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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街-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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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生涯,老四已替人背刀跑腿。老五再进拳堂,‘五虎’跑散了四虎,自己便成了独脚金鸡,这对雄心勃勃的发家计划无疑是致命的一击。

他心中明白,这些作坊除了散粉铺还算兴隆外,麻车已被修贵、秉贤包走,糖坊处于季节性歇业期,碾米房和砻谷棚也因东溪建了上下水碓而生意惨淡,上代留下的石坑,开采的雕花石条因农村经济萧条,谁还去造楼厅堂亭,积压多年无人问津;所属的叶家砖瓦窑,眼下风行湖广家窑,一般农户请匠自己烧制合算得多,因而被迫熄火,不但欠了工资,还蚀了本。只有水北米行倒还赶到水头,利用稻熟低进春荒高出,一船船运出七里垅,虽有风险,但有赚头。只苦得手下没了帮手,伙计们趁机营私舞弊,弄得不好不仅丢掉血本,还要丢掉人命。尽管如此,景前还打算只留下散粉、打油、煎糖三家工场,其余一概拍卖或转租,收拢资本,投到米市,把较为本分的胡奶、风仪、封曾三位年轻伙计放出去,分别在罗埠、洋埠和游埠开设三家米行,自己巡视对账……

阴阳街八百多人口,则开设了两个拳堂,各路英雄好汉闻风而至。以武会友切磋技艺的江湖豪客络绎不绝。当然寻隙偷击,解破拳堂,沽名钓誉之辈也有之,一时刀光剑影,杀气腾腾笼罩着村坊。维虎带着景连进入姜庚家演武厅,在明亮的大气灯下,六十多名徒弟在教习李少辅的喝班下,排列成方阵,个个赤身露体,汗流浃背,连裤衩都不准穿,仅围一块白布,名曰“汤布”。当地农民一到夏天,清一色地只围块汤布,无论洗澡或方便极为省事,也特凉爽。

李少辅是王赢关得意门生,拳风极严,每个动作都要符合规范,正确无误,还要重复一千次,初级阶段只教七步,连环腿和岭南七十二式,往往三路拳打下来,倒塌地上的约有十之八九。而且规定晚上起来小便,必先打三路,使体内积尿通过汗水排泄,到了第八段高乘,还要把练武人打得体无完肤,丢进缸里,那缸里装满尿液及各种中药汁浸他七天七夜,尔后拖出来再打,反复多次,才能棍棒不伤,刀枪不入,五毒不侵,名曰:“金刚罩……”

景连被讨饭狗带到后堂,拜见姜庚老爷,再由姜庚引见王泰斗。王泰斗躺在太师椅上吸水烟,正眼不看:“下去吧,先进初级班!”

景连退出后堂,来到演武厅,和进方阵,一招一式地练了起来。

不一会,李教练喝令大家退场,单留景连,二话不说,单扔过一块汤布:“身体是父母所授,最圣洁的。你换装吧!”景连见挤挤压压的观众中有许多姑娘媳妇,连程瑜母女都在那儿指指点点,那敢脱衣裤,面有难色:“习武还得裸身吗?”

“别废话,快脱!”李少辅身为拳堂新秀,身手不凡,心高气傲,那里把景连放在眼里:“你脱也不脱?”“今天我便不脱,顶多不学罢了!”景连气呼呼地走了出来。李少辅那容得了他如此无礼,一个箭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骨,底下使了一招扫堂腿,景连一个啃地扑,要知那是乌砖地,啃得门牙松动,鼻子淌血,景连爬了起来,瞧他一眼:“李教习,你是这样对待你的学徒的?何况我已退出拳堂,不再是师徒关系了!”“像你这种无赖,有一百个打一百个,唯独不伤我的徒儿!”“好吧,你既然这样说,那我愿意再挨打一次,有种的,就上来!”“你自个找死,别怪我……”

李教练打景连,轰动了拳堂,学武的多是当地青年,心有不平,都站到景连一边,天脱、伟文、鸟芝等冲出人群,欲群起护卫。那景连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摆摆手,示意让众人走开,正在后堂议事厅里的姜庚,维虎闻风赶了出来;整个花厅人心浮动,气氛紧张……

李少辅三十余岁,血气方刚,精通各门派的功夫,刀剑棍棒十八盘武艺无所不通,正是日至中天,得志之时,那容得别人说个“不”字,正需要杀鸡给猴看,以树立权威,整顿武堂。见景连还不服气,就追赶到天井,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底下又使了一招乌风扫地,景连本想再让他一招,见他来势凶猛,再不抵手,无疑自讨苦吃,也出于本能,腾空旋转三百六十度,轻落二丈之外,李教习岂料一介愚民,竟有如此轻功,稍有怯色。但如治不了他,自己如何下台?这堂拳还教得下去?因而起了杀心,遂使出老鹰扑食、黑虎掏心的连环招,以泰山压顶之势扑住景连,景连没等他来得及出手掏心瞬间,已来个釜底抽薪,一个仰翻双龙回朝的绝招,恰如蟒蛇出洞,有千斤之力的双腿一霎绞夹住他的头颅,翻剪过去,如一使劲,对方的身首就会分离……

“手下留情!”人群中传来了王堂主的声音,周边立即暴发出喝彩的声浪:“打得好,打得好!”

景连本无意取他的性命,故没有剪下他的人头,但见他已直挺挺躺在天井石上,口吐鲜血,两眼翻白,已不省人事,众徒把他抬进后堂桌上……

“你过来!”在一片混乱之中,有位大汉拖着景连挤出人群,景连见是阿大,就跟着他望花厅侧门走出。这时,王赢关带着二十来个门徒,个个持着火把握着雪亮的扑刀追到野外……

景明正在俊奎家喝酒,听到消息,立即要告辞出来,俊奎一把拉住:“眼下王泰斗已包围了你家,你单枪匹马的回去无非去送死,以愚之见还是发动本堂全体武徒前去对阵,料他不敢伤你家人一根毫毛。”“只怕仓州镖师不给面子!”俊奎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弟,你放心好了!李伟汉不比王赢关有门徒成群,自成一体,连姜庚、维虎都听他指使。而是一个人出来闯江湖,不依靠我还依靠谁?再说,如你弟不破他的拳堂,他耀武扬威,迟早来破我们的拳堂,因此你弟是有功之臣,我们不去助他,谁助他?”

俊奎进内厅,将发生在花厅的事说了,李镖师哈哈大笑:“怕他奶奶个熊,出发!”竟振臂一呼,各抽把扑刀,点了火把,向南街三七公堂屋赶来……

姜家得悉景连闯祸,堂屋里点上大红烛,把全家都聚在西间堂上商量对策,刚好水轮师在家,说:“事已出来了,是祸是福听天由命,死也死在明处,好让人见证,东躲西藏反而不好,景连虽然伤了王泰斗手下的红人,那也是被对方逼出来的,如果不抵手,也不是枉送了条命么?”于是全家拜了天地,祭了祖宗,就着坐等王拳师的兴师问罪。

王赢关带了七八十名人员把堂屋围住,其实,从白虎堂带过来的亲信仅二十来个,其他都是本村的新学徒,只是来凑凑热闹的,真的格斗起来不是跑掉,还可能反戈一击。因而王泰斗也不敢轻举妄动,命大伙在门外守候,不准放过一个活口。自己带二名贴身保镖进屋,见一屋子人都坐在边缘矮凳上,八仙桌上坐了一位头发白苍苍的老太太,毫无怯色,神态威仪凛然,自己只得打横坐下,两位持有扑刀的保镖左右侍主。堂上鸦雀无声,气氛紧张。

“玉泰斗今日光临寒舍,不知何事?”范氏坦然问道。

“在下王赢关,徒儿被不法暴徒伤了,据查,此人就藏在你家,如果交出来也罢,不然可不能怪我手下无情!”

“那好哇,你们既然一口咬定在我家,现全家人都在这里,你可认准了?”范氏冷笑道:“你们都是武艺高强之辈,那拳堂又是刀枪林立,戒备森严,怎么又会被人伤害?既使被伤害,也得报地保处置,你明火执仗的包围民宅,闯进居家要人,难道不怕犯王法么?”

“这……我们不管,你不交出凶手,可别怪我手下粗鲁?”王泰斗霍地站了出来:“你们给我搜!”

“慢来!”景明带着俊奎,维虎、李伟汉进屋,“你不是要‘凶’手么?他就是我的弟弟,眼下他还没回来,你们要抓就把我抓去吧!有什么事我承担。”

这时王羸关一心腹进来耳语一阵,立即脸色大变,向李伟汉一揖:“原来李镖师在此,失礼了!”李伟汉也一抱拳:“王师兄不必客气,眼下失手伤了你令徒的人我已经替你找到,解铃还得系铃人,他正等你回拳堂……”

原来景明等回来时,喝退了包围家宅的众人,换上了李镖师的门徒,王泰斗见势不妙,带着十几名门徒回到花厅后堂,景连正带着天脱、友良、鸟芝、桂儿等抢救李教习,他因颈椎骨脱榫,下身瘫痪,如过了三个时辰不救,就会成了终身残废,因而叫天脱等四人杠起伤者的躯体,自己抱住他的头颅,大家一齐用力拽去,在景连一二三的喝令下,一拉一送,椎骨榫正确无误地就臼,李少辅觉得四肢能动,还被徒儿扶起试着走路。姜庚早命人在后堂备了酒席,众人绅士相约入席,把首座留着,可景连已悄然离去……

景连一头钻进家,各房的大小已经回去歇息,范氏备了二封银子,说:“你连夜走吧,到外避避风头,待事情过去再回来不迟。”“妈,我就是舍不得你,你老年纪大了,为儿不能尽孝道在你身边服侍!”母子俩抱头大哭一场。范氏老泪横流:“如今你闯了祸,差点累及家人,还是出去闯世界去吧,只是有了安定地点,还得捎个信回来,我也放心了!”

景连辞别了母亲,来不及向兄嫂道别,就恋恋不舍地离开阴阳街,在水雾茫茫的夜色中寻求自己寄身的世界……

欲知这一走出后果如何,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抱情怨西院理行装持正气高堂拒教资

景芳一早来到西院,二哥日升前已经上西门畈修水碓去了,玉林穿着粉色的睡衣,还懒在床上,两眼红红的,见她进来,也不搭理。景芳觉得她情绪异常,问道:“小两口吵架了,二哥呢?”“他心里装的是水碓,那里还容得了我。天刚亮就出发了。”“连弟走了,你晓得吗?”“正为这事与二哥多了几句嘴。你想他在姜家做了这么多年,婆婆才给了四十两路费就打发走了,要是公家舍不得,我还有些私房钱的,他连洗换的衣裳都在我这里,也不到西院来照个面,就两手空空地走了,这个没人情味的木大!”

原来她听到小叔要走的风声,就细心地打点,收拾合式的衣裳袜履,又备了二百两银票,还有路上吃的几样点心,打成一个包袱,可左等右等不来,最后景聚回房告诉她:“他已经走了!”玉林听了,心一酸,流下热泪:“没见你姜家如此精毛的,他一年复一年做散粉,下田地干重活,做起这么大的家当,就这样让他光着屁股走了?”“他先出去避避风头,日后回来也少不了他一份的。”

“他这一去没数十年八年不回头,到时分了家,他向谁要去?你们家里人的良心落在背脊上哩。按常理应该造几间房子,让三位叔叔成亲,可你们一味叫兄弟埋头苦干,不让他们成家,一大家口至今还叠堆在香火屋里,家发了,人心散了,还想成大业么?”

景聚没说了,见时候不早只得先出去干活再说。

景连出走,偌大的西院,像缺少了什么,大家都不自在。姑嫂俩一边整理他的东西,一边流泪。想起连儿在的时候,西院里有说有笑,充满着难以言表又难以割舍的温情。在养伤期间,彼此耳鬓厮磨,亲密无间,似乎超越了手足之情,但彼此又有理智,使这些都有过情殇的人尽情地享受着人间最难得的真情。它似乎介于友谊和爱情之间,但它比友谊更深沉,比爱情更纯洁、美丽……

范氏有过极为坎坷的人生经历。景连破了拳堂,必然人气上升。随着丈夫的去世而冷落的家庭,带来可能崛起的机遇。因而吩咐玉莲叫景芳和玉林过来,打扫门庭,宰杀鸡鸭,准备酒席,今天肯定会有人来。

一家子刚吃完早饭,侧门就出现一张熟识的脸孔,范氏急忙招呼:“丁侄儿,多日不见,怎么会瘦成这个模样,快上桌吃饭!”他柱着拐仗,一步一步地拖进门来,在玉林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了。景芳接过拐仗靠墙角放好:“你伤还没好?”“差点连命都送在‘王八蛋’手里。还好到哪里去?”景前从玉莲手上接过一碗粥,递给他:“趁热吃吧,腌萝卜、腌白菜干,都是家常便菜。”姜丁也不推辞,吃了两碗,抹抹嘴巴:“我今日来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连儿过继给我做螟蛉。”范氏笑道:“你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那姜庚不是答应负责你的养老送终吗?”“这个老滑头,他只不过看中我那幢老屋壳,还有二亩大的院基吧,我一到他家,只能躲在厨房里吃饭,连桌都不让上,还要叫我蹲马棚,说死后我的房屋连宅基,还有典出去两石田都归他所有,还叫我按手印。我才不上他的当哩。其实我虽被打成重伤,还有望康复,还有二石田可以养活。我不如把这份不起眼的家当留给景连,这一辈子保证不须他供养,只是死后能在清明冬至到坟上烧三柱清香就可以了。我有了景连这样的干儿子,人家敢再欺负我吗?”范氏笑道:“你这份心意我们领了,可连儿叫你堂哥,是同辈、情理上说不过去的。”“那有什么,谁不知道景连是弃儿!”景前吸了几口烟,说:“你有这个心,我就成全你,打今日起,你的生活我们包下来,你如愿到堂屋里起住,就同桌吃饭;如愿做点事,就可以到罗埠米行当总管,吃用不算,还给你不少于田头的年米。”“我这个人就欢喜热闹场合,如能到米行,我一定会尽心的。不过,那过继的事儿还要办的,这样我们名正言顺地可以合併一家了,我也可以伸一口气,别人还敢小瞧我么?”。

景连放倒李二霸给阴阳街人争足了风头。他的故事像天上的北斗,光芒四射,照到谷江平原每个角落,连附近的罗埠、洋埠、游埠三镇的茶馆、酒肆都在津津乐道他的新闻。说一个放牛娃竟破了白虎堂的拳堂……

不论是城镇或普通村落,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不同程度的存在以富欺贫,以强凌弱的现象,早已在弱势的人们心中积累了冤恨,幻想着能够涌现出制暴的英雄。景连的此举正好踩到社情民意的兴奋点上,故而好事者往往抓住最扣动心弦的情节,按自己的愿望,尽情发挥,编成各色版本的传书,景前在送姜丁上任,偶然在《姑嫂树》茶馆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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