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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爷们儿 作者: 庸人-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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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个算命的。”我说。
        “你怎么知道的?”山林问。
        “丫脖子后面贴了个阴阳鱼。”
        我们正说着,算命先生竟三拐两拐地走了过来。他穿了件黄马甲,零七八碎挂了一身,这家伙上下打量着我们,一只眼里黄光闪闪。
        “我是不是印堂发亮啦?要走桃花运呢还是要发财呀?”我笑着问他。
        算命先生使劲清了清嗓子:“你们有灾。”
        “呦!看来您能消灾解难,大师啊!那您给小的破解破解,算好了有赏。”我笑着,手里拿了张一块钱的票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在江湖上混久了,什么样的骗子都有。算命先生的把戏无非一哄一吓,哄舒服了掏钱,吓昏了更得掏钱了。
        算命先生居然装模作样地闭上了眼,他扯着嗓子,唱歌似的说道:“罪孽呀罪孽,祸害之祸害。”
        “去你妈的。”山林骂了起来:“赶紧给我滚到厕所里蹲会儿去,拿自己当神仙啦,神仙撒尿吗?”
        算命先生看了山林一眼:“你的事我不愿意说,罪孽!真是罪孽!”
        山林哈哈大笑起来,他手指着先生的鼻子对我说:“把他裤腰带解开,看看丫有罪孽没有。”
        周围几个乘客已经笑出了声。算命先生竟有些怜悯地看了山林一眼。他又转向了我:“去年你就有场灾对不对?牢狱之灾。”
        去年我因为闹事被抓了,出来后学校二话没说就将我开除了,可当时我想谁一年不会碰上点倒霉事。前年我还差点让人把腿打折了呢,算命瞎子蒙上一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行啦,您找别人去吧,神鬼躲着我们走。您再不走我们可真要脱您的裤子了。”
        算命先生的一只眼翻了翻,他转身要走,却突然不服气似的的又说了一句:“小心你的手吧。”
        “傻逼!小心你的嘴吧。”山林冲着算命先生的背影骂了一句。
        我皱眉想了想:“他说的没准是对的,咱们的确是祸害。”
        “是人都能看出来,咱们这德行的能他妈不是祸害吗?”山林狠狠瞪我一眼。
        我没搭理他,山林是个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甚至他自己。有时他会狠狠地瞪着脚丫子发上半天呆,那时我就担心他会一刀把自己的脚剁下来。
        我们从学校出来了,不管是主动退学还是被开除的,社会似乎从来就没我们这一号儿,在任何人眼里我们都是狗屁不是的小逼崽儿。现在我们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钱,当一个人什么都不是的时候,追求的目标只能是钱。以前倒有不少人管我们叫痞子,现在痞子不吃香了,我和山林都在考虑今后的出路。有时我常想,为什么我们不能像那群傻逼似的上学、结婚、找工作呢?想来想去才发现可能是那回地震把我们的脑子都震出了问题。
        第一部分地震(1)
        地震狼骚儿的病是地震那年落下的,毛病见不得人且旷日持久,他家遍访名医,连收魂的都请了,就是治不好。他卖鱼后在河北打听出个偏方,生吃活鱼可以治这种毛病,据说他连吃了三条活鲤鱼,牙床子被鱼鳞刮破了好几处。结果老病治好了,却又得了活鱼恐惧症,见了活鱼脸上就起牛皮癣,一片一片的跟长了鱼鳞似的,不久他就改行和二头一起去卖菜了。
        原来地震那天晚上狼骚儿憋着泡尿,他老爸感觉出屋子晃悠就把他夹在胳肢窝儿里跑了出来。可能是用力过猛了,跑到街南头的空场才发现自己被狼骚儿尿了一身,尿汤子顺着袖子直滴答。从此狼骚儿就落下个尿炕的毛病,他们家最常干的事就是晒褥子,头两年一天两条,后来晒一天一条,狼骚儿十五六岁了虽然不是天天晒,隔三叉五也得让褥子见见光。这事我可是亲眼所见的,上中学时我还在他的褥子上找到过阿拉斯加呢。狼骚儿以前的小名叫小狗子,也许是狼和狗的模样差不多,不知哪个缺德的给他起了个新外号叫狼骚儿。俗话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大家都认为这是抬举狼骚儿了。逐渐这个名字就传开了,现在我都改不过嘴来。
        其实地震那年我才九岁,头天跟二头玩儿得太累了,晚上就睡在二头家。后半夜我晕头日脑地被人从炕上抓了起来,睁开眼只看见门槛从眼前一晃而过,紧接着就是地面上的砖头一块块向后退。原来是二头的叔叔正把我夹在腋下拼命地跑呢,此时另一侧的二头正双手捂着耳朵,惊恐地看着我,那时我以为苏修那条大狗熊真打过来了。
        街南头的空场上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好多人只穿了条大裤衩,不少年轻姑娘躲在空场角落里哆嗦,老爸找到我时竟一声不吭地给我裹了一条床单。大家都站着,默默注视着夜空,谁也懒得开口。在我的印象里,那个晚上的天空几乎是全黑的,空气中是股暴躁的焦土味儿,而大人们也从来没那么严肃过。清晨东方竟呈现出一片明亮的血红色,街上人影婆娑,恍惚如梦。
        第二天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天色暗淡,雨声如吼。解放军来了,大家躲在政府刚搭建好的塑料棚里,不时地有人出去打探消息。街头安上个大喇叭,播音员强做镇静地要求革命群众坚守工作岗位,可大人们跟约好了似的都没上班。我和二头不明白事态严重,继续睡自己的觉,我从没睡过那么大的床,几乎铺盖了大半个塑料棚。后来有人管那床叫社会主义大通铺,这是后话。狼骚儿不敢睡了,那阵子他一天要尿上七八回,几乎是一闭眼就要尿,塑料布积水,擦干净了也是骚气熏人。东街的王大妈一直在骂街,她说狼骚儿是有意破坏公物,社会主义大通铺岂容他如此糟蹋?然而骂了几回,狼骚儿却尿得更痛快了。
        中午传来消息,二头家的后山墙倒了,砖墙刚好砸在炕上,房子毁了,连领袖画像都没能幸免。这时有的妇女已经泣不成声了,塑料棚里的气氛凝重得可怕。其实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奇怪的,我们那个胡同里每年雨季都要倒几个小平房,漏雨倒灌更是家常便饭。但二头家的房倒偏偏赶上了地震,自然就多了层传奇色彩。后来二头的叔叔说如果不是他,我们的两条小命就交代了,似乎房子地震当时就倒了。虽然我和二头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可谁也不愿意点透。二头的叔叔说这话已经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当时我们想,在青海背了十年盐的人能记得那场地震就已经不错了。
        我家那个胡同在南护城河外,听说是解放初期为安置穷人盖的,那时叫临时排子房,结果临时了三十多年也不见新房动工,排子房逐渐变成了鸽子窝。这种房型千篇一律,水泥板子房顶,全是隔断房,一盖就是一串儿。除了门牌号不同,各家都找不出什么区别,走错家门是常事。这一带路灯稀疏胡同还特别深,最长的地方有三、四百米,晚上进来的外人就像钻进迷宫似的。也许是怕胡同长,出事跑不出来吧,地震过了一个星期,政府的塑料棚拆了,可还是没人敢回去住。不知是哪位高人想出了奇招,自己搭防震棚,于是全胡同的住户都开始忙活了。实际上那时全北京都在私搭防震棚,两三年后还可以看到些破棚子顽强地屹立着。后来人们说,那可能是北京历史上最大的私人建筑热了。
        但私搭防震棚也生出不少事端,最大的后果是77年5、6月份出生的孩子特别多,人口专家至今无法解释京城那次突如其来的生育高峰是怎么回事。在我们胡同里防震棚的付作用当时就显现了,结果弄了个一死一伤一监,现在老人们想起来还唏嘘不已。
        死的是阿力,跟我年纪差不多,他的死纯属事故。防震棚的确费了老百姓不少心思,很多家做了长期坚守的准备,拉灯通电,甚至连煤炉都搬进去了。棚子盖好后不久天就冷了,人们跟候鸟似的纷纷回迁,但老百姓怕老天爷反复无常,很多家都舍不得拆。于是防震棚成了我们这些孩子捉迷藏的天堂,后来不知哪个坏蛋想出了奇招儿,摸防震棚里安的电门,看谁的反映速度快。阿力在第六次摸电门时终于被粘住了,他的半截胳膊立刻成了黑木炭,人当场就没气了。可惜那天我没在场,后来只看到了他烧黑的胳膊,人已经被白布盖上了。阿力的死使我们第一次领略到了死亡的恐怖,刚才还一起跌打滚爬的玩伴儿怎么就没了,似乎世界上就不该有他。其实我一直怕死,特别是别人挥刀向头上砍的时候,那时我最盼望他的刀能中途拐弯。
        二头的叔叔也是因为防震棚进去的,那次他差点把二子打死。
        二头的叔叔有一米八几,都管他叫大竿儿,当时也就二十几岁。他因为不愿意下乡当知青,小学毕业后就说什么也不上学了,没事可干就成了痞子,周围总有十几个小兄弟跑前跑后,口袋里总不缺钱花。据说大竿儿为人仗义,冲锋在前,从来不打便宜手,到现在当时街面上的混爷提起他来还得伸出大拇指:“大竿儿,是站着撒尿的!”
        第一部分地震(2)
        大竿儿揍的那个家伙叫二子,比大竿儿小两岁,也是个痞子。但他和大竿儿不是一条道儿上的,平时谁都没把对方夹在眼里。
        地震时二头的老爸正在南方出差,那时革命工作最重要,地震都不让回来,家里的事全指着大竿儿照应。刚开始私搭防震棚时,大竿儿就在胡同拐角处用砖头码了个圈儿,然后就叫上几个朋友到工地偷帆布去了。可回来时却发现他那个地方已经被人占了,二子正带着几个人搭棚子呢。当时我就在附近玩儿,所以大竿儿打人的事看了个满眼。
        大竿走到二子身后,轻轻拍了他一下:“兄弟,怎么个茬儿,自个儿动手啦?别累着。”
        二子转身见是他,马上掏出盒友谊烟来:“竿儿哥,先抽一根,这可是我托东城的大刚子从友谊商场里买出来的,那是我兄弟,尝尝,这烟倍儿香。”据说二子嘴里的大刚子是当时东城区有名的痞子,后来81年严打时给枪毙了。“听说家里的房子倒啦,什么时候翻盖叫兄弟一声。”二子笑着说道。
        大竿儿没接他的烟,反而拍着他的棚子道:“够结实的,比我们家房还结实,再震一回都没事。”
        “谁盼着老震呢,老地震还活不活了!”这时二子已经看见了大竿儿拉来的材料。“你也要盖?选好地方了吗?”
        “不震了,一样有人不想叫我活呢,”大竿儿目光及其狠毒:“地儿早选好了,可让不懂事的玩意儿给占了,多大胆子?他敢骑我脖子上拉屎!你说他是哪国的种儿啊?”
        这时二子已经明白了八九分,皮笑肉不笑地哈哈着:“谁敢不给竿儿哥面儿?简直青皮到家了。您支应一声,我带几个兄弟兜他一顿,实在不成一板儿砖叫他找不着北。不过您也真是,有个地方就先盖起来再说,瞧我占了地儿就盖,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大竿儿“砰”地踹了防震棚一脚,棚子呼扇几下,差点倒了。“我他妈一把火给你丫烧喽,儿媳妇怀孕,装什么孙子你跟我?”
        “嘿、嘿、嘿!说什么哪?”二子仰头看着大竿儿,一脸的不忿。“嘴上挂夜壶了是怎么着?谁招你啦?”他回头看看自己的兄弟:“我们胡同尽出这号儿的,整个一车子。”
        大竿儿指着二子的鼻子骂道:“我是谁?我眼里不揉沙子,前几年武斗我在两拨人中间拣枪子儿。少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实把地儿腾出来,咱什么话都没有,要不……”大竿儿挑着下巴,嘴唇微微颤抖着。
        “要不?要不怎么着哇?就你有嘴是怎么着?都是道儿上的,谁也别拿谁不当人。尊你一声叫个竿儿哥,那是给你脸,咱别给脸不接着。”这时二子身后几个帮忙盖棚子的朋友已经围过来了。
        大竿儿哈哈一笑,他指着二子身后的几个家伙:“告诉你们几个小逼崽儿,别找不自在。今儿是我跟他的事,我们俩单挑。就算你们是数钢种盆的,找敲,咱也得挨着个儿地来。”说着,他突然轮圆了胳膊,“啪”的一声,二子被他一个大嘴巴抽了个趔趄。二子捂着腮帮子,眼睛立时就红了,他双臂挥舞,像疯狗一样疵牙咧嘴地“嗷嗷”叫着冲了过去。
        这时我正站在不远处看热闹,那还是我头一次见到这样荒唐的场面。两个大男人扑在一起,立时像陀螺一样高速旋转起来,没转几圈儿,大竿儿就被二子一个拨脚别了出去。他仰面摔倒,后脑勺“咚”的磕在地上。二子纵身正要扑上来,只见大竿儿从地上抄起个东西奔他脑袋就迎了上来。我还没看清那东西是怎么砸上的,二子满脸是血地趴在地上蹬腿了。原来大竿儿拣了块半头砖,足足实实地拍在二子的脑门上。帮二子盖棚子的人一看势头不对,扭脸就跑。
        大竿儿把砖头扔了,又狠狠在二子的屁股上跺了一脚:“我叫你连屎都拉不出来。”他转身想走,可不知怎么火气又上来了,于是指着二子的后脑勺发狠道:“你不是牛吗?起来呀你?我今天得非弄死你不可,我弄死这丫的。”说着他面目狰狞地满街寻觅自己刚扔掉的那块砖头。“今儿得弄死他,弄死丫的!”后面帮他拉材料的几个朋友赶紧过来,死劝活劝地把他劝走了,临走时大竿儿还狠狠啐了二子一口,此时的二子已经口吐白沫了。
        大竿儿当天就跑了,半年后公安在河北邢台把他抓了回来。听说他是和当地一个暗门子鬼混时折的,公审大会时我也去看了。一辆大解放上足足站了十几个插着个牌子的犯人,那牌子的形状我很熟悉,电影里地主老财都喜欢背。大竿儿个儿太高,派出所特地找了个将近一米九的警察押着他。公审员念到他的名字时,警察拽了下他的脖领子,我看见大竿儿居然仰起头冲大家笑了笑。
        当天二头在家哭了个死去活来。据说有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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