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30-该隐与亚伯-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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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来，起来。”有个士兵用枪托撞他的肋骨，他坐起来看了姊姊、里昂和男爵的墓一眼，未曾流下一滴泪水就站了起来。　　　　
　　　　“我会活下去，你杀不死我，”他用波兰语说。“这是我家，你在我的土地上。”　　　　
　　　　士兵对他吐口痰，将伟德推回已穿了背上有号码的囚衣的仆人群中。伟德惊讶地看着他们，这才知道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士兵按着他，他脖子一凉，浓密的黑色长发就落在草地上，然后像剪羊毛似的刷刷几次，他的头发就被剃光了。他们命令他穿上灰条子囚衣，伟德一直谨慎地藏着银镯，然后回到仆人队中。　　　　
　　　　他们依号码排在城堡前时，伟德听到一种从未听到过的轰隆声。一辆没有马匹的四轮车子滚过铁门而来，所有的俘虏都不敢相信地望着它。车子停下后，士兵抓住不肯动的俘虏要他们爬上去。没有马的车退后，由大门出去。没有人敢说话，伟德坐在后面一直看着他的城堡，直到那哥特式的塔尖失去踪影为止。　　　　
　　　　没马的车总算来到斯罗尼村，若不是担心他们的去处，伟德可能要思考这车怎么会动。他开始认路，却发觉三年的牢狱生活使一切都模糊了，他再也记不起这条路将通往何方。不久车子停了，他们被赶下车，原来到了车站。俘虏们吃过羊奶、菜汤和黑面包后，开始等车。这夜他们在星光下露天而眠，比起地牢来，这算天堂了。他为这温煦的冬天感谢上帝。　　　　
　　　　天亮后他们还在等，伟德要仆人们运动，但他们大都动不了几下就倒地不起。最初的二十七人中，如今只剩十一个男人、两个女人活着。活着又有什么目的呢？他想。他们又等了一天，虽有一班火车经过，但已载满伟德一点也不同情的军队。他们又在月台上过了一夜。　　　　
　　　　伟德醒着思考如何逃跑，可是夜里他的十三个人中有一个想越过铁轨，但还没到另一边就被射杀了。伟德看着他倒地的地点，担心也遭到同样下场而不敢前去帮忙。士兵将尸体留在铁轨上，作为对其他也意图轻举妄动者的警告。再也没有人谈论这件事，虽然伟德一直不曾把目光从死者的身体上移开。那是男爵的管家，男爵的遗嘱和他的继承权的证人，如今，死了。　　　　
　　　　第三天，另一辆火车缓缓入站，喷着白气的火车头拖着一大串露天车厢，里头铺了稻草，外面写着“畜车”。有的车厢已经塞满了不知由何处来的人。他们一群人被赶上车，几个小时后，车子才再开动，伟德由西斜的太阳判断他们是朝东去了。　　　　
　　　　每三个车厢就有一个警卫坐在车头上监视。整个旅程中，经常可以看见他对任何有逃跑意图的人开枪。　　　　
　　　　火车抵达明斯克后，他们第一次有了像样的一餐，包括黑面包、水、干果和一些玉米。旅程又继续下去，有时走了三天也不见一座车站。许多人死于饥饿，就被随手扔出车外。而火车一旦停下来，就要等上两三天让另一辆通过，几乎所有的车都载着军队。伟德一直想逃，但是有三件事阻止了他：第一，到目前为止还没人成功过；第二，铁轨的两边除了无边的荒野外什么都没有；第三，地牢余生的人如今全靠他保护。伟德一直是替他们争取食物、鼓励他们活下去的人。他是最年轻的一个，也是到如今惟一仍然坚信生命可以克服一切的一个人。　　　　
　　　　夜里，他们在零下的气温里排队侧身躺着，紧挨着取暖，除非所有人同意，否则任何人都无法转身，所以伟德总是睡在最后一个，每隔一个小时看警卫换岗便轻拍车板，让大家一个个翻身。有时会有一个再也翻不了，旁边的人便通知伟德，伟德再通知警卫，尸体便像骨牌一样被掀下车去。警卫会在死者的头上补一枪，避免有人装死潜逃。　　　　
　　　　他们抵达距明斯克三百二十公里外的索尼克后，才又吃到菜汤和黑面包。另一批人进入他们的车厢，带头的似乎也与伟德的年纪相当。如今仅剩十人的他们与新来者分开来坐。有天晚上，伟德睁眼瞪着星星，尽量使自己暖和些，却突然发现对方的头头手上拿着绳子向他们这一排最边上的人袭来。伟德看他把绳子套在男爵侍从亚凡的脖子上，心里知道他若移动太快，对方就会逃入自己的人群中死命抵赖，所以只敢慢慢地匍伏前进。到了队尾时，他猛然跳起来朝偷袭者扑去，这一动把车厢内每个人都弄醒了，他们尽量缩回角落，只有亚凡毫无动静地躺着。　　　　
　　　　对方比伟德高壮一些，两人在地板上缠斗了几分钟，警卫们闻声赶来，笑闹着打赌谁会赢。其中一个觉得没有流血太无趣了，便将一把刺刀扔在车厢中央。两个男孩都去抢，伟德比对方慢了一步。刺刀插入伟德大腿带血拔出时，引起对方的人一阵欢呼。第二击擦过伟德的耳朵插在地板上，对方弯身去拔时，伟德便使尽全身剩余的力量朝对方下体踢去，反手拔出刺刀扑到对方身上，将刀插入对方口中。一声惨叫划破夜空，伟德将刀扭一下才拔出再刺，拔出又刺，一直到对方无法动弹。伟德喘着气骑在他身上，支撑着站起来后抓起尸体扔出车外。他先听到尸体落地的声音，然后是警卫的枪响。　　　　
　　　　伟德回到亚凡动也不动的身体旁，他的第二个证人也死了。如今谁会相信伟德是男爵的继承人？他瘫软地躺下去，抓起刺刀就往自己的肚子刺。一个警卫立时跳上来夺走了他的武器。　　　　
　　　　“这可不行，”他呵斥道。“劳工营里需要你这种人，我们可做不了所有的事。”　　　　
　　　　伟德将头埋入手中，这才觉得腿上疼痛难当。他失去大半财富的继承权，换来的却是领导一群毫无价值的人的权利。　　　　
　　　　车厢中再度以他为头领，如今他得照顾二十个人。他将他们插着排，使两群人尽量不要起争端。此外他本人则花许多时间学他们的语言，这才知道火车正在往哪里开，也知道这群人中有些士兵因曾被德军俘虏而惨遭放逐，其他人则是白俄、农夫、矿工等等大革命后被抓到这里的人。　　　　
　　　　火车经过了伟德从未见过的荒凉地区，以及从未听过的许多市镇，终于在三个月后走完它的四千五百公里，停在铁路终点站艾克特。　　　　
　　　　他们被赶下车，吃过东西后，领到了胶靴、夹克和厚大衣，但仍不足以抵御可怕的严寒。　　　　
　　　　无马车又出现了，士兵从车厢上拉出长长的铁链，伟德惊骇又不敢相信地看着犯人半边身子被铐在链子上，每条二十五对。载着士兵的卡车开始拖动这一群人，他们就这样行进了十二个小时后才获准休息两个小时，然后再度出发。三天后，伟德真觉得他会因酷寒与体力不支而死。劳工营中随队来供应他们每天早晚两餐的犯人说，营里的情况更糟。　　　　
　　　　一个星期后，他们进入无人地带，夜间便能解开手铐在雪地里挖洞取暖。有时运气好些还能在较干燥的树林过夜。他们走了又走，经过无数大湖、冰川，一直朝北方的严寒与冰雪走去。伟德的腿伤给他带来许多痛苦，加上冻僵的手指和耳朵，真是苦不堪言。可是茫茫一片的雪白表示潜逃不是冻死就是饿死。老弱者开始死亡，幸运者在夜间溘然而逝，不幸者是因跟不上队伍就被扔在雪地里死的。剩余者继续往北走，一直到伟德失去了所有知觉。他只记得抓住铁链，有时甚至弄不清自己是在挖雪洞取暖，还是在挖自己的坟墓。　　　　
　　　　踯躅了一千五百公里后，卡车回头了，领队的换成驯鹿拉动的雪橇，拖着长链继续前进。一场大风雪将他们困了两天，伟德把握机会以带波兰腔的典雅俄语与拉着他这一队的年轻士兵交谈。由谈话中得知这个国家的北方人极憎恨南方人，他们倒不是不同情这些没有前途的犯人，可是除了感叹不幸外，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该隐与亚伯》　第一部分《该隐与亚伯》　第二章（11）

　　　　九天后，他们抵达二一劳工营。伟德从不记得自己会如此急于见到荒地上那几排零落的木屋。伟德被分到三十三号房，房子中央有座黑铁炉，四周则是铺着干草、仅有一条薄毯的层层木板床。第一夜，几乎没有几个人睡得着，木屋中传来的呻吟与哀泣永远比营外的狼嚎凄厉。　　　　
　　　　第二天清早，他们被铁锤敲打三角铁的声音叫醒。两边窗外都是茂密的树林，伟德相信他一定会被冻死。早餐在一座冷飕飕的餐厅中供应，前后只有十分钟，食物包括一碗凉的麦粥，内有几片臭鱼与包心菜。新来的人将其呕了出来，久居工人则连骨头带眼睛全吞下去。　　　　
　　　　早晨后分配工作，伟德成为伐木工。他被领到十一公里以外的一座树林，奉命砍出一定数目的木柴。警卫将他和另外六个人的食物留下后就走了，他并不担心任何人逃走，因为即使他们知道方向，最近的市镇也在一千五百公里外。　　　　
　　　　每天收工前，警卫会来数木柴，如果不合规定，第二天所有人便没有饭吃。可是他来的时间都已经晚了，伟德便教其他人利用最后一点时间拂去前一天所砍木头上的雪，搬来与今天砍的一堆摆在一起。他的方法使他们这一组人从未被扣口粮。有时他们甚至偷藏一根木头在其中一人的腿上好带回营里取暖，这是要冒险的，因为他们离开林场时，警卫会抽其中一人来检查。若被抓到就得饿上三天。　　　　
　　　　几星期过去，伟德的腿又硬又痛。他很希望零下十度的天气赶快来临，便可以在室内休息一天，即使这一天的工作要利用另一个原可休息的星期天补回来。　　　　
　　　　有天傍晚，伟德搬木头时，腿上发生剧烈的抽痛，伤口变得红肿而且发亮。这晚，伟德将伤口给警卫看，奉准于第二天清早去看营里的医生。这晚伟德就坐在炉边，将腿尽量靠近炉火，可是那点微弱的火力根本无法减轻阵阵止不住的剧痛。　　　　
　　　　第二天伟德提早一个钟头起床，否则医生出去工作后，就得再等一天。伟德可不敢想像再痛一天的情况。他先报上姓名和号码，皮耶·杜宾是个颇具同情心的老人，秃头而佝偻，伟德相信他比男爵老多了。医生一语不发地检查他的腿。　　　　
　　　　“我的伤会好吗？”伟德问。　　　　
　　　　“会的，但总是会有些跛。可是好了做什么呢？拖一辈子的木头？”　　　　
　　　　“不是，医生，我会活着逃回波兰。”　　　　
　　　　医生严厉地看着他。“放低声音，傻孩子。事到如今，你该知道逃跑根本不可能。我被关了十五年，几乎没有一天不想逃。这儿绝对没有路，也没有人逃成过，光是提到这种事就要关十天的地牢，每三天才能吃一点点东西。关过的人若能活命，都该庆幸自己好运。”　　　　
　　　　“我会逃出去，我会的，我会的。”伟德仍瞪着医生说。　　　　
　　　　医生微笑道：“朋友，你最好不要再提，否则你还没动身就没命了。回去工作，尽量让你的腿多运动，以后每天早上来找我一趟。”　　　　
　　　　伟德回到森林工作，却发现他最远只能拖几步，而且腿痛得几乎快要断了。第二天早上他再去医务所时，医生更详细地检查了一下。　　　　
　　　　“情况更糟了，”他说。“你几岁呀，孩子？”　　　　
　　　　“大概十三岁吧？今年是哪一年？”　　　　
　　　　“一九一九年，”医生说。　　　　
　　　　“那就是十三岁，你呢？”　　　　
　　　　老人看着男孩的蓝眼睛，有些讶异。然后平静地说：“三十八岁。”　　　　
　　　　“我的天！”　　　　
　　　　“等你被关上十五年后也会变成这副样子！”医生理直气壮地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伟德问。“这么多年了，他们为什么还不放你回去？”　　　　
　　　　“一九四年我获得医生资格，在法国大使馆工作后不久就被捉了，他们说我是间谍，把我关在莫斯科监狱里。当时觉得已经够糟了，却在大革命后被弄到这个地狱之洞来。现在也许连法国人都忘记我曾经存在过了。二一劳工营很少有人服完刑期的，所以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死在这里，而且为期不远了。”　　　　
　　　　“不会的，医生，你一定不能放弃希望。”　　　　
　　　　“希望？我自己好多年以前就没有希望了，不过我倒觉得你不该放弃，但是也不能再提。这儿的犯人会为了一片面包或一条毯子把朋友出卖。伟德，我想把你调来厨房工作一个月，这是惟一可能保住你这条腿的方法，营里根本没有足够的外科工具，我可不愿替你动手术。”　　　　
　　　　杜宾医生将伟德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第二天伟德便奉命到厨房报到，工作是用冻死人的水洗碟子，以及准备一些不必进冰箱也不会坏的食物。搬了很长时间木头的他，倒很欢迎这种变化，而且可以多得一些额外的食物，偶尔可与厨子共享半个鸡蛋。伟德的腿复原得很慢，而杜宾医生在药品缺乏的情况下，除了留意他的进展外也别无他法。随着时间过去，两人成了好朋友，杜宾医生甚至相信了他那年轻的幻想。他们会用好几种语言来聊天，其中杜宾医生最爱用的是他的母语——法语。　　　　
　　　　“七天内你就会被调回伐木场，所以我要你仔细听好我为你设计的逃亡计划。”医生说。　　　　
　　　　“我们一起逃，医生。”伟德说。　　　　
　　　　“不，只有你去，我太老了，跟你同行只有阻碍。只要我能知道终于有人逃成就好了，而你是我惟一相信可能成功的人。”　　　　
　　　　伟德静坐在地上，听医生说出他的计划。　　　　
　　　　“十五年来，我存了两百卢布，这四张五十元的钞票目前藏在一个药罐里，等你要出发时，我会将它缝在你的衣服里，事实上我已经缝好了。”　　　　
　　　　“什么衣服？”伟德问。　　　　
　　　　“十二年前，我还相信逃亡时，曾向一个警卫买了一套衣服，样式当然不流行了，可是可以派上用场。”　　　　
　　　　十五年存的两百卢布和一套衣服，在一瞬间全给了伟德。终其一生，伟德再也不曾见到如此慷慨的人。　　　　
　　　　“下星期四是你惟一的机会，”医生接着说。“新的犯人将到艾克特，士兵们通常要带四个伙伕去为这些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