受的是法国教育,是在法国朋友中间长大的。他曾在法国商船当过舱房侍役,靠勤奋努力,一步一步爬上去,最后才得到了轮机师的执照。直到二十好几岁的时候,他都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法国人。对自己的犹太血统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意识。    
    希特勒一上台,马赛也好像从阴沟里冒出了臭气一样出现了排犹行动,这才使拉宾诺维茨不得不时时想到自己是个犹太人。一位富裕的瑞士籍犹太复国主义者找到了他,让他从事把犹太人非法送到巴勒斯坦去的工作。他用一条像“伊兹密尔号”那样的旧船,已经遣送过三百个人顺多瑙河直下,渡过黑海到达土耳其,然后取道土耳其和叙利亚的偏僻乡野到达圣地。这一番冒险事业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从此以后他没干过别的。    
    他在巴勒斯坦定居以后,学会了一点希伯来文,娶了一位海法姑娘。他放弃了法国名字“安德烈”,重新成了阿夫兰。他曾经想参加犹太复国运动,但是他对党派之事感到厌烦,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在内心里仍然是个法国犹太人。对犹太人的仇恨迅速蔓延欧洲,这使他困惑不解,他决心要对此有所行动。他的视野只限于拯救生灵。在那些日子里,他耳朵所听到的是犹太人在希特勒的威胁面前用各种语言说出来的一句听天由命的老生常谈:“在锅里烹煮难熬,一口吃掉好受。”但是在他看来,纳粹是要认真对待的。他不再和各种派别的犹太复国主义人士辩论经义和政治,而运用他们的财源和关系去救援犹太人。他跟赫伯特·罗斯,还有萨切多特一家,都已为此作出了贡献。    
    法国沦陷以后,他便回到了那里,参加了马赛的抵抗运动,他把马赛当作是继续进行救援工作的最好基地。事实上他从事抵抗运动已有多年。伪造文书、走私偷渡、刺探情报、说谎骗人、保守秘密、扒窃偷盗,都是他的拿手好戏。有一次,为了救助四十个人,他在罗马尼亚杀死过一个向他勒索一笔守口钱的告密人;他原先也不想要他的命,但是铁块敲下去的时候重了些,那人也就倒在一条小巷里,翻了翻白眼之后咽了气。他心绪不宁的时候,常会想起这件往事——铁块敲断骨头的感觉。倒在地上的那个勒索者满头乱发中冒出来的鲜血——但是他并不觉得于心有愧。    
    每逢过度疲劳,遭受挫折,或者发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拉宾诺维茨的偏头痛就容易发作。他乘上这次前往科西嘉的火车,并不是因为有什么重要工作需要完成,他只不过想会见亨利太太。虽然他在“伊兹密尔号”上只跟她谈过两次话,她却给他留下了光彩夺目的记忆。拉宾诺维茨也跟许多欧洲男人一样,在他心目之中,美国妇女都是迷人的。娜塔丽•;亨利使他着了迷:一个犹太女人,不容置疑的肤色黝黑的犹太美女,然而又跟弗兰克林·罗斯福一样是个地道的美国人,一位著名作家的侄女,还跟一个美国潜艇军官结了婚!和平年代的马赛港里,来访的美国兵舰都是带着远方的强大威力的荣光开进来的。青年军官们,白色的军装,金色的徽饰,三三两两行走在林阴大道上,在当年的拉宾诺维茨看来,他们几乎就是德国人幻想充当的那种超人。一张快照上的拜伦·亨利的形象更在拉宾诺维茨的眼里给娜塔丽增添了许多魔力。    
    他并不是对她打什么主意;看来她十足是个贤妻良母。他一心贪图的就是要看见她。他在“伊兹密尔号”船上尽了最大的努力克服住他无谓的感情,虽然他以为她是欢喜他的。那不勒斯的那个局面本来就已经够叫人伤脑筋的,容不得再让一场徒劳无益的罗曼司来搅乱他的脑子。尽管如此,她的离船而去还是使他受到一次打击。    
    六月里从锡耶纳传来的消息——首先是,亨利太太和她叔父还住在那儿,接着又说,他们要和卡斯泰尔诺沃一家同走——使他坐卧不安。获悉亨利夫人已经到达科西嘉之后,他便重新有了想到那里去的冲动,他和这种冲动斗争了一个星期。后来还是没抵挡得住。一夜的行舟途中,偏头痛便向他袭来;小火车呻吟着爬上一处处陡急的弯道和一道道高坡,向科尔泰进发,再加上他乱麻似的心情和一阵阵胀裂的头痛,他不由得对自己的鲁莽冒失觉得诧异。然而他内心的喜悦却是自从他丧妻以来所未曾有过的。


第三部 拜伦与娜塔丽第四十章(5)

    他到达加福里家的时候,他为之倾倒的那个人正在楼上那套小屋里,穿了一件旧的灰呢晨衣,把小孩子放在厨房洗涤池里洗澡。她刚洗过头发,此刻全都用发夹向上翻卷。孩子爱嬉闹,把她溅得一身都是肥皂水,所以她这会儿的模样儿完全不是个梦中佳人。    
    一声敲门。门外传来埃伦的说话声。“娜塔丽,我们有个客人。”    
    “谁?”    
    “阿夫兰•;拉宾诺维茨。”    
    “基督!”    
    她听见杰斯特罗笑了。“他并不自命是基督,亲爱的,虽然他可以算是个救星。”    
    “哦,我是说,他要在这儿呆多久?路易斯从头到脚全是肥皂。我也是。我这模样儿实在怕人。有什么消息?我们要走了吗?”    
    “我想不会。他要在这儿吃午饭。”    
    “好哇——哦,马上就好,我过一刻钟就下来。”    
    她急急忙忙穿上一件白色呢衣服,衣服的腰带是绯红的,金黄的铜带扣,这件衣服是她在里斯本为了跟拜伦相会买的。自从生了路易斯,她身体发胖,好长时间都穿不下了。在锡耶纳收入箱子的时候,她是在最后一分钟横一横心把它塞进衣箱的;此后的流浪旅途中也许会有需要打扮一下的时候!她给路易斯穿上加福里老太太送她的一套灯芯绒童装,便抱他下楼来到花园里。拉宾诺维茨正跟大家一起坐在葡萄棚下一条长椅上,这时站了起来。他跟她记忆中的模样颇不相同:年轻了一点,没以前那么粗壮,也不是以前那副苦恼相。    
    “你好,亨利太太。”    
    她的黑头发虽然使劲用毛巾擦过,仍旧是湿的,全都翻上去挽在头顶上。他记得这一头秀美的浓发,记得这一对斜着向上提起、此刻正在友好得无以复加地向他闪闪发光的大眼睛,记得当她露出笑容的时候的妩媚嘴型,以及她的两颊的曲线。她的轻盈娴静的握手使他觉得陶醉。    
    “我这儿有件事情要叫你吃惊,”她说,一面便把路易斯放下站在棕色草地上。“向他伸出胳膊。”    
    拉宾诺维茨照办了。她放开手,路易斯的圆脸蛋神情十分紧张兴奋,趔趔趄趄地迈了几步,便跌进巴勒斯坦人伸出来的手臂中,一阵大笑大嚷。拉宾诺维茨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他还开始会说话了呐,”娜塔丽嚷道。“想不到,这都是一个星期里发生的!也许是因为科西嘉的空气。我原来还担心养了个白痴。”    
    “真是瞎说。”杰斯特罗有点发火。    
    “说句话吧。”拉宾诺维茨要求路易斯,这孩子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路易斯的手指点着拉宾诺维茨的鼻子。“爸爸。”    
    娜塔丽刷地红了脸。就连本来一声不吭地坐着的卡斯泰尔诺沃夫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娜塔丽张嘴吸一口气。“哦,上帝!我常给他看他父亲的照片。”    
    路易斯看见他把大家都逗乐了,很是高兴,便放开喉咙叫喊:“爸—爸!爸—爸!”指着卡斯泰尔诺沃,也指着杰斯特罗。    
    “别胡闹了,够了,你这小东西!”    
    老东家和帕斯卡尔都穿了干庄家活的衣服吃饭。帕斯卡尔头发散乱,沾满了尘土,身穿一件山羊皮上衣,又向娜塔丽做了几次瓦伦蒂诺的表情。在他父亲面前他直到现在都还算是小心的。她于心不安地觉得,这样的装束倒是衬托出他的俊美了,她也不断地偷眼观察拉宾诺维茨,可是看不出他是否注意到了。餐桌上谈的都是关于战事的消息。加福里老头说,科西嘉最新的谣言认为所有关于北非的暗示都是故作疑兵之计。盟国将要进击挪威,打通斯堪的纳维亚和芬兰,和俄国人连接起来。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除列宁格勒之围,开辟一条畅通无阻的供应线,向红军运送租借物资,并且在接近柏林的地方部署盟军轰炸机。不知拉宾诺维茨先生以为怎样?    
    “我不相信将要进攻挪威的这种说法。时令太晚了。我和你儿子曾在同一艘货轮上服务,有一次十一月里到达特龙黑姆港口。因为海面结冰,我们被困在那里好几个星期。”    
    “奥朗杜丘跟我们说起过这件事,”加福里说,伸手拿过石雕的酒壶,把拉宾诺维茨的杯子和他自己的杯子都斟满了。“他还告诉了我们一些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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