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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39-黑马甲-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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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楼，王向东又搜索到几个破水泥袋子，也拿进屋去，在地上好歹铺了，展开铺盖卷，合衣而卧，囫囵着熬了一宿，早上起来鼻子就不通气了。
下楼吃早点的工夫，丰子杰跟秦得利都来了。秦得利说：“老三，今天咱也不出摊儿了，在你这里搞装修！”“摊儿照出，正好在市场弄回个炉子跟弹簧床来。”
“有煤吗？”“工地还没撤呢，木头随便烧。”
丰子杰说：“我晚上也跟你凑伴儿来，反正我家里也挤巴——被子都在车上拉着哪。”秦得利笑道：“晚上咱还有局儿呢，知道谁来了？”
“你二大爷？”
“你二大爷！是韩三。带着几个弟兄从广东回来了，操，那叫牛逼灿烂——脖子上都挂着金链子，九九金啊！”
“他在那边干啥？抢银行？”“瞧你说的，人家跟咱一样，做正经买卖，不过他们批发水果，具体情况我还没来得及细问。”
王向东说：“那晚上得喝喝。”
吃了早点，几个人一起去市场。这里忙活着买卖，王向东转悠了一遭，把炉子、烟囱跟行军床都购好了。
傍晚回去，把东西都卸进屋里，没多会儿，韩三等人咋咋呼呼地来了，一看，果然像秦得利说的，一个个豪气冲天，走路横来，尤其是一律的黑皮甲克，看着就上档次。王向东笑道：“三哥看来真的是发财了。”韩三笑道：“毛毛雨啦。”还广东味儿的。
相拥着去了饭店，还没坐下，韩三就大喊：“服务员！拣最贵的给我来一桌！”
王向东问：“你们做啥买卖？广东满地都是黄金咋着？”“做买卖？哈！我像做买卖的人吗？”韩三环顾左右，得意地笑起来：“现在做买卖多费劲？跟要饭有啥区别？”
“那你们靠啥吃饭？”“骑驴。”韩三笑道，“我现在有个外号就叫韩扒皮，哈哈。”“咋个骑法？”王向东真来了兴趣。
“不怕你抢我行事，干这个没实力不成。这么说吧——我们几个在水果批发市场混，谁想在那里卖水果，得先经过我们检验，一筐抽他娘的三五块钱的头——南边好啊，只要你敢干，弄根锄头把插土里都开花。”然后拍一下丰子杰的肩膀：“咋样？后悔了吧？当初我可是强烈邀请你啊。”丰子杰只能干笑。
韩三说：“这回过了年，我还准备多带几个弟兄过去，我琢磨了，咱九河的人得绑成一股绳让它成了气候。大好河山等着咱去建设啊。”
秦得利先憋不住劲了，表示愿随前往。韩三笑道：“二姨也不答应你跟我学坏呀。”秦得利撇嘴道：“咳，老黄历啦，昨天晚上她还说呢，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你三表哥也突然出息了。”韩三说：“还不是我给她买大戒指买活了心？——怎么，你这里的买卖不要了？”秦得利向王向东笑道：“我在这里也是小跑儿，其实有老三跟小杰就全料理啦，对不对老三？”
王向东听出他的不满，笑道：“没了你，我们哥俩还真有些抓瞎，不过人往高处走，你有闯码头的理想，我能拦你？就是小杰想走我也不拦，大不了我这小买卖撂摊，在厂子混吃等死呗。”丰子杰说：“我还真有心思去南边见识见识，可老三这里我不能不顾情面，当初是他帮我，现在我能拆他台？”
韩三说：“说得对。”又一偏头：“利子你就不太够意思了，到那边跟着我，弄不好也是三心二意吧。”秦得利说：“哪能呢？咱俩可是表兄弟，割了骨头还连着筋。”
王向东正色道：“利子你还真想去咋着？”“你以为是酒话？”“那行，我也不能亏你，回头咱把账拢拢，我把你那份开出来。”“用得着吗？不显得咱哥们儿之间生分了吗？”“拉倒吧，亲兄弟明算账，再说，你这一走，我多少也得给你凑份路费不是？”话一落地，心里倒先轻松一块，觉得能借这么个机会把秦得利刷掉，倒也完美。
当晚喝醉几个是难免的，王向东也是兴奋异常，死活拉了大伙去看他的新房，乱腾腾又折腾一会儿才散，留下丰子杰跟他做伴。丰子杰看着空荡荡的房筒子，羡慕地连连说好。
转天到市场，秦得利很晚才来。王向东也不废话，就拿个小木棍，在地上跟他算账，算到最后，王向东说：“只能多给你，不能亏了你的，咱兄弟一场也算缘分。以后我有了啥难处求到你了，你小子别跟我装孙子就成。”
《黑马甲》 第二部分第五章 内忧外乱（5）
秦得利立刻把心口拍得山响，表现得特江湖。这时候，他当然不能相信在两年后，他再也没力气去拍打自己的鸡胸脯了。
5
这里说着狂话，王向东强占宿舍楼的事在厂里也暴光了，一时闹得沸沸扬扬。领导们当然要找他谈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不起作用，毛厂长又去找王老成夫妇，爹妈少不了过来痛斥孽子，王向东只如铁了心的王八，任谁说出天花烂漫来，也不变节。王老成当众宣布：“我王老成没这个混帐儿，组织上爱咋处理就咋处理吧！毛厂长你也甭顾惜我的面子啦。”说罢，气冲冲回了车间。
毛领导等人先吃过王向东的好处，都有些顾虑他狗急跳墙当着大家的面胡沁，降低领导威信，本来想利用王老成这个老职工的高尚觉悟来震慑他一下，没想到倔老头抖了这么个臭包袱，一时都有些犯难。倒是罗瘸子一没吃他，二没拿他，心里干净得恶气横生，晃着身子大喊大叫，恨不能活剥了王向东一般。
王向东虎着眼说：“你汪汪啥呀？你家敢情大楼房住上了，你他妈凭啥呀？就凭你是个鸡巴科长？当官的就得先为人民服务，有觉悟你跟我们换个房子住呀！”不管他说得对错，围观的都听着解气，只要有人骂官儿，老百姓就爱听。
罗瘸子眨巴了几下眼，忽然献媚般冲几位领导一笑：“咱不跟他着急，你们看，我已经叫人把他的破烂拉出来了。”王向东回头一看，厂门口，两个警卫正从车上往下扔铺盖跟弹簧床，那不是他的吗？
“我操你姥姥罗瘸子！”王向东大步向厂门口奔去，走两步，又刹住了，回头宣布道：“任你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大伙都听清了，我现在住的是二门201号，除了我，谁敢住进去，我叫它变成谁家坟地！”罗瘸子说他吹牛逼。
王向东瞪起眼威胁道；“瘸逼你信不信？你要是不把我铺盖送回去，我今天晚上就搬你家住去！我他妈跟你老婆挤一被窝去！”工人们暧昧地笑起来，罗瘸子咆哮道：“我吊你？你这是螳臂当车！我背后有党组织和一千名工人兄弟啦！”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声嘲讽的吆喝：“散了吧。”就近的工人都笑，有的竖起大拇哥来。瘦猴说：“老三够摇！这就叫一将舍命、万夫不挡。妈的，我咋没想到这一手？我今年也没分上房子，媳妇又得泡汤！我爸那老窝囊废，简直气死我也！”
有一个笑道：“本来明天准备公布分房名单了，这下估计要有好看的。”“嘿嘿，那201可不分给谁家了？”“别是给了老房吧，哈！”大家回头去看库管老房，老房拘谨地笑着，不搭言。
旁边一个老工人说：“老房可是排了快十年队了，每次都叫人给挤下去，老房媳妇上次可是喝过药寻死的。这次老三你要是抢了老房的房子，可就真缺德了。”“哪会那么巧？”王向东望着缓缓关闭的库房门，愣了下神，底气不足地说：“现在这行情你们又不是看不出来，不缺德能有实惠吗？”
大家感慨一番，也就散了。王向东晃荡了一会儿，瞅个冷子就溜出了厂子。
虹桥的市儿一收，王向东等三人就拉着货奔了红轧新宿舍，201的门已经换了锁，又被王向东一脚踹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破水泥袋子还在。乱骂一通，收拾好东西，用一把链子锁把门锁上，几个人去吃了饭，少不了又是一片豪言壮语。然后，一起奔了罗瘸子家。
上楼就砸门，里面叫道：“谁？闹土匪啦？”是林红霞的声音，泼辣急躁。王向东犹豫一下，闷声应道：“我，老三。”愣了一会儿，门开了，罗瘸子先歪拉过来，看看外面的人影，拦住问：“有啥事？”秦得利在后面嚷嚷道：“还认得我不？给你送拐来啦。”
罗瘸子伸脖看的工夫，王向东一挤，就钻进门去，后面的两个也冲进来。罗瘸子喊道：“你们想干啥？秦得利有你啥事？后面这哥们儿谁呀？”
林红霞拉一把王向东，气哼哼问：“你们这是干啥？”王向东说：“姐，没你事，我今天找他。”“怎没我事？这里是我的家。”“是你的家也没办法，谁让你摊上这么一爷们儿啦。我今天就睡你家了。”
罗瘸子急道：“王老三你别给我耍地痞流氓那一套，我不怕！”
“到底嘛事？”林红霞也急了。
王向东一屁股坐下，把事情简单一说，林红霞更急了：“王老三，亏你还是个爷们儿，算我瞎眼了！分房子是他说了算吗？厂里那么多大猫二猫你不找，倒找上一个屁保卫科的副科长，算啥事？有种你搬老毛家去呀！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王向东扫一眼林红霞，然后望着罗瘸子道：“今天冲红霞姐的面子，按理是不该来添腻，可我们那睡觉家伙明明是你下令给搬厂子去的呀，你叫我上哪睡去？厂子大门口？”丰子杰脖子一横：“要睡你睡去！要是我的铺盖不给我送回去，我就认定这里了。”
林红霞一拍大腿，道：“废话少说，姑奶奶的脾气秉性你们也清楚！今天你们想跟我这里搅和到啥时候吧？”王向东剩罗瘸子一扭脸：“下楼去打电话，让你那帮够腿子麻利儿地把东西给我送回去，我立马就撤！”罗瘸子直一会儿眼，笑道：“得，老三，今天我服回软儿，这就给您打电话去。”
罗瘸子拐着腿出去了，林红霞无奈地骂道：“王老三你可混蛋到家了。你给我留点好印象就不成？非叫我恨你不可？”王向东赔笑道：“不是冲你来啊。”
“拉倒吧。”林红霞摆了摆手，看样子倒也不很生气了。
王向东问：“新单位咋样？我老想看看你去呢。”“你还是省省吧。”
秦得利并不知这两人之间的猫腻，在旁调侃起罗瘸子来，一个劲替林红霞抱屈。王向东也差一点就把罗瘸子在单位散布她不能生养的谣言告诉她，话到嘴边，强忍了。说起房子，林红霞居然鼓动道：“你就得这么闹，要不等排队轮到你，儿子都耽搁啦。”
正说着，外面脚步杂沓，罗瘸子推门进来，冷笑道：“我给你们找到睡觉地方了。”一闪身，进来一老一少两个警察。
秦得利说：“嘿，罗科长真有你的啊。”丰子杰一下站起来：“咋着？警察来了咋的？你以为我们是吓大的？”
年轻警察喝了他一句，问情况。王向东添油加醋诉了半天苦，边上的老警察教训说：“这事你也不能到领导家里闹啊，有问题回单位解决。”秦得利笑道：“他还领导？跟你们吹了吧？他连我这帽儿也领导不了啊。”
“严肃点儿！”
“行，严肃。”
警察一来，没得说，敷衍着磨蹭了几下，王向东他们不能不出去了。
林红霞送出来，捅一下王向东，嘱咐道：“狗脾气，差不离就见好收吧。”王向东回头笑道：“甭担心，我有分寸，倒是你别太委屈自己，在新单位有嘛不顺心的事就找弟弟。”“行啦，你有这心就成了。”说着话分了手。没想到，和林红霞这一别就是十年，十年后，偶然见面时，林红霞已经跟罗瘸子离婚，跟一个货车司机超生了两个孩子，活得不咸不淡的样子，王向东还记得两人见面后只热闹了几句就分手了，谁也没提在“红轧”时的风流旧事。都是后话了。
《黑马甲》 第二部分第五章 内忧外乱（6）
当时几个人出了楼口，秦得利首先不平道：“就这么算了？”王向东说：“咱先去厂子拉铺盖吧，明天下了榜，要是真没我，再接着折腾！”秦得利说到时候我把韩三他们全叫上，到老毛家里给你助威去，不把你送进新房，我们就不下江南了，这么点事儿摆不平，还上南边混啥混？
几个人愤愤地回厂取了铺盖，秦得利回家，王向东、丰子杰又住回了“201”。一夜无话。
转天上班，没多长时间王向东就被喊到办公室，王老成夫妇和刘师傅都在，刚进屋，老刘就开骂王向东混蛋一类。林芷惠正向办公室主任赔着笑，王老成则铁青着脸，闷头抽烟。
王向东自然不服。老刘怒道：“要不是我们几个老家伙说情，今天就宣布开除了你个臭小子！就这，也得严重警告！”“开除怕啥？我还呆腻了哪！”
“混蛋！”王老成终于发威。
厂办主任拦住道：“老王你甭着急。”又向王向东说：“年轻人啊，不要以为凭一股子热情就能干好事，要那样不早实现共产主义了？你要向你爸跟你师父学习啊，工人阶级就要有工人阶级的觉悟嘛，你看看，一千名职工呢，为啥就你羊群里出骆驼？”“枪打出头鸟！”老刘愤愤地提醒道。
王向东坚定地说：“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我生来就不信邪。”王老成说你换个屁，毛主席的诗是你瞎引用的吗？
厂办主任还是笑，对王向东说：“小王啊，你也别固执了，你的困难领导不是没考虑，只是僧多粥少啊。按理说厂里有困难要大家一起克服才对，但是我们对老工人还是要多照顾的。刚才我已经把厂委会的决定跟老王传达了，你们回去合计一下，要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我们也实在无能为力了。毛厂长可真急啦，你别再给他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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