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泯灭-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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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嫘却在他说时频频点头。她目光里满含情愫满含崇敬地注视着他,像一个决心终生侍奉上帝的姑娘,注视着一位脑后有光环的神父似的。仿佛那光环别人看不到,只有她自己能看到。仿佛他若非是上帝本人的化身,则一定是上帝亲遣的特使。仿佛子卿他非是在说给我听,而是在说给她听,我倒成了一个沾光旁听的人似的。
我侧脸瞧着她那种虔诚之至洗耳恭听的样子,内心里是更加愤怒了。分明的,她整个人处在一种海绵状态,子卿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她唯恐遗漏地吸收了,并在她的心里,在她的头脑里,在她的血液里甚至在她的一切脏器和肌肤里,迅速地转化为某种宝贵的生命源……
而我——我仿佛是一具很权威的外科教授给学生上解剖课时的一具尸身……
子卿也吸着了一支烟。
他将烟叼在嘴上,双手一揿拷克箱的暗销,箱盖啪地张开。他倾立着它给我看——内中已空空如也……
他接着说:“正像我估计的那样。才两万元,就完全把你摆平了。采取的是最低劣的方式……”
我联想到他对我讲的——他“征服”一名三流女歌星,还用了十二万之巨!
“我知道你心里此刻在想什么。你觉是委屈。更加觉得羞耻是不是?认为即使试探你,起码也应该用十二万是不是?对你完全不必用那么多。你看,事实如此。那么你自己又为什么不再僵持一个回合呢?缺乏自信心是不是?不过在这一点上我倒并不嘲笑你。见好就收也难能可贵。男人的才华体现在许多方面。16世纪、18世纪,西方人评价小说家往往过分热情也未免夸大其词,太喜欢滥用‘伟大’两个字了。历史就是历史。某些历史一旦过去意味着永远。现在小说家的才华,大约该在九等以下。而女人这类东西,其中的上品、精品、名品,从来都是这世界上仅次于金钱的东西。从价值连城到值一辆‘奔驰’或‘卡迪拉克’或‘皇冠’‘夏利’‘大发’什么的不等。所以你不能用九等以下的东西去同仅次于金钱的东西相攀比,这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十二万对一名女歌星不过是物美价廉,二万对你却是高……”
“那小子是哪儿的?!”
“那‘总经理助理’?我也不太清楚。没细问。我在歌厅碰到的。小伙子歌儿唱的不错。我给了他五百元钱,请他参与这场小游戏,并扮演重要角色。没想到他十分爽快,没讨价还价就一口应承了。他的角色演得还可以是不?那两万元你也别还我了。一万元你自己留着花。另一万元你回北京替我捎给大娘。你花我一万元钱还不是应该的吗?我也早该孝敬孝敬大娘了。你替我陪我母亲过生日,我孝敬大娘一万元钱,对你,对我,都应该是心甘情愿的,对不?……”
我本想在对我最有利,而他目光从我身上转移开的时机,扑过去揪住他衣领,狠狠扇他几耳光。但听了他的话,我立刻打消了当着小嫘的面扇他几耳光的念头。不完全因为他的话中对我对我老母亲表达的那份儿诚意,还因为那两万元钱。甚至主要是因为那两万元钱的作用……
他凝视着我,指着小嫘质问我:“你为什么要瞧不起她呢?难道她还不算一个好姑娘吗?她仁义,她善良,她对我情感专一,百依百顺像一个乖女孩儿。冲着你和我这层关系,你也不应该瞧不起她啊!你瞧不起她我心里就不感到被朋友伤害了吗?我心里就不感到恼火了吗?……”
我嗫嗫嚅嚅地分辩:“我并没有瞧不起她啊!我怎么会瞧不起她呢?我也和你一样,认为她算,不是算,根本上就是一个好姑娘!……”
“可你吃晚饭时问她那些话,表面虽然像是关心她,其结果不等于挑拨吗?我知道你不会有那么卑鄙的动机,知道完全是她的误解。所以我也根本不作别的方面的主观猜测。但即使是误解,你也应该向她道歉。她年纪比你小得多嘛。你是老大哥嘛!再说,以后几天里,我会很忙,吃啦玩啦,没时间也没精力陪你。得小嫘陪你。她要是内心里一直揣着对你的误解,我夹在你们之间,看在眼里也不好,是不?……”
我说:“那是,那是……”
又站起来,瞧着小嫘说:“你把我想到什么地步去了?我和你华哥那是什么关系?总之算我不好,我向你道歉,行了吗?……”
她笑了。
她说:“我华哥当咱俩面把话讲开了,我心里就不误解你了,也不疙疙瘩瘩的了……”
于是我们三人又闲聊了一阵,高高兴兴地一块到歌厅消磨晚上的时光去了……
我长了记性,以后的两天内,除了些闲扯淡的玩笑话,再也不对小嫘说什么正经话问什么正经话了……
第三天吃过晚饭后,小嫘陪子卿办买车卖车方面的事去了。我一个人独自躺在床上看江那边的电视节目……
有人敲了几下门,不待我说请,已悄悄进来了——是总服务台的一个小伙子。就是我转过来住登记时,对我和小嫘非常之客气的那小伙子。
他问:“隔壁翟先生不在?”
我说:“不在,办事去了。”
又问:“那,小嫘呢?”
我说:“小嫘也不在,和他一块儿去了。”
他叫小嫘叫得很亲近。想必她和他已经混得稳熟了。甚至可能很“哥们儿”了。看来,子卿之所以喜欢小嫘,未见得就没有“公关”利益的考虑。在许多“公关”环节,尤其在子卿接触的层面,恰恰是她那种模样讨人喜欢,性格活活泼泼,允许开口就开口,不允许开口就一言不发,但也不留心听什么,小猫儿偎人小鸟儿依人的女孩儿最适合吧?而且她最大的优点乃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全没半点儿正宗“公关小姐”的矜持……
小伙子犹犹豫豫,想走不走的样子。吞吞吐吐,有话想说不说的样子……
我说:“这几天我上上下下、出出入入,一日三餐总是小嫘她陪着,你常见着的吧?”
他说:“对,对,常见着的。”
我说:“我和他们是朋友。尤其和翟先生,是关系非同一般的朋友。”
他说:“这,我也知道。您转过来住之前,翟先生就亲口告诉我了。否则,我也不会把住客调来调去,硬是为您挤出一个单间……”
我说:“那你还顾虑什么?有什么非当面告诉他们的事,告诉我,也就等于当面告诉他们了。”
“他们……估计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可不一定了。往早了估计,也得十一点左右吧!”
他又犹豫一阵,终于开口说:“是这样的……今天夜里,大约一点钟左右,公安局‘缉黄’组要采取袭击动作,各大小宾馆旅店,凡能住人的地方,都要筛一遍。您也知道,翟先生和小嫘,他们不是那种正式的……关系……因为我说是我亲戚,作了口头证明,也就半清不白地让他们住一起了……我告诉您这件事儿,您无论他们回来多晚,都得转告他们。最好让小嫘单住一夜,您和翟先生合住一夜。反正一夜,混过去就万事大吉了……翟先生对人很大方,又很仗义,我愿长久交往他这样的朋友,所以才来通报。实际上我这样做是拆公安局的台啊!……”
他说完匆匆就走,在门口转身又千叮万嘱地说:“您可一定一定别忘了啊!……”
我说:“放心,这么重要的情况,我想忘也忘不了哇!”
子卿和小嫘没归来太晚。十点刚过,就双双回到他们的房间了。我听隔壁房间有了动静,就过去了……
子卿满面悦色,看来他的事情进行得顺利。他斜卧在床,已闲怡地欣赏许多照片,并将我扯到床边,和他一块儿欣赏。
有他单独照的。有小嫘单独照的。但更多是他和她的合影……
小嫘的衣物胡乱抛在沙发上。她在冲澡……
子卿说:“你选一张吧,留作纪念。”
我就选了一张他的单人照。
他问:“为什么不选我和小嫘在一起的?”
我说:“你只让我选一张,我当然要选你的单人照了。”
他说:“那就允许你再选一张。”
我就又选了一张他和小嫘的合影。
“没人来找过我吧?”
“没有。”
“明天我有一上午空儿,咱俩也应该在一起照几张。”
“好。”
“你看这张照片,小嫘像谁?”
我沉吟了一下,顺着他的意愿说:“像鲍卫红。”
他不禁地瞪着我。
我又说:“太像了。真的!”
他依然瞪着我,双手抱向脑后,缓缓往床上躺下了身子……
他问:“你……还没把她忘了?”
我说:“偶尔想到罢了。”
他说:“我却经常想到。”
“你不是嘲笑怀旧情节嘛!”——我转身坐到了沙发上,内心里很快感地望着他。我希望有某种可以称作“情结”的东西也纠缠住他,像鬼魂附体似的,使他于得意之时变得忧郁变得沮丧,最好是变得颓唐之极……
“跟怀旧无关。不过是时常产生的,弥补损失的念头罢了。凡是我看中的女孩子,都有几分像当年的她。起码我自己觉得那样。我一旦看中了她们,我就要求自己必须得到她们。至少得到一个时期。她们如果假模假样,似乎不愿,我就用钱摆平她们。过程几乎千篇一律,简单快捷。又公式化又概念化。你有钱你才会产生弥补你人生损失的念头。穷光蛋绝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你有钱你才有资格弥补你人生的损失。你有钱你才有资格这么认为——你的人生不应该留下损失留下遗憾。钱是一种‘创口贴’,人的一切创口,其实都可以用钱严密地贴住……”
“可是,她们毕竟只不过像当年的她……”
“那又怎么样?十个像她的女孩子,还抵不上一个她本人吗?在像与不像之间,你人生的创口,仿佛都可以变成为供你把玩的东西。有钱你才有资格把玩你的创口。把玩时那种感觉才接近一种特殊的享受。你没钱你配吗?微微有点儿疼,但疼得很舒服。说来你也许不信,我还真的找到过她……”
“她如今怎么样?”
我眼前立刻浮现出了她当年的样子——窈窕,丰满,清丽而又英姿飒爽……
“不怎么样。早退役了。在一家小医院里当护士长。又老又憔悴,还邋邋遢遢的,絮絮叨叨的。跟我诉苦工作没意思,丈夫收入低,孩子进不起重点学校……”
“你……”
“问。”
“你没有……”
“问。”
我竭力咽了一口气,决定不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干吗不?我当年明明是爱她的。当年我们之间的事,主要是我的损失。主要不是她的损失。我必须弥补我人生的损失。她一边脱衣服一边还絮絮叨叨的,希望我看在她当年对我的一种情分上,替她的孩子交三千元转学费。而我,只能闭着眼睛和她……和她进行那种‘操作’。她已经变得又老又惟悴,邋邋遢遢的。连化妆品都舍不得买。闭着眼睛我想象她仍是当年的她,我们在小河边,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过后我给了她五千元……”
“多少?”
“五千。她孩子的转学费三千就足够了。我多给了五千。她如果不是变得又老又憔悴,邋邋遢遢的,还絮絮叨叨的话,我也许会不上给她五千。但她太使我扫兴了。她使我弥补我人生损失的愿望变得滑稽可笑,所以我那一天心里其实是有点儿厌恶她的。她给我打过两次电话,还想和我幽会,我婉言推脱了。那以后我又回忆起她几次。但每次回忆起,我都想象当年的她就是现在的她这种样子。于是再也不觉得当年我们之间的事,对我是什么遗憾是什么损失了。用思想爱女人,在今天尤其体现着男人活法的智慧。在今天,缺少这种现实主义的智慧,那个男人就太不可救药了……”
我觉得,室内的温度,仿佛一下子低到了零下四十度似的。如酷暑之际中寒,从心里往外感到冷……
这时小嫘裸着身子就从浴室出来了,见我在,急转身逃入浴室,并在浴室大叫:“华哥,你好坏!……”
子卿明知故问:“我又怎么冒犯你啦?”
“有别人在,你咋不告诉人家嘛!你坏你坏你坏!……”
她在浴室里撒着娇……
子卿笑了:“你突然的就溜出来了,这能怪我吗?……”
我说:“我困了,你们也早点儿休息吧!……”
说完便往外走。
子卿说:“别忘了明天上午咱们照像,你抽空儿刮刮胡子!穿得体面点儿!……”
又大声说:“你也别急着出来了,给我搓搓背,行不?”
后一句话自然是说给小嫘听的。我还没离开房间,他已开始脱衣服了……
在一阵急猝的敲门声后,是几秒钟的沉寂,接着是一阵粗暴而严厉的喝斥:
“住口!要解释到了另外的地方再解释!……”
“少跟他们啰嗦!把他们拖下床!……”
“你他妈的披上衣服!想腐蚀公安干警啊?!……”
“都铐上!走!快走!……”
男人们粗暴严厉的喝斥声中,夹杂着小嫘的哀哀哭泣和惊骇尖叫……
这正是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于似睡非睡状态中期待着从隔壁听到的……
尽管没听到翟子卿的什么声音,但我完全能想象得到他当时的狼狈情状……
我硬撑着困盹坚持到两点多,一时似乎获得到了最完美的补偿,那一种快感像葡萄糖缓缓注入到血液里似的舒畅。我曾因脑供血不足打过“点滴”。人有时也会由于非病理原因而产生脑供血不足现象吧?那么当然也同样需要心理“点滴”啰?它究竟能维持多久的舒畅呢?……
于是我服了两片安眠药……
接着我睡得很香很香。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半……
我第一次在没有小嫘相陪的情况下去餐厅用餐。经过一楼大厅时,我发现那个预先通风报信的小伙子一直在总服务台后望着我——我一望他,他立刻将后背转向我……
虽然这一次只好由我自己买单了,但我胃口大开,吃得挺多……
两天后,我求助于当地新闻界,将翟子卿和小嫘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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