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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者[综影视小说]-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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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话,从秀元大人口中说出来,总感觉有些微妙。”阿青将手插、进袖筒里,淡淡地说。

    “听你这样说,我可是有点伤心呐。”他眯起眼睛,似真似假地抱怨着,“你那么小的时候,把你抱在怀里教你吹笛,手把着手教你写字,冬天的夜里醒来,摸到你软软的手脚,怕你着凉,用自己的体温小心地温着,看着你一点一点地长大,想到以后你会爱上一个女子,心中忽然就非常不舍——”他的脸上露出惆怅的表情。

    “抱歉,说了那样的话。”

    花开院秀元久久地未说话,微微仰起头,让吹拂过藤花的风轻柔地扑在自己脸上,轻轻地说:“阿青长大了,我却已经老了啊。”心底那种挥之不去的遗憾令他看起来有些忧伤。

    阿青没再说话,只是也抬头望着绚烂美丽的藤花。

    狐妖将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心里有些闷闷的。他低下头,看自己摊开的掌心,除了过分尖利的指甲外,那双手跟人类的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他一直看着,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只是心里难过,他好像一直这样看着阿青,看着他制香、烹茶、插花、吹笛、弹琴、起卧、吃饭、散步、赏景、冥想、与人交谈、吩咐侍人、出门、喝酒、祓禊……琐碎而平常,他一直看着他,也想,让他看自己——

    这样想着的狐妖,跃下屋顶,挡在了阿青回去的路上。

    阿青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巴卫?有什么事吗?”

    狐妖是惯常的一副不高兴的表情,面对阴阳师的询问,微微扭过头,“不,没什么。”话虽然这么说,身子却并没有让开,依旧挡在阿青的面前。

    阿青并不能理解狐妖的用意,见他不说,便重新迈开步子,走过狐妖身边。狐妖却立时转身跟上他。整个下午,阿青走到哪儿,狐妖便跟到哪儿,寸步不离,惹得侍女们指指点点,嘻嘻哈哈地笑着。整个花开院邸,几乎都已知巴卫的妖怪身份,但大概因为他长得出众,又从不伤害人类,侍女们并不怕他,反而总是狐狸先生狐狸先生亲切地叫着。伺候阿青起居的侍女私底下对阿青道:“狐狸先生虽然看起来很凶的样子,其实却非常温柔。”

    这种情况到傍晚的时候终于终结了,在阿青将要走进内室的时候,狐妖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别着脸并不看阿青,只是将另一只手上的短笛递到他面前,有些别扭地请求,“教我吹笛子吧。”

    阿青有些意外,“怎么会忽然想要学吹笛子呢?”

    “没什么,就是想学。”

    阿青接过短笛,细细地摸索了一遍,笛子只是很普通的竹笛,点点头,说:“那好吧。”

    虽说是自己要求学笛子的,但大妖怪巴卫于音律上却实在没有什么过人的天分,拿着笛子的模样倒是挺像那么一回事,但完全吹不出任何声音,涨红了脸也好,鼓着腮帮子也好,用尽力气不惜用上妖力,最终出来的声音就像乌鸦叫声一般不堪入耳。躲在池塘里的河童早早地掩上了耳朵,至于樱花树里做窝的鸟雀则一哄而散,阿青靠在木柱上,支着折扇忍不住笑得身体微微晃动。

    狐妖不由地有些恼羞成怒,要说不学却又下不来面子。阿青止住笑,倾过身子,伸出手小心地摸索到狐妖的手指,按到竹笛的孔中。阴阳师的手指纤长白皙,指尖却有很多细微的伤口,那是因为双目失明的他,需要双手来感受世间的一切——桌子的高度、灯台的距离、纸张的边缘……但那依旧是一双完美的手,有很浅的温度,指甲修得整齐圆润,跟自己的完全不同。狐妖出神地看着几乎覆在一起的一人一妖的手,然后侧过头看认真教自己指法的阴阳师——黄昏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像涂着一层玫瑰金粉,身上的衣裳鲜艳夺目,衣服的熏香幽幽地飘进狐妖灵敏的鼻子,最美丽的却是那双空茫的眼睛。

    狐妖不由地忆起鹿川边上的那次,神志不清的自己,重伤濒死的自己,在那一刻,居然荒唐地产生想要摸摸他的眼睛的想法,这种想法在此刻再一次占满了他的全部心思。但是他一动,敏锐的阴阳师就发觉了,“怎么了?”

    “不,没什么。”好像怕被对方发现自己的心思,所以狐妖低着头,强迫自己将心思放笛子上。

    阴阳师却道;“一直练习这样单调的技法,确实难免无聊,今天就到这里吧,如果你还想学,明天我们继续好了。”

    阴阳师留下了狐妖,自己回了内室。狐妖坐在廊下,手中握着笛子心中怅然若失,见不远处河童捂着耳朵将下巴扣在池塘边上闭着眼睛睡觉,忍不住捡起一块小石子丢过去,被砸中脑袋的河童惨叫一声跌入了池塘,扑腾了几下,脑袋露出水面左右环顾。巴卫抬着下巴哼了一声,河童瞬间又潜回了水底。

    到四月末,阿青已无心情再教狐妖吹笛,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令花开院秀元生命垂危。其实也并不算突如其来,二十年前与羽衣狐的一战,令他元气大伤,阴阳师虽具备平常人所没有的灵力,却到底还是凡胎肉身,灵力愈强者对其身体的负担便愈大。两年前,花开院秀元身体内的旧患便开始显露端倪,然他到底灵力强大,强行压制下倒与往常并无差别,但这一切,并瞒不过阿青。而如今,连压制都不能了。

    花开院邸弥漫着沉重的低压,一向总喜欢与秀元作对的他的兄长花开院是光脸更是阴沉得能滴下水。花开院秀元的模样曾经几十年如一日的年轻俊秀,如今眼角嘴角仿佛在一夕之间添了些许的细纹,原本乌黑的长发也变得灰白,却令他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成熟魅力,一种高山仰止般的豁达与旷远,瓷器一样的细腻与薄脆。

    阿青步入花开院秀元的院子,院中并无其他服侍的侍人,花开院秀元披着一件青绿色的直衣坐在廊下,手中捧着热茶,看着院中已凋落的藤花,略略伤感地吟诵道:“无数人间事,飘然似白云,春花飞散落,人死亦纷纷……今年的花事已经过去了呢。”

    阿青的喉头一窒,压下突如其来的酸楚,平静地说:“今年的虽过去了,还有明年的呢。”

    花开院秀元无声地笑了笑,没有去辩驳,“花开院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阿青没有说话,走到花开院秀元旁边坐下,与他一同望着庭院。

    “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擅自做了这样的决定,我感到很抱歉,希望你能谅解——不过,”他停了停,继续说,“你这样聪明,一定早就知道,本家收养你的目的——二十年前,我跟滑头鬼奴良滑瓢联手虽然击败了羽衣狐,却也遭到了她的诅咒。也许你以后,会承受这一份延续自我身上的悲剧。”

    阿青的脸上很少动容,静静地说:“痛苦有时,欢愉有时,生命有时,死亡有时——我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世间一步一个脚印地跋涉,至于结果怎么样,就不是我所能关心的了。”

    花开院秀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阿青,不要把生命看做是责任与苦修,好好去爱人啊,即便是短暂的,失败的,悲伤的,至少心是火热的啊。我有时候会想,阿青你会有在意的人吗?”

    阿青沉默了很久,说:“有的。”他的双目空茫地望着前方,轻声道,“我在意惟光。”

    花开院秀元的嘴唇颤了颤,花开院惟光,那是他还不曾成为花开院家主时的名字,那么多年了啊,都快已经忘记了。有那么一瞬间,泪影浮上秀元的眼睛,但最终却也只是笑了笑,“听你这样说,我还真是感动啊。”

    “我想看看你。”阿青的声音在静寂的黑夜中像落花一样,在花开院秀元的心上敲着。

    花开院秀元没有说话,阿青的手慢慢伸过来,碰触到他的额头。秀元转过脸来正对着阿青,借着幽微的月光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任他微微粗糙的指腹摸过他的额头、眉毛、眼睛,又摸过鼻梁、脸颊、嘴唇,专注而温柔,所有的忧伤,所有的不舍,所有的矛盾。

    然后,他将手收回,放在自己的膝上。

    夜已经很深了,静悄悄的。阿青坐在廊下,背靠着木柱,曲着一条腿,身上穿着柔软的白衬衣,外面随意地披着一件直衣,带子也不系,长发披散在肩上,洒落在地板上,显得散漫而不拘,与往常严谨的样子大不相同。他并没有喝酒,只是整个人的样子看起来却像醉了一样,有种明晃晃的,像酒精一样的哀伤。

    “你很难过吗?”院中忽然起了一道声音。

    阿青循着声音转过头,“巴卫?”

    狐妖站在昏昧不明的院中,乌云悄悄地移开了,月光照亮了他白皙而精致的脸,脸上的忧伤,一漾一漾的。

    阿青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是有些疲倦地问:“你在那里做什么?”

    “我会守护你的,一直一直都守护着你。”


 综妖怪文(八)

    花开院惟光于四月末的一个清晨过世。

    日光迟迟;狐妖盘腿坐在樱花树下;手中拿着横笛,无论怎么吹;除了吹气声;横笛就是固执地不肯发出其他声音。狐妖郁闷地鼓起脸;干脆靠在树上;想起那天阿青说的话——

    “言语是有束缚之力的,尤其是对妖怪和那些有灵力的人而言,所以有些话,是不可以随便说的。”他的语气很温和,像个长辈。

    “才没有随便说。”狐妖抬头望着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喃喃自语地说。眼角看到被太阳晒得没精打采的河童;狐妖站起来;拿了木勺舀了一勺清水浇在河童头上。河童眯起眼睛发出舒服的喟叹,“多谢巴卫大人。”

    面对河童近乎谄媚的道谢,狐妖像往常一样不屑地呿了一声,并不理会。

    河童靠在水池边,支着比例严重不协调的脑袋,慨叹地说:“阿青大人最近很辛苦呢,不,应该改口叫秀元大人了,虽然还没有举行继任仪式,但实际上他已经是花开院第十四代家主了呢,所以要强忍悲伤做出坚强的样子,连哭都不能哭。”

    狐妖斜了他一眼,说:“他才不会哭呢。”

    “不哭不代表不难过啊,毕竟原来的秀元大人可以算是亲手将阿青大人抚养长大,是像父亲一样的存在啊,这一点,因为巴卫大人你是野狐,所以可能无法体会,那种亲人离开自己的悲伤。”

    狐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没有听还是懒得理,忽而站起来,吓了河童一跳,狐妖却一跃上了樱花树,站在横枝上,一手扶着树干,极目远眺——

    视线尽头,阴阳师刚好从牛车上下来,因在服丧,身上穿的是纯黑的和服,看起来比从前瘦了一些,显得清朗萧肃,转头吩咐侍人什么。

    狐妖看着阴阳师走过回廊,回到自己的院子,有交好的公卿大人差人送来慰问的信函,他举袖研磨,写下回信,又折下一支形状优美的棣棠,连同信件交给小侍,重新回到起居室,抄写经书。傍晚,侍人送来红漆餐几,上置简素的饭食。阴阳师净手、用食,安静、优雅,内心澄明。饭毕,侍人撤下餐几,阴阳师捧着茶坐在廊下乘凉,他的脸上也看不出明显的悲伤,只是大片大片的静默,像雪无声地落在雪地上。天色暗下来了,阴阳师回了屋子,侍人点起了灯,格子窗上映出他昳丽的身影。穿白底染青色花纹的乐人坐于帘外,弹奏琵琶,阴阳师靠在几案上,一手撑着脑袋,未束的长发拖曳到地上。

    乐声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尔后乐人退下,院子重归寂静。窗户上阴阳师的影子却迟迟未动,仿佛已经睡去。过了好一会儿,阴阳师才缓缓起身,掀开帘子走至廊下,清辉洒在木地板上,照出木头的纹理,阴阳师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那姿态说不出的清寂。阴阳师在廊下站立了有半个时辰,然后才回到屋中,这一回,灯火灭了,屋中顿时漆黑一片,想来阴阳师也睡了。

    池塘里的河童抬头看看盘腿坐在樱花树上依旧望着那屋子的狐妖,忍不住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脸上露出忧心忡忡的沉重表情。

    阿青醒来,晨曦透过白色的纸门,浅浅地照进来,屋外有子规啼声。门外地板上,放着一只粗陶罐,插满蓝色鸢尾、金色萱草,还有娇娇柔柔的粉色美人樱,概因插花之人毫无花艺基础,各色鲜花糅杂地挤在一起,色彩驳杂,但鲜花兀自怒放的姿态自有一种欣欣向荣的生命力。

    阿青披了一件外衣出来,脚尖碰到陶罐,微微愣了愣,俯身摸索着将陶罐捧起来,低头嗅了嗅,野花略略辛辣的香味里还夹杂雨水和泥土的气息,清鲜无比。京中花事已阑珊,只有山中气温较平地低,花事正盛。

    阿青用掌心轻轻抚摸娇柔的花瓣,目光望向樱花树的方向,脸上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抱着陶罐进了屋里。

    接下来的几日,或是新鲜的野花;或是笠取山上的泉水,据闻此泉水曾蒙神明祝祷,月圆之夜子夜时分取之,泉水便甘如酒液,乃人间极品,然则此泉有神女守护,普通妖怪或人类无法靠近;或是珠玑海深处的三途螺,置于耳边,据闻能听到千万年前妖怪祭典的乐声;又或是能发出钟磬之声的石头……种种稀罕美丽之物,不一一赘述。然那送东西之人却始终未露面。

    这种笨拙的讨好,阿青心知肚明。一日天将明未明之际,天空呈现一种美丽的烟蓝色,狐妖熟练地越过重重屋宇,他的身上有打斗留下的伤,衣衫也被划破,肩上却搭着一袭光彩夺目的织锦。如同往常一样,他轻巧地落入阿青的庭院,将织锦小心地叠放在门口,望着紧闭的房门,呆呆地站立了片刻后,转身,欲趁阿青未醒之时离开。不想身后忽然传来纸门被拉开的声音,阿青披着一件黑色的外衣,站在门口,仿佛照料到如此而专门候着他。

    狐妖像被人抓住做什么坏事,一下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阿青叫他,“巴卫——”

    巴卫的身子僵了一下,没有应答,反而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以免阿青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但以阿青的敏锐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受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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