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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林·岛居漫兴-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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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一摸,顶心肿起一块半个馒头高的疙瘩,才知自己是受伤了。

    原来这一天浮站位置改变,离岸不过十余丈,海水深亦不过五六尺,我索性粗疏,未曾
注意,猛然倒跳入水,头顶抵及水底的沙滩,力量有相当的大,所以撞得一个发昏章第十
一。幸而水底没有石头之属,否则脑子一定开花,浮上来的不仅是一个失去知觉的我,而将
是一具带血的尸身。我喜欢水,但好几次几乎把性命送在水里。

    第一次是民国廿一年间与从妹爱兰夫妇及中学时代同班的周莲溪同赴普陀避暑。那时我
们都不会游泳,每到千步金沙看别人游,心里有说不出的歆羡。一天,我和莲溪决定下水试
试。我们向同居佛院的女客各借了一件游泳衣,带了三条联结在一起的捆铺盖的麻索,哪个
下水,便将麻索牢系腰间,一头则掌握在留在岸上的同伴手里。我和莲溪轮流下水,轮到我
最后一次时,晚潮已起,来势汹汹,我自顶至踵已完全没入浪花里。大家叫我上岸,我却偏
偏更向水深处走去。突然一个巨大的退潮将我像片落叶般轻轻一卷,势将把我卷向那浩淼无
际的海心而去,我两脚拚命想向下踏,却踏不到实地,身子像个软木瓶塞在水面上荡漾不
定,才吓得大声叫唤起来。岸上的莲溪等三人也骇慌了,三人并力拚命收绳,才把我横拖倒
曳,掣上了岸。大家都说:“危险!危险!我们竟不知海潮的力量有这么大,几乎连我们三
人都带下海了!”那一次倘使麻索断绝,我之随波而去也无疑。

    第二年,珞珈东湖游泳池成立,一个女体育教员陈先生,自己想学游泳,天天怂恿我下
水陪她。

    记得那天我入池时,先自岸边浅处逐步试探前进,到了水深及腰之际,将身子在水面一
扑,以为放平了便可自然浮起。谁知不会水的人,入水是不会浮的,不但不浮,而且向下
沉。幸有男体育教员刘某立在岸旁,急步跳入水中,将我一把拉起,除了喝几口水以外,倒
也毫发无损。但我的“莽撞”之名,竟传遍全校,人家传述这件事的时候,还凭空增饰若干
枝叶,说那回我已淹得死去,获救上岸后,曾经校医注射过一针强心针,才回过气来的。于
是不惟相好的同事,见面要殷勤慰问一番,远道的朋友还有写信来提这件事者:或劝我不可
再冒险,或庆贺我遭难不死,必有后福,弄得我既好气又好笑。

    学游泳想好不容易,浮起则并不难,我只下水两次便会浮了。会浮以后,自觉身体变成
了一个气囊,再也沉不下去。我可以躺在水面打滚,接连打十几个,像滚在一床棉被上;我
可以半浮水中,钻过女同伴的臂圈或胯间作为决赌,以钻过的次数的多寡来定胜负;我可以
屏住呼吸,潜入水中丈许之深,再像一条梭子鱼似的在那丛生的水草之间,穿来穿去。那类
水草自水底泥沙生出,亭亭而上,有似盘绕索上袅娜多姿的茑萝,到距离水面尺余之间便不
再向上长了。湖水本来清澈如水晶,衬以翠绿的草色,又变成了奇光逼人的水苍玉。若有太
阳光线,自上穿漏,则又如黄金溶液倾入碧琉璃海,红黄青白,晕成无数层次浅深的色彩,
景致之秀丽灵幻,更无法可以形容。不过你倘不亲自潜入水中,也领略不到这“水底森林”
的妙趣。所以我觉得游泳是最好的运动,也是人生最大的快乐。住在珞珈山的人,无不欢喜
游泳,我个人夏季必有一半光阴消磨在东湖里,那也是不足为怪的事。

    我觉得一个人学游泳,既然会浮了,游到深水里去,或游到几里外去,似乎都无妨碍。
疲乏了,便平卧水面休息一会。甚至睡他一觉,横竖是不会沉下的。既不下沉,则又何来性
命的危险?所以当武大体育主任袁先生再三劝我谨慎时,总觉得他多事。某一次见他自本校
游泳池游到对湖的岸上,预雇一小船,紧紧跟在脚后,又笑他太胆小。

    袁先生因自己身为体育主任,对于全校学游泳的师生,负有指导之责,当然也负有我们
生命之责。故此他对我这个“冒失鬼”最感头痛,常讲述一些溺水的故事来警戒我,有时又
编造恶梦来吓我——譬如他梦见我溺死之类,可是还不能使我稍具戒心,因为我的胆量是太
大了,而东湖湖水也太富于诱惑性了。

    有时候,为了仰面游泳,不辨方向,往往游到深水范围里。别人处此境地,陡然一吓,
手忙脚乱,或者真的会酿成意外,我这个不怕雷的聋子,偏能镇定不惊,慢慢游回原处。

    我在东湖曾遭遇多次的危机,都因不知惧怕而避免。

    后来东湖接连出事,死者都是很会游泳的人,我才知水中勾当的凶险。原来人到水中,
最怕的是脚抽筋;或者全身突然虚脱;或者下沉时,偶然呼出一口气,任你泳术如何高妙,
再也莫想浮上来;又或者下沉太久,气闷胸中,肺部炸裂而死——所以这类溺死者腹中并无
滴水。还有各种缘故,不可胜述。这才知道善游泳如袁先生而尚不敢掉以轻心者,原有他的
道理。

    我这次在汇泉浴场的遭遇,也是够险的,这条性命总算是白捡回来的,以后游泳不能再
像以前那末大意了。


十三 万国公墓

    青岛的万国公墓位置于中山公园正北的一座小小山冈上,距离我们居住的福山路二号不
过廿分钟的路程,我和康曾去巡礼过一次。

    一天自汇泉浴场回寓,看看时间尚早,我向康提议同到那公墓散散步,好享受一个清绝
的黄昏。康脸露不乐之色,说道:

    “什么地方不可以去,偏偏要去公墓。谢谢吧,我怕鬼,你不怕,你独个儿去好了。”

    一个满脑子装着科学原理的人,居然相信有鬼,并且怕鬼,未免有点滑稽;而且鬼要半
夜时才敢出现,现在还不是时候哪。不过我也懂得康的心理,他久病始愈,元气还未盛旺,
叫他到那白杨萧萧,四无人迹的墓地,与陈死人无言相对,也难怪他心里不自在,我也就不
再强他,独自带着一件薄绒衫子,取道上山,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

    这座墓园,面积不算太大,大小坟墓,已塞得满满,后死的人想在这美丽的墓园再占一
穴之地,已很不容易了。那些坟墓型式的设计,都匠心独运,无一雷同,白石琢成的十字
架,磨聋得晶莹似玉,镌刻着金色铭记,映在夕阳光里,灿烂生辉。架上钉有救主苦像的,
我知墓中人是个天主教友;作叠十字形的,我知死者是个希腊正教徒;普通十字当然代表耶
教徒的信仰。背插双翼秀美可爱的天使,所守护着的一定是个和他一样纯洁的小灵魂,半缺
的丰碑和断折的圆柱,象征功业已成而享年不久的伟大人物。那边一座白石玲珑,砌造不久
的芳坟,看碑文是位年华双十的小姐,坟头上搁着一个新花圈,是鲜艳的玫瑰缀成,当是她
生前情人奉献的。那红得断肠半蔫的花瓣上似铭泐着永不磨灭的爱情,和永隔人天的幽恨。
这是谁家的爱侣,竟于绮年玉貌,前途似锦之时,撒手人寰,长眠此地呢?这边又有个小
坟,天使的石指头上也挂着一串素馨花编成的小小花环,在晚风里摇曳。这当是一位做母亲
的人,怕她孩子躺在这里太寂寞,特别带这个来安慰他的吧。无情的黄土,可以吞噬世上任
何人,却阻挡不了情人两心的相偎,和慈母泪痕的注滴。“爱”,将生和死扭成一个环。
“爱”虽不能教生命永久延续,但却能教生命永久存在。“死人活在生者的记忆里。”一位
欧洲作家不是曾说过这样意味深长的话吗?

    记得游历巴黎时,因法国人编的巴黎指南将墓地也列为名胜之一,用以招徕游客。我也
曾于巴黎郊外那三区著名墓地观光过。面积当然都比青岛这一个广阔几十倍。细草绵芊,绿
荫掩映,玉碑林立,一望无际,每一坟头都种植奇葩数种,满眼云蒸霞蔚,哪里像是死人所
居,简直是座花园,或者可说是个仙圃。“死亡”是个阴惨的字眼,“坟墓”也和“凄
凉”、“寥寂”的观念相联结,而西洋人偏把墓地收拾得这么风光旖旎,淑气融和。“人生
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我以为死在巴黎,应该比扬州更幸福。

    不过死在巴黎便认为可以在这座“佳城”永久落籍,那想法也是错误的。巴黎全市有数
百万市民,每天死亡者以百计千计,墓地仅有三区,哪里容纳得下?除非死者家属曾出重金
买下了一穴之地,其余则仅能暂时在这里寄葬一下。一二年后,便须由家属将尸骨领回,装
在一个坛子或小箱里,另埋他处,再过几时,那另埋之地又须让位给新鬼了。巴黎人怎样永
久安置他们的死者,我尚没有仔细打听,总之像我们对祖茔之挂钱浇酒,春秋祭扫那一份虔
诚,他们的社会是不会有的。

    我又想起了法国名人的坟墓。

    一代英雄拿破仑在巴黎有他单独的陵寝,游历花都者谁不曾去凭吊一番?历史著名人物
则归骨于巴黎的万神庙。墓设地底,石穴幽深,每穴睡名人两三不等。甬道设有紫色的虹霓
管,映着青色石壁,浮漾着一种梦幻似的光,墓穴里也有光线黯淡的各色电灯照映着。穿着
制服的向导,带着一大批游客,穿行甬道间,每到一石穴的门口,便停住脚,大声将里面睡
着名人姓名及死生年月报出。好像村塾学童背书,信口如流,却不知书中说的究竟是些什么
话。游客则翘起脚尖,向墓中名人所睡的角落,投以一瞥,算对那些名人奉上心香一瓣。这
样一批一批地走过,每天总有数十或数百批游客,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进万神斋瞻仰须
买票,这些死了的名人每年要替政府赚一笔很大的钱。

    外国又有埋骨寺院之俗。有名的主教及寺院所属的藩主、贵族或社会有名人士总葬在礼
拜堂内部的地下,上覆以刻着名姓的石板一方,每天让游人在那石板上作无尽止的践踏。那
有石棺石停的,棺上刻着死者全身甲胄,合掌当胸的卧像,这都是古代有名的战士。也有什
么勋爵、贵夫人之流,棺材都嵌在大寺各小堂的壁里,棺的上部镌刻他们的遗像或圣经故
事,不像战士卧像的笨气可掬,有的雕刻出于名手,极为精工。

    外国人以为死人葬身此类环境,才算备极哀荣,我却觉得深为可厌。我想一个人在这扰
扰红尘的世界里忙碌上几十年,不是为名,便是为利;不是对社会尽义务,便是为子孙作打
算。每日车尘马迹,来去奔波,膏火熬煎,无时或息,做人难道还不够苦?等到他呼出最后
一口气,难道不该让他休息?还要将他的遗蜕展览于公众地点,让灯光永远照耀着,名字儿
被人永远叫唤着,死者眼根耳根,万古千秋也不得清净,我想这些名人的鬼魂也该早已被逼
得发了疯吧。

    我以为人死以后,顶好像红楼梦宝二爷所说,化成了一阵轻烟,风一吹,便散尽了。从
此世界上再寻不见他的踪迹。不过人死化烟究竟是怡红公子的痴想,那么像某女作家所说,
装在一具水晶棺内,用小船运到海心,在曼长凄恻的挽歌声里,徐徐放下水中。万顷澄波,
一天明月,一个人从此去了,永远和这可厌的尘寰告别了。这种葬礼,果然富于诗意。我希
望这个理想有实现的一天。

    我的思想永远是矛盾的。刚才我还觉得死人应该活在生者的忆念里,现在又觉得这想法
的可笑。我既憎恶外国人处置名人遗骨的作法,则这种幽丽的墓地是多余的,存在于活人忆
念里也是多余的了。生命是件无可推诿的苦差,交代后,便该让我自由,再牵藤攀葛同活人
发生关系,甚至供活人去利用,我可非常不乐意啊!


十四 太平角之午

    青岛最高的太平山迤逶引向东南成为太平角的一个土股,像一只靴子似的伸入海中。不
过这只靴子和意大利的那只不同。意大利的是摩登女郎的高跟鞋,还带着一截肤光致致的玉
胫;而太平角呢,只不过是中国古代做官人所穿的臃肿的朝靴罢了。因其地势偏僻,而风景
清幽,故也成为游览胜境。

    周君夫妇今日作东,请我们到那只朝靴上辟克匿克,以道路较远,雇了辆马车去。我们
所乘的虽说是“马车”,倘用孔老夫子“必也正名乎”的逻辑来“正”它一下,则这二字便
发生语病。车子虽然驾着两匹马,一匹名符其实的马,一匹却是长耳公。不过身材也有马一
般高大雄壮,原来是北方最得用的牲口——骡。

    我初次看到这种车制甚以为奇,不知何故要如此。周君为作以下的解释:

    “青岛本是由一座荒山开辟出来的,全城的地势坡陀起伏,虽说处处筑有光滑坚实的柏
油马路,车辆通行仍然感觉困难。因此这里马车的制度也别出心裁,一骡一马相配。骡取其
耐远负重,马则取其力大能爬山坡。我对周夫人说:这是我们中国人发明的火炭汽车,马的
作用,就是升高时临时灌进去的汽油,她为之大笑。

    我们自福山路出发,到中山路买了些面包、糖食、水果,然后折回,沿海岸向目的地驶
去。一路景物幽美,比城市中心一带的果然另有一种韵致。

    因为动身的时候原已不早,我们到太平角已上午十一点左右。

    沿角一带海岸崖石,峥嵘竞秀,又是汇泉浴场所无。有一处景色更为特别。一座大崖,
崛起于平地,高约十数丈,远望似一朵吐自海面的紫云,近视则石色黝然,棱棱如积铁,还
带着斑剥陆离黄色的铁锈,我怀疑它是属于矿物质,并非真的石头。听说天空陨石常为铁
质,这块大石是从万万里外太空飞来的吗?

    这座崖石像一个硕大无朋的“巨灵”,虽生根岸边,却掉转身子,向海而坐,并向海倾
斜,有几丈长的斜度。似乎憎厌这凡浊的世界,傲然掉头不视,只顾俯下他那庞大的身躯,
在海水里洗濯他的足。

    我们的马车便停在这位巨灵的背后。吃了带来的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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