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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骨(顾惜朝遇上雨化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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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机正好,雨督主奉成化帝密旨,恭敬奉上一盅桃花糯米粥,送万娘娘魂归极乐。
  天家夫妇,曾经只羡鸳鸯不羡仙,最终却也败在岁月消磨里。
  盈利者是弘治帝和雨化田。
  雨化田刚在南京没待多久,便被皇帝秘密召回京师。
  兜兜转转,他还是重赴那片沾染同伴鲜血的沙漠,只为取那无双神兵龙门飞甲。
  这才让他遇上顾惜朝。
  皇帝前不久才和雨化田玩笑,说雨爱卿你看你,自打这两年前又去了趟西边,怎么此后年年这个时节,都要往大漠里跑?
  雨化田淡淡一笑,只说喜欢那边风景。
  他每年确实都要再去旗亭一趟。
  不为别的,只是喝酒下棋,如此而已。
  只是今年有些不一样。
  前日里探子来报,说是京师西山一带最近频现异象。
  西山乃皇家寺院集聚之地,异象频出,自然惹得天家注意。
  能在太岁头上动土,想必来者实力不可小觑,只怕比当年京城的妖狐夜出来的更为凶险。
  雨化田需要找一个同行之人。
  他已经找到了,端看这人愿不愿意出山。
  “你想让我帮你的忙。”
  顾惜朝不紧不慢落下白子。
  还未等雨化田说什么,他又道:
  “我可以答应,但有条件。”
  他向一年多前被雨化田弄出个窟窿的木柜看过去。
  “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西厂想必报销顾某这一个柜子,应该不在话下。”

  第一回 泠泉怪寺沙弥横死 樱桃红绽佳人乔装

  春寒料峭,冷月浸潭。
  寺院里寂寂无人,僧众似乎皆已睡熟。
  一个小小的身影蹑手蹑脚由北路禅房中走出,月色照在他光光的脑门儿上,显得有些滑稽。
  他刚开始走的很轻很慢,像猫一样蹭过西北角的几列禅房。
  禅房前面是一片玉兰树,荼白绛紫的花苞如小小火焰,正俏生生立在枝头。
  小沙弥顺着这数十花木,改往南边白塔方向,绕了一个大远避开方丈院。而后又复东向,一路径直往山门跑去。
  他贴着大雄宝殿和天王殿的南墙根走,尽量藏身在檐角树木的阴影里。
  南北钟鼓楼已经出现在他视野里,钟鼓楼前面的功德池和山门的轮廓也愈发清晰。
  很快就能出去了!
  他胡乱擦了把头上的薄汗,环视四周确定无人。
  跑!
  当双脚踏上功德池间白玉桥的一刹,他心里一阵狂喜,似乎能看到从这里逃出去后的样子。他要先回趟故乡,接上娘和弟弟,然后跑得离这地方远远的。
  小沙弥禁不住乐起来,加快脚步的同时抬起右手想拂掉颈间的落叶。
  触手可及处并没有下意识中的树叶,而是一片冰冷黏腻。
  他心下一凛,扭头往肩颈上看过去——
  一只平时看过千百遍的手此时正搭在他右肩上。
  那手背莹白如玉,五指修长如同莲瓣,指骨腕间缀着七宝璎珞。
  这是摆在无量寿佛殿后大悲阁里的千手千眼观音像其中的一只手,千手观音的手。
  这只手现在竟然正搭在他肩头。
  沙弥大骇之下慌忙撤身,却惊觉腿脚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脚踝上竟然也牢牢扣着两只手。
  桥边水声泠然,更多的手正像蛇群一般从池水里翻出,迅速钻过桥栏涌来。
  沙弥吓得肝胆欲裂张口惊呼,声音还未倾出便消弭于温热喉头。
  一只纤长玉手已从后贯穿他脖颈,莲花瓣般的手指上血肉淋漓。
  沙弥当场断气。
  莹白涌动的无数条手臂从两边池水里涌出,将他尸身柔柔裹住。
  片刻后钟楼忽然钟声大作。
  怪手类似于消化一般的涌动随即停止,齐齐松开又退回水中。
  白玉桥上一丝鲜红也无,依旧是白净无暇,纤尘不染。
  功德池水波复平,徒留涟漪轻轻。
  禅房里一名青年僧人冷汗淋漓地惊醒。
  旁边通铺上传来半梦半醒的咕哝声:
  “缘识……你又咋啦?”
  缘识扭过头盯着师兄。
  “自鸣钟……自鸣钟又响了……!”
  “我还以为啥事儿……我告诉你,那钟要是不大半夜地自己响,就不叫自鸣钟了……”
  缘识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凄凄月色。
  自从三个月前泠泉寺方丈空际禅师闭关修行以来,寺内钟楼里的钟愈发频繁地夜半自鸣。巧合的是,每次自鸣钟响起,就意味着寺内的小沙弥会失踪一人。
  缘识五天前不无焦虑地将寺内三个月来的种种怪事说与师兄弟,并暗示钟声自鸣或许和沙弥失踪有关。
  僧众听罢都是笑笑而已,说是新入门的小沙弥耐不住佛门清冷,大半夜逃走几个是很正常的事情,和钟声没什么干系。
  缘识却愈发觉得,这寺里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西山早在金元时就是佛寺集聚之地。大明立国之后,皇家曾于宣德年间将此处前元的不少破败寺庙加以翻修,并将其中几处定为皇家寺院,延请高僧担任住持方丈。
  新翻修的寺院落成之日,像设俨然诸天忝列,鹿甍鹫山如睹西土。西山一线香火因此日益兴旺。至成化年间,春日天气好时前往这一带进香的人群已是摩肩接踵,从西直门起到西山一条路上车马相接,络绎不绝。
  京城里不少达官显贵富商豪贾,也大抵会在春日里寻两日好天气,男主人骑马,身后马车里带着女眷,再后边家丁仆役列队而行,一路浩浩荡荡前往西山进香,求个一年的平安顺遂。
  由于路程较长车马又极多,这条京城到西山的线路上便开设了不少茶寮客栈,兼有各种挑担子叫卖的货郎商贩,以满足进香者的种种需求。
  而同时这条路上亦不乏乞丐行乞,更甚有盗贼偷儿,专挑富人车马盗取值钱物事。
  今年这条路上还是依旧极其拥挤,道旁樱桃红艳,映着一片车水马龙。
  路边上尘土飞扬,一个破衣烂衫的妇人抱着瘦骨嶙峋的女孩,面前摆个枯草编起来的篓子,显然是乞儿。
  人群里一辆宽敞马车上跳下个丫鬟打扮的人,一路跑到队前骑马的锦衣男子身边说了点什么,男人一双鹰眸瞟向路边妇人,而后便有家丁挤过蚂蚁样的人群到那妇人面前,取出几块油纸包的白馍搁进草篓。妇人抱着孩子千恩万谢,锦衣男人在人群里略略颔首。
  “卖花样儿喽……卖花样儿……”叫卖绣花图样的货郎担着货担挤过人群。
  锦衣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抬头远望,而后微微蹙眉,照这行进速度,只怕晚膳前到不了泠泉寺。
  他正出着神儿,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只见那叫卖花样子的货郎竟不知何时已挤到他们队伍里,竟然伸出手来一把掀开马车窗帘。
  “嘿嘿,小姐您要花样子么?”
  锦衣男人见自家女眷忽遭唐突,勒马回转驰至马车前,右手拔出佩剑直指那货郎。
  “大胆狂徒!我妹子岂是你随便看得的?!”
  货郎依旧维持着掀开帘子的动作,阳光正好透窗而过,照见马车里一主一仆。
  丫鬟正是刚刚跳下马车的那个,小姐身量修长,裹着件层层叠叠的连帽白狐裘,只露出十指纤纤和薄施胭脂的唇。
  这货郎的举动太过唐突,一时间众人都愣在原地。
  锦衣男子见家丁丫鬟都傻着,也不知将帘子放下,剑尖急挑货郎手腕,货郎手被挑开,帘子随即复归原位。
  道路边上几个售卖茶叶蛋和摩睺罗的老翁老妪似是反应过来,赶紧出来打圆场:
  “哎呦呦真是作孽,唉这位老爷您别见怪,这卖花样子的他是个傻的,唐突了贵府小姐着实不好意思。”
  “对啊可不是说吗,要不是看在这离西山已经不远,真是该杀。只是佛国净土脚下,他又是个天生脑袋不好的,老爷您大人大量饶他一次吧。”
  锦衣男人明显还在生气,但是一看那卖花样子的除了会叫卖以外只会傻笑,一脸怒意只得转为无可奈何。
  马车上适时响起个细细柔柔的声音:
  “阿兄莫要置气了,这人既然是无心之失,再闹下去平白地没意思。”
  锦衣男人听见自家妹子都这么说了,又瞪了一眼憨傻货郎便调转马头离开。
  道路上的人群又开始缓缓前行,锦衣男人和他家眷的队伍也渐渐走远。
  路边上的乞丐妇人带着孩子缩到樱桃树后阴影里,拿出块刚刚得到的白馍打算掰开来喂给孩子吃。
  白面被掰开的同时,分成两瓣的馍里掉出个银灿灿的东西。
  妇人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份头极足的银元宝,半晌才慌忙收进怀里,对着车队西去的方向重重拜了三拜。
  是夜。
  “禀主人,此次前来西山的车马已尽数检查完毕。”
  “哦?有否可疑之处?”
  “基本没有,除了……”
  “除了?”
  “除却一队以外,据客栈那边的线人回报,这队人马自称是客居京城的江南商贾,主人姓顾。属下已查过底细,京城确实有这样一户人家,原籍江都,做丝绸染织生意。男主人年届而立,家里还有个未出阁的姑娘。”
  “你今日看到的确定就是这户人家?”
  “是。属下亲眼所见,男主人正是年届而立,面白束冠,着银鼠灰回文锦字缎袍,与京城顾姓人家的男主人应是同一人无误。至于马车里坐着的人,属下设法看了一看,肤白貌美无喉结,确实应是个女子,声音也是女人的声音。其家丁丫鬟无一人可疑。男主人会些剑法,但只是普通的外家功夫,毫无内力。小姐手上没有半点茧子,仅是闺秀而已。其车队中从男女主人到闲杂仆役,无人有易容迹象。”
  “这岂不是妥当得很?”
  “确实妥当,而且那小姐着人给了路边乞儿几块白馍,他们离开后属下细观,发现那白馍里全塞着银元宝,这和京城顾家乐善好施的名声也非常吻合。但是属下以为,此队人马可疑之处恰恰就在其太妥当了些。”
  “怎么讲?”
  “京城里那户人家平日里几乎找不出任何错处,一家两兄妹男才女貌,家大业大,邻里关系也是异乎寻常地融洽。今日里属下遇到的这家人,也是半点瑕疵没有。属下冒失掀开小姐马车帘子时,男主人一剑刺来,却只是挑开属下腕子,那种情况下他若是真想杀了属下,也是情有可原,但他偏偏没这么做。”
  “有道理。但若仅以一表人才兼菩萨心肠便断定他们可疑,倒是有点武断了……既然他们已直奔泠泉寺而来,多说也是无益。你传令下去,让所有人都把招子放亮些,我也亲自见见这美玉无瑕的一对璧人。”
  顾惜朝从客房外间掀开暖帘步入内间时,雨化田正在擦去唇间的胭脂。
  他手里拿着沾染茜色的丝绵,一头长发墨色流泉般覆于背上。
  顾惜朝不着痕迹地转过身不去看他,自己坐到榻上从箱笼里取书翻阅。
  过了片刻雨化田起身,倒了两盏茶后坐到顾惜朝对面。
  他一张素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胭脂粉黛的痕迹,十指干净修长,完全不同于女子的纤柔。
  时间静静淌过,他二人对坐看书,偶尔啜茗。
  山居空寂处,物我两相宜。
  顾惜朝本已是死人,上天却拿他玩笑。一霎百年烟云过眼,原只想守着漫漫黄沙终了余生,结果现下里竟坐在这么个地方看书品茗。
  他回想起上午那一场演给别人看的伪装,更觉得莫名其妙。
  他并非善于做戏之人,当时挂柱连云寨结交戚少商,其实他自己心里至少一半确实是真心真意。人非木石,戚少商待他挚诚,旗亭一夜剑胆琴心,要说没有情那是假的。可是雨化田……他和雨化田目前为止连话也很少讲,仅仅是一起下棋喝酒的交情而已。
  以前就总听到江湖人说什么为朋友两肋插刀,顾惜朝从来只觉可笑。
  他一向没有朋友,曾经唯一一个可能成为至交的,还被他亲手毁了。
  朋友这两个字太沉重。戚少商的朋友为了救他,几乎被自己直接间接杀了个干净。后来鱼池子里又相见,顾惜朝看着戚少商那副像是前尘尽忘呆呆傻傻的模样,竟然升起一种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旗亭酒肆初遇时的心绪。虽然他清楚这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是那时的这种心绪沉重得令他震惊。
  顾惜朝从来不曾想过和雨化田是朋友。雨化田和他太像,好似一副骨架生出两副灵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朋友二字扯上干系?
  但他还是答应了雨化田同行的提议。
  雨化田乐意做戏,他就静静看着他做戏,雨化田要去泠泉寺,他就和他一道去。
  顾惜朝总觉得这其实是一种迁就,他从雨化田身上看到以前飞扬跳脱雷厉风行的自己,他在迁就雨化田,也在迁就自己。
  只是可笑一个旗亭酒肆,上次是书生遇见大侠,两败俱伤家毁人亡。这次碰上个西厂督主,又待如何?若说不同,只是他顾惜朝除了性命一条,已经没什么再值得摧毁的了。
  雨化田捏着手里茶杯,心里也觉得自己简直稀奇古怪,竟会想到找顾惜朝帮忙。
  他其实并不是非顾惜朝同行不可。譬如弘治帝身边的暗卫首领,武功智计也绝不输自己,况且都是内殿里供奉的人,办起事来也方便。
  但他就是在那么一个节骨眼上第一时间直觉要找这个人同行,而且还偏偏这么做了。
  和一个几百年前的宋人一道下棋看书品茶,说起来都觉得荒唐。
  他幼时家亡族灭,被千里迢迢押解到京师,挨了一刀之后直接送进深宫内苑,每一步如履薄冰每句话算计万千才走到今天。他平日里细描眉目,每一笔浓黛画下去都如同罩上重重面具,别人再如何眼尖,掀掉他一层面具后只能发现那下面还有无数重,永远也看不到心里去。但是顾惜朝着实和别人不太一样。
  雨化田精湛伪装重回大漠,顾惜朝静静陪他做戏。
  当时在地道里,顾惜朝一语戳穿他是西厂督主时,雨化田心里除了小小讶异,倒还存着三分看好戏的心思。
  先帝在位时,他雨化田是人人唾弃的奸佞,无论走到哪儿背上仿佛都写着“媚上邀宠”四个大字。民众倾向于读圣贤书出来的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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