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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的葬礼 --霍达-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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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使章宗祥,放火烧了赵家楼胡同曹汝霖的宅子,还把章宗祥痛打了一顿。前几天“博雅”宅的老先生来看玉,慷慨激昂地说起这事,说是中国人去参加巴黎的和平会议,要求取消袁世凯跟外国人签订的“二十一条”,收回青岛,堂堂的“战胜国”的这个要求却被拒绝,才酿成了学生们“外争国权,内惩国贼”的举动。老先生发了一通“治国无人”的感慨,梁亦清听得似懂非懂,他只会治玉,哪会治国?也无法安慰老先生,只闷闷地谈了一阵子玉。玉的行情起落,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关系到奇珍斋的存亡…… 
  现在,梁亦清上了水凳儿,便把一切烦恼抛在脑后,心中只有玉了。 
  外面忽然有叩门声。 
  梁亦清手不停工,吩咐壁儿去开门,反正他知道不管是老主顾上门取活儿或是送款,壁儿都是认得的。 
  壁儿打开了外间的大门之后,进来的却是两个陌生人。一老一少,老的年约六十开外,高大魁伟,面如古铜,广额高鼻,一双深陷的眼睛炯炯有神,颌下蓄着一部银白的长须,头上缠着白色的“泰斯台”,身穿一件不蓝不灰的!日长衫,赤脚穿一双草鞋;少的是个男童,十多岁的样子,个头儿不高,面色黧黑,眉目清秀,剃光头,穿一身不辨颜色的旧布衫裤,袖口、膝盖打着补钉。这两位陌生客,一副流浪汉的架势,壁儿一愣,不知该怎么打发,“哦”了一声,回头说:“爸,您来!” 
  梁亦清放下活儿,起身走出里间,抬头一看,也觉愕然,这一老一少,他也并不认得。 
  这时,那老者朝他微微躬身,右手抚胸,道了一声:“按赛俩目而来坤!” 
  梁亦清一惊,慌忙答礼,也是右手抚胸,微微躬身:“吾而来坤闷赛俩目!” 
  他们说的是什么?对于穆斯林来说,这是完全不必翻译的,前者是:“求真主赐给您安宁!”后者是:“求真主也踢安宁给您!”这是穆斯林见面时的相互祝福,表示具有共同的血统和信仰。这是全世界穆斯林的共同语言,无论他们走到天涯还是海角,都能凭借这熟悉的声音找到自己的同胞。 
  当时,一股温暖的电流传遍梁亦清的全身,“噢,朵斯提,请坐,您请坐!”赶快招呼客人在外间八仙桌旁的椅子上落座,又吩咐壁儿给客人沏茶。他所说的“朵斯提”,其含义也只有和他有着共同信仰的人才明白,那就是“朋友”、“同胞”、“兄弟”,一切穆斯林,四海之内皆兄弟。在中国,信仰伊斯兰教的有包括回族在内的十个民族。回回没有自己的语言文字,他们基本上使用汉语和汉字,但是其中经常夹杂某些不肯割舍的阿拉伯语或波斯语词汇,使“朵斯提”们听来无比亲切。 
  壁儿捧上两盏盖碗酽茶,两位客人一饮而尽。那老者说:“行路的人,也只是为了讨碗水喝,才贸然打扰,刚才看见贵府的门媚上有‘经字堵阿’,就知道必是朵斯提了!” 
  梁亦清心里又是热乎乎的,这两位客人虽纯属路过,和他的生意毫不相干,那信赖之情却让他感动。他在这条街住了好些年头了,还从未想到应该为过路的朵斯提尽一尽责任,哪怕是一碗水呢! 
  “先生这贵店是做什么生意的?”老者问。 
  梁亦清答道:“小店是个玉器作,我没有别的能耐,只靠这家传的手艺……” 
  “啊,您是穆斯林的明珠!”老者欣然说,“穆斯林和美玉珍宝有缘啊!和阗玉出在新疆,绿松石产于波斯,猫眼石源于锡兰,夜明珠来自叙利亚……” 
  梁亦清大惊:“老先生原来是赏玉行家,有这样的学问!” 
  老者笑道:“过奖,我只是读过几卷旧书,寻章摘句;又一路云游,道听途说而已,让先生见笑了!” 
  “您……这是从哪儿来?” 
  “远了。”老者说,“从福建泉州来,经府过县,晓行夜住,算来也有五六个年头了。” 
  “噢!”梁亦清心中不觉升起了一种对徒步苦行人的怜惜,“您到北京来,是投亲,还是访友啊?” 
  “这,倒也不是,说来话长了……”老者又喝着续上的茶,眯着那双深邃清亮的眼睛,仿佛在脑际追溯久远的往事,片刻,忽然问道:“您听说过筛海·革哇默定的名字吗?” 
  “听老人说过,那是在……在……”梁亦清深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惭愧,脸都有些红了。他只知道“筛海”是阿匐中极高的品级,也恍惚记得“革哇默定”这个名字,却说不清具体年代了。 
  “是在大来真宗至道二年,也就是伊斯兰历二百九十五年,西历九百九十六年,筛海·革哇默定从西域来到中国,”老者缓缓地说,他丝毫没有嘲笑梁亦清的意思,因为这年代也实在是过于久远了,“他有三个儿子,长子叫赛德鲁定,次子叫那速鲁定,三子叫撒阿都定,都是饱学之士。大宋真宗皇帝极为赏识,御赐官爵,却都坚辞不受,皇帝便授他们为清真寺掌教。长兄远出传教,不知所终;二弟三弟奉敕在燕京建清真寺,一在东郭,一在南郊。南郊之寺,也就是今天的牛街清真寺了……” 
  “噢!”梁亦清好似伴随老者经过了近千年的历史跋涉,听到这里才轻轻如彻如悟地“噢”了一声,仿佛周身的血管长久都是滞塞的,如今才得以疏畅。浑浑噩噩地过了半世,却不知道祖上留下怎样的轨迹。 
  其实,如果追溯中国穆斯林的历史渊源,比筛海·革哇默定来华的年代还要久远得多。早在大唐高祖武德年间(西历六百一十八年至六百二十六年),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门下的四位大贤就曾远来中国,其中一位传教于广州,一位传教于扬州,两位传教于泉州,这两位大贤逝世后葬于泉州东郊的灵山,后人称之为“圣墓”,一直留存至今。唐永徽二年,即西历六百五十一年,伊斯兰历二十九年,阿拉伯第三任哈里发奥斯曼又曾派出使节到达长安,谒见高宗皇帝,并且介绍了阿拉伯人的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从那以后,“西域”的穆斯林由于种种的机缘来到中国,并且居留下来,繁衍了世世代代的子孙,逐渐形成了“回回”民族。而筛海·革哇默定来华和牛街清真寺建立的年代,由于历史的疏漏,也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老者的依据,只是凭寺中现存碑文的记载而流传的说法,但“至道”并不是宋真宗的年号而是宋太宗的年号,而且自从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之后,燕京已不属中原管辖,与其说牛街清真寺建于宋,不如说建于辽更为妥当,宋太宗至道二年即西历九百九十六年,按辽的纪年应为圣宗统和十四年。但牛街清真寺殿后高起的穹庐角亭,则又是宋代风格。这祖先遗留的扑朔迷离的踪迹,一直在吸引后世子孙作种种猜测,原非从未读过书的琢玉艺人梁亦清所能弄明白的。老者所说的一切,他都只是第一次领教,便也只有惊叹和神往了。 
  “那远出传教,不知所终的赛德鲁定,近千年来被人忘却了,”老者说到这里,发出一声感叹,“岂不知,他也有后人啊,我就是他的第二十五代嫡亲长孙——吐罗耶定!” 
  梁亦清只觉耳畔震响了一声惊雷,不禁离座站了起来,“啊!筛海,筛海……”就像见到了神灵,他不知所措了,只是兴奋,只是景仰。 
  “我不是筛海,和您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穆民啊!”吐罗耶定依然缓缓地说,“这些年来,云游四方,遍览古寺,从泉州的清净寺出发,历经广州的怀圣寺,杭州的真教寺,上海的小桃园寺,南京的净觉寺,西安的清修寺,开封的东大寺,济南的南大寺,济宁的临清大寺,沧州大寺,泊镇大寺,天津的南大寺、北大寺,最后来到北京……” 
  吐罗耶定一口气说出这一大串寺名,像星斗一样撒满了大半个中国,全是他足迹所到之处,听得梁亦清目瞪口呆!他们说话的时候,随同吐罗耶定来的那个男孩,把壁儿递给他的那碗茶,喝了又续,续了又唱,总共喝了七八碗,可见渴得可以。璧儿看见父亲那么尊敬吐罗耶定老头儿,自然也不敢怠慢这个男孩,便耐着性子一次一次地给他续水,心里暗暗发笑。那男孩望着亭亭玉立、肌肤如雪的壁儿,怯生生地连话也不敢说。再望着老成持重的梁亦清,心里充满了敬畏,大人说话,他更不敢插嘴。喝足了水,就愣愣地坐在靠墙的机凳上,看着桌上、柜上摆着那一些玉件儿,老半天才移动一下位置,嘴里发出无声的赞叹。奇珍斋,对他来说,是偶然闯进了一个全无所知的天地,一个新奇、神秘的世界,他看得呆了。 
  “你们爷儿俩走了那么多地方!这孩子是您的孙子?”梁亦清瞟了瞟这个男孩,问吐罗耶定。 
  吐罗耶定笑笑说:“不,真主没有赐给我子孙,这是我一道云游的朋友,无父无母的耶梯目(孤儿),经名叫易卜拉欣。” 
  易卜拉欣猛然听到叫他的名字,从入迷的玉雕奇观中被惊醒,回过头来望着吐罗耶定:“巴巴,您叫我?” 
  这一回头,梁亦清才仔仔细细看了看那张脸。这孩子虽然衣衫破旧,却是一副好相貌:圆圆的脸盘儿,尖下颏儿,鼻直口方,宽宽的额头,两道乌黑的眉毛,眉心微微发蹙,像是时时在琢磨什么,眉毛下面,眼窝微陷,嵌着一对清亮聪慧的眼睛。梁亦清心说:好眼!一看就像回回的眼睛,有能耐的眼睛!他想起自己也在这么大时,跟父亲学手艺,父亲说:“清儿,凭你这双眼睛,不用教,光瞧就瞧会了!”心里这么一动,隐隐萌发出怜才之意,并未说出口来,朝那孩子笑笑,替吐罗耶定说:“易卜拉欣,巴巴没叫你,巴巴跟我说话儿呢。你瞅吧,到跟前儿瞅去吧!”又转过脸来,问吐罗耶定:“巴巴带着这孩子,从北京还要回福建吗?” 
  他不知不觉也随着易卜拉欣叫“巴巴”了。在穆斯林的语言中,“巴巴”本来是对老者、学者的尊称,类似汉语中的“夫子”,后来沿用成了对祖父的称呼,梁亦清以此称呼吐罗耶定,便两种意思兼而有之了。 
  “不,泉州无家无室,我的方向是克尔白!”吐罗耶定捋着长髯说。 
  “克尔白!您去朝克尔白?”梁亦清又着着实实地吃了一惊。克尔白是穆斯林尊贵的天房,远在阿拉伯的圣地麦加,全世界的穆斯林一日五次的礼拜都朝着那个方向;每一个穆斯林一生之中,如果条件许可应该前往克尔自朝觐一次。每年的伊斯兰历十二月上旬,来自世界各地的穆斯林,远离家乡,成群结队,有的步行,有的骑乘,有的沿途经商,有的一路乞讨,奔向日夜思慕的麦加,虔诚受戒,脱去衣服,以白布遮身,环绕天房克尔自,亲吻“天手”黑石。人们如醉如痴,泪流满面,从此获得了安拉的宥赦,求得了死后进入天园的门券。这是穆斯林最崇高的愿望,真正的归宿,无上的光荣!可是,克尔白远在天边啊!梁亦清这个小本经营的手艺人连想都没敢想过的事,分文莫名的流浪汉吐罗耶定竟然敢去做,而且还带着个没有成年的孩子!“这孩子也跟您一块儿去吗?”他问。 
  “当然,易卜拉欣和我同往!”吐罗耶定坦然地说,“没有他做伴,我也许跨不过那千山万水,就倒毙途中了!求真主慈悯,让我们平安到达天房。如果我寿数不够,有易卜拉欣总不会半途而废,他还年轻,一定会走到!” 
  梁亦清向这位胸怀伟大抱负的长者吐罗耶定和有志少年易卜拉欣投去崇敬的目光,如同当年的佛教信徒遇见前往西天取经的东土大唐高僧玄类师徒——这是一个不够恰当的譬喻,P斯兰教不承认除此之外的任何宗教,《古兰经》明文宣称:“万物非主,惟有安拉!” 
  信仰和血统的力量感召着梁亦清,他执意挽留吐罗耶定在舍下多住几日,养一养身子,筹措些盘缠,再登上万里征程,也许这一别就难得见面了。 
  吐罗耶定接受了他的盛情挽留,却不肯接受任何馈赠。他说,穆斯林视钱财如浮云,四海为家,天下回回是一家,相信所到之处,必有他的弟兄给一碗充饥的饭,一盏清洁的水,这就够了。梁亦清又是感叹一番,就把前面的作坊打扫洁净,安排了床铺,自己和两位客人同室而卧,妻子女儿照旧在后面安歇,并无妨碍。 
  当下,梁亦清安排客人在“水房”洗浴,称为“大净”,是礼拜之前所必须进行的准备。吐罗耶定和易卜拉欣常年跋涉,四处流浪,常常在旅途中找不到水,便只好“代净”了:用手摸一摸地上的土,凭着信仰模拟洗浴的动作摸脸、搓手。这一次“大净”,把小易卜拉欣的汗污泥垢连同旅途的疲劳都消除了。日落黑定之后,梁亦清随着吐罗耶定一起做礼拜。按照规定,穆斯林一天须做五次礼拜:日出前的晨礼(榜答),午后的晌礼(撇什尼),太阳平西时的哺礼(底盖尔),日落黑定前的昏礼(沙目),夜间的宵礼(虎伏滩)。梁亦清由于常年埋头于工作,对这个至关重要的拜功常常荒疏,还不如妻子白氏和女儿壁儿每天坚持,这次见了筛海的后代,自然觉得惭愧,因此也就格外虔诚。 
  次日凌晨,做过晨礼,天还未亮,壁儿已经开始打扫前店后家,这是她每天必做的事。易卜拉欣心灵眼活,不等壁儿动手,就抢先把作坊的里外屋打扫一净,壁儿向他报之一笑。梁亦清却不落忍,埋怨壁儿太慢客了,又对易卜拉欣连声说:“受累了,受累了!” 
  吃过早饭,吐罗耶定便带着易卜拉欣出门了,首先要去牛街清真寺凭吊祖上的遗迹,然后还要去瞻仰、参拜东四牌楼清真寺、锦什坊街普寿寺和二条胡同的法明寺,北京这“四大名寺”,至少都有五百年以上的历史,吐罗耶定仰慕已久了。 
  客人出去览胜,梁亦清则继续在水凳儿上做他的苦行,觉得似有神助,手中的活儿做得格外滋润。晚上,一老一少又回来歇息,白氏伺候茶饭,大家听吐罗耶定说些见闻,都听得很有兴致。晚饭之后,梁亦清就停了活儿,不再在灯下苦熬,沏上酽茶,请吐罗耶定讲解《古兰》真经,吐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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